16

第16章

◎罰抄家規◎

在念出這個名字的瞬間,何鏡指尖緊緊嵌入掌心,他痛苦的閉上雙眼,将周身情緒收斂起,安靜等待接下來的話。

可他等了半響,戚如穗都沒有再開口,房間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何鏡睫毛顫了顫,悄悄睜開眼,只見戚如穗緊緊蹙着眉頭,掌心壓在太陽穴上,頸上經脈因疼痛浮起,看起來十分難受。

戚如穗當然記得羅輕風是誰,她是何老将軍的部下與義孫女,亦是當年京中風頭最盛的少将軍。

可她也只記得這些。

見戚如穗遲遲未動,何鏡終于站起身子,眸中疑惑不安,“你怎麽了?”

“無事,只是有些頭疼。”戚如穗放下手,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笑,“我不是說我記不清許多事了,每次我試圖想起來些什麽,便會頭疼欲裂,可是吓到你了。”

戚如穗疲憊的神情不似作假,何鏡看着她,腦中想到她那日同自己說的話,彼時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她心血來潮又想折騰自己。

何鏡喉結滾了下,對戚如穗搖了搖頭。

木門被扣響,小夏匆匆跑進來,神情焦急。

“少主君,小少爺有些發燒了。”

何鏡表情霎時一變,戚如穗蹙眉站起身子,“怎麽回事?”

“小少爺方才換完衣裳便喊冷,奴便用熱水給小少爺擦了身子回屋休息,誰料竟起了燒,怪奴沒有照看好小少爺。”

他最後一句話還未說完,何鏡已快步走到憐兒屋內,男孩躺在床上蜷縮着,臉頰燒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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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穗立刻吩咐道:“去請李大夫來。”

小夏得令往外跑去,他腳程快,不過半刻鐘便将人領來。

屋內,何鏡正将憐兒額頭濕帕子換下。

戚如穗輕聲道:“莫擔心,讓大夫看看憐兒。”

何鏡讓出位置,與戚如穗錯開站在一旁。

李素在戚府待了近三年,還是第一次給小少爺治病,所幸戚憐只是有些低熱,燒的并不嚴重。

“小少爺是什麽時候起燒的?”

“今日傍晚。”答話的是何鏡,“憐兒下午在院裏玩時出了汗,晚上應是被涼風吹着了。”

李素看向身旁一臉擔憂的何鏡,心間對這位少主君高看一眼,別的不說,他待孩子倒是細心。

“少主君莫緊張,喝貼退燒藥再睡一覺便好了,明早我再過來替小少爺瞧瞧。”

何鏡這才松了口氣,“多謝李大夫。”

小夏拿着方子去煎藥,李素看了看戚如穗的臉色,心間嘆了口氣,走過去為她診脈。

“小姐頭疼可有越來越頻繁?”

見戚如穗點頭,李素剛欲開口,又看了眼一旁照看憐兒的何鏡。

戚如穗低聲道:“但說無妨。”

李素收回手,嘆了口氣道:“小姐還是聽我一句勸,将藥換回來吧,記憶早晚都會恢複,若因此落下頭疼的毛病可不值當。”

戚如穗沉默了瞬,她餘光看向床邊僵住身子的男人。

“暫且不用,我想快些想起來。”

李素見自己勸不動,索性搖頭放棄。

她理解戚如穗的選擇,換成任何人丢失七年記憶都會崩潰,尤其還是把持着偌大戚府的少當家,記憶早一日記起,心間便多安定一分。

冒着熱氣的湯藥被端上,何鏡接過後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吹涼,嘴上輕聲哄着。

“憐兒,喝了藥再睡。”

憐兒此刻正難受着,可聽見爹爹叫自己,還是忍着不舒服爬起來,小口小口喝着何鏡喂來的藥汁,被苦到皺眉也未說一句。

如此乖巧懂事的模樣,看了卻只叫人心疼。

何鏡這些年又是如何獨自将憐兒帶大的,戚如穗拿起桌上果脯,待憐兒喝完最後一口藥湯便喂給他。

“憐兒好勇敢,一聲苦也未喊。”

男孩瞪大眼眸看向戚如穗,下一瞬耳尖悄悄紅了紅,一聲不吭的便鑽到爹爹懷裏。

何鏡看着環住自己腰身的兒子,輕聲哄着,“難受便早些休息吧,爹爹在呢。”

待一切忙活完,已是月上梢頭,繁星點點。

小夏輕輕将門合攏,見小姐還未走,便主動出聲問道,“小姐今日可要歇在朗月閣?”

此話一出,戚如穗與何鏡皆是一愣,戚如穗輕咳了咳。

“不了,你好生伺候少主君與小少爺。”

就在戚如穗離開之前,何鏡忽而出聲喚住她,女人停下腳步。

“你……你當真不記得了?”何鏡遲疑開口,眸中情緒極為複雜,藏着太多戚如穗看不懂的東西。

戚如穗雖在笑,可卻有些自嘲,“我從未騙過你。”

聽她如此說,何鏡只覺得喉中生澀,不知該說些什麽。

戚如穗輕嘆了口氣,勸慰道:“時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明日我再來看你與憐兒。”

在院口等候多時的文溪見戚如穗回來,立即迎上去。

“發生了何事?”

原是前兩日江北暴雨,運往臨州那批布料有小半遭了水淹,原本定好的價錢鋪子不肯給,掌櫃給折了價,鋪子又說剩下的布料悶了黴,不肯再收。

臨州一直是戚家生意的大戶,掌櫃犯了難,這才寫了信來,期望戚如穗給拿個主意。

戚如穗安靜聽完,面上神情分毫未改,她自小随母親游走在生意場,處理此類事早已得心應手,這些鋪子無非是尋個由頭拿些好處,心間才算舒服。

臨州與江南只隔了條河,戚如穗未有絲毫猶豫道:“明早我親自去一趟。”

文溪對戚如穗的決定并不意外,小姐常年游走于大江南北的鋪子,一年有大半時間是不歸家的,唯有成婚那年算是例外,她哪都未去,安安分分在江南城陪了何鏡整年。

文溪将腦中跑遠的思緒拉回來,猶豫着開口道:“小姐,可要我陪您一同前去?”

“不必,臨州的賬目我皆記得。”

文溪也不好再說什麽,就在她打算去準備車馬時,卻忽而被小姐喚住。

戚如穗淡聲道:“今日朗月閣可有領命出府的小厮?”

朗月閣的小厮?

文溪思索一瞬便搖搖頭,朗月閣的小厮是她親自挑的,若是有人要出府,也須持主子命令記錄在冊,今日朗月閣并無小厮出府。

“有個叫秋兒的小厮,這倆日多注意些。”

縱然戚如穗語氣聽不出什麽,文溪立即敏感察覺到什麽,點頭應了是。

翌日天色未亮,戚如穗便已動身出發。

文溪目送小姐的馬車走遠,直至在視線中消失不見,她這才擡起手,門後的侍衛也松開手中緊緊桎梏的男子。

柳童一被放開便從門後跑出,見馬車早已走遠,他也沒有追上的希望,便将不滿撒在文溪身上。

“文管家,童兒并未招惹你,你何苦與我過不去。再者,是主君大人令我伺候小姐的,若是小姐這一路上有個風吹雨淋,有人伺候也能也放心些。”

今日一早,柳童不知從何處打聽到戚如穗要出府的消息,當即收拾了行囊妄圖跟去伺候小姐,好在被文溪及時攔下,這才沒讓戚如穗瞧見。

柳童眼眶泛紅,小臉上是萬分委屈的神情,若是有哪個女人在場,定要把人摟在懷裏好生憐惜一番。

文溪本欲離去,見此好心勸了句,“你若有自知之明,便趁早自請離府吧。”

被戚如穗相中也非什麽好事,那些曾被納進後院的男子,除卻第一夜後,基本再未被戚如穗召過,只得在後院消磨人生。

也曾有人耐不住寂寞,與侍衛茍合在一起,翌日戚府的枯井便多了兩具屍體。

文溪的勸告在柳童聽着卻全然是嘲諷,他心間氣憤,面上卻不好表現,只得忍下脾氣附身告退。

見柳童走了,文溪才喚來人,“後門處的矮牆是不是又塌了?”

那侍衛一愣,連聲道:“屬下這就叫工匠來砌上。”

“暫且不必。”文溪想了想道,“派個人守在那,若有小厮出去便跟着,注意莫叫人發現。”

朗月閣內。

何鏡看着李素為憐兒診脈,面上是掩不住的疲倦。昨夜憐兒雖退了燒,可他總歸放不下心,若非小夏強勸着他回屋休息,何鏡怕是能一夜不合眼。

見李素收回手,何鏡連忙出聲問。

“李大夫,憐兒狀況如何?”

李素看了眼身前乖巧的男孩,出聲問道:“少主君,小少爺可是早産兒?”

何鏡猝不及防愣了瞬,随即點頭道:“是,可是有什麽影響?”

李條反而松了口氣,開口安慰道:“那便對了,少主君不必擔心,早産兒大多體弱氣虛,需好好調理。如今天氣快要轉涼,往後多注意保暖,我再給小少爺開幅方子,按時服用便好。”

早産兒大多先天不足,體弱是最基本的症狀,若幼時精心調養長大是看不出與常人有異的。只是她方才給小少爺診脈時,發覺小少爺似乎從未調養過身子。

何鏡終于放下心,他擡手替兒子将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神情溫柔賢淑,只是面色有些差。

“我見少主君似乎氣色不大好,可需我為少主君診一脈?”

何鏡抿了抿唇,他知曉自己身子的狀況,“多謝李大夫,不必了。”

李素也未強求,只是離開時還是囑咐了幾句好好休息之類的話。

“憐兒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男孩搖搖頭,指尖卻一直揪着何鏡的衣角。

何鏡摸了摸憐兒的小腦袋,“爹爹與你一起讀書可好?”

男孩擡起頭,面上顯然欣喜,何鏡勾唇笑了笑,牽着兒子走到書櫃前。櫃中書籍皆是他以前放在此處的,想來是被細細打掃過,一絲落灰都沒有。

何鏡從中抽出幾本擺到憐兒身前,是些道理淺顯易懂的故事集,男孩認真挑選着,最後伸出小手指向那本畫着圖案的小書。

“爹爹,憐兒可以看這本嗎?”

“自然可以。”

戚憐是他一手帶大的,雖未上過學堂,但也識得許多字。

就在憐兒安靜看書的時候,何鏡從櫃上取下宣紙筆墨,他攤開桌上那冊書卷,執筆一字一句開始抄書。

暖陽透過雕花木窗灑進,映在男孩身前畫本上,憐兒眨了眨眼,安靜将書翻過一頁。他站着的男人身姿如竹,眉目如畫,一副溫柔美好的畫面。

門掩被叩響,何鏡擡起眸,“進來。”

消失半日的秋兒出現在門口,他關緊門扇,壓低的聲音藏着幾分興奮,“公子!我回來時聽下人說她去臨州了,這兩日應回不來。”

“我知曉了。”

何鏡筆觸一頓,又繼續落筆寫着,語氣如水般平淡。這個消息于他而言并非什麽新鮮事,只是不知這次要去多久。

見公子興致不高,秋兒閉了嘴走到桌旁研墨,只是當他看清宣紙上所寫時,立即瞪大眸子停下動作,語氣藏着幾分震驚。

“公子這是在寫什麽!”

何鏡寫的是什麽,任誰一眼就能看出來。

抄本上的‘家規’二字就擺在眼前,秋兒驚訝看着桌旁已抄了七八張的宣紙,啞然半響說不出話。

十遍家規,是文聲月對他昨日抄經出神的小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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