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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我去了一趟唐無極家，看看他爸媽，順便蹭口飯。

現在養成了習慣，每周都會去他家兩三次，有時候還能碰見陸競慈。

陸醫生這些年一直都是一個人，有次唐無極他爸私下裏跟我說叫我勸勸他。說這都五年多了，你勸勸他再找一個吧。就算是結了婚的夫妻，發生這種事情能做到他這份兒上的也少。足夠了，是我家小子沒福氣，再拖累下去就是我們欠他的了。

我嘴上答應着，可心裏想的是這我沒法勸。

陸綻也離開快五年了，我們從來就沒開始過，我都放不下，別說陸競慈了。他跟唐無極正是最熱乎的時候分開的，擱誰誰也受不了。

再說我有什麽立場勸他再找，真勸了我還覺得對不起唐無極呢，人的胳膊肘總是向裏拐的。

當年我從一線退下來時馮局一再挽留，說刑警隊培養個人才太不容易，希望我再考慮考慮，不要放棄大好前程。那時候我考慮了很多、很久，最後還是堅決的請調了。

除了我個人的心理問題，還是有一部分家庭因素。

我們這一代大多是獨生子女，我和無極都是家中獨子，可能正因為這樣，從小玩到大的我和他就跟親兄弟似的。

我們兩家離得近，我爸媽跟他爸媽也很熟，無極出事之後我媽常過去陪他媽聊天。

有次我出差回來，我媽念叨起他家的事情我才知道，我出差期間無極的媽媽出門不小心被車擦到，跌倒時碰了頭，雖然身體沒有大礙，可醒來後腦子就有些不對勁了，總認為無極還在，只是被派出去公幹了，不能回家。在醫院拍了片子也沒發現有問題，醫生就詢問家屬患者近期有沒有受過什麽刺激，知道真相之後委婉地表示，說這可能是對孩子思念過度，出現了臆症。

臆症……俗稱的精神病。

我媽提起這件事來唏噓不已，最後意有所指地對我說：這種事哪個當媽的攤上了都受不了，孩子養這麽大突然沒了，那不就跟剮心割肉一樣？

我知道她是話裏有話，可我也沒辦法，只能嘴上好好的哄着她。

當天晚上我去了無極家。

唐無極他爸開的門，我問伯母怎麽樣了，他指指屋裏，說跟人講電話呢。之後挺無奈地問我：你都知道了吧？待會兒跟她說話時順着她話頭說就行了。

我往屋裏走，見到無極的媽媽坐在沙發上，手機貼在耳畔，聊得眉開眼笑的。

自從無極走後我就沒見她這麽笑過，看得我直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可是從前她的頭發沒像眼前這樣，白了一多半。

看着她那頭發我心裏就難受。

她從前十分注重儀表，愛打扮，是媽媽輩裏有名的美人。逢年過節時唐無極總愛給她買些化妝品和小首飾，他還總嘲笑我送我媽足浴盆之類的東西太“老”，太“土”，他說咱們媽媽還沒到用那玩意的年紀呢。

他哪裏會想道，他美麗的媽媽才五十多歲就已經滿頭白發了。

無極媽媽看到我來了，對我招招手，還對電話那頭說：小方來了，你跟他聊兩句嗎？

沒一會兒她笑着把手機遞給了我，我接過來一看，上面顯示的名字是“兒子”。

然後我從唐無極媽媽的手機裏聽到了陸競慈的聲音……

我裝模作樣地跟“唐無極”聊了一會兒，挂斷電話後無極媽媽說：小方啊，無極什麽時候能回來？我問他他總是說快了，還說給我買了這個買了那個，唉，我都不用他買什麽，趕緊回來就行了。我新學了好幾樣菜，就等他回來給你們露一手呢，這個案子怎麽這麽久啊？

我聽得眼圈都紅了，假裝上廁所出去抽了支煙，回去的時候她又問這問題，我只能順着她說：快了，差不多了，快回來了。

從他家走後我就開始考慮調崗的問題了，最終拍板決定下來也有我家這邊的原因。

我老家的外公一直身體不好，行動不便，都是外婆和保姆照看着。我媽放心不下二老，早就想接他們到身邊來，可老人不願意挪窩，說在老家住慣了，換地方反而不好。我知道我媽退休之後一直很想跟我爸回老家去，養花種菜，照顧老人，可她又對我放心不下，沒法走。

我已經太能理解失去在意的人那種滋味了，實在不想讓我爹媽也受這份兒罪。在我告訴我媽我申請了跨系統調動，已經被批準了的那一刻，她沉默良久，然後抱着我大哭，哭完又笑，我爸在一旁也忍不住抹眼角。

後來我親自送他倆回老家，給他們在那邊安頓好，又陪了外公外婆好幾天，再回來後我就到法制科報到去了。

爸媽走後我一個人住，時不時去唐無極家坐坐，一年一年就這麽過來了。

我爸媽之所以走得那麽放心，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和陸綻的事，也不知道我心裏病成了什麽樣。或者應該說，我和陸綻的事，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誰都不知道。

親朋同事們都同情我又失去了一個合拍的搭檔，其實他們沒人知道，我曾經得到過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包括陸綻本人，他也不知道。

那天他和鬼影一起摔了下去，剛好那幾天商場負一層有走秀活動，臨時用木板搭了一人來高的秀臺，底下空的。他們倆摔到臺子上，砸塌了木板，撿了條命。

鬼影傷得重些，身上多處骨折。陸綻的運氣好得多，掉下去時被帷幔挂了下才落地，只有後肩胛輕微挫傷，不如腰上的刀傷重。

他當時對我說是皮肉傷，倒是沒騙我，刀刃擦着腰過去的，割得很深，好在沒傷到髒器，縫了針慢慢養着就行。

我在樓下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有些意識，還問我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之前說了，他想要什麽我都給，我說是真的，你要我把心掏給你都行，所以你得堅持住，別氣我……也別離開我。

他說好。

他說好。

他明明說的是好。

可在醫院醒來之後，他忘了答應我的事，忘了我這個人。

起初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敢相信傷到頭會失憶這種事情竟然真的會發生，還發生在我身邊。

它居然會發生在陸綻身上？

他大部分記憶都在，唯獨忘了來刑警隊報到之後這一年當中的事情，忘了他喜歡過我。

當他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我時我不知道該對他哭還是對他笑，最後我仍是選擇對他笑。

可能笑的挺難看，但我沒有資格哭。

我曾經有兩個搭檔，一個是願意為我舍命的兄弟，一個是能陪我出生入死的……準男友。

我得到的太多了，沒有資格哭。

陸綻總是能讓別人開心，但在這一年裏他自己過得不開心。一段難以說出口的暗戀，一個無望碰觸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

我猜有可能是他潛藏的自我保護意識将這個令他不開心的我從他的記憶中剔除掉的，那我無話可說。

他爸媽因為那事大發雷霆，在醫院就沒給局裏領導們好臉色。知道陸綻失憶之後更是順水推舟給他遞了辭呈，并且很快辦理好出院手續，準備送他去國外療養。

後來他姐又來了一次隊裏，來收拾他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東西是他用得上的，他什麽都不缺。他姐象征性地帶走了兩本記事本，臨走時遞給我一部手機。

她說：以前陸綻說他弄壞了你的手機，一直想賠給你，你不肯要，可他還是買了這個。收着吧，你不想用就扔了，賣了，随你處置。

我收下了，他留給我的東西我為什麽不收。

我對她說謝謝。

她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她說：這一年多來承蒙關照，他在你這學到不少東西，人也更加成熟懂事了。

我不知道她是跟我随口客氣客氣還是另所有指，也許都有。無所謂了，都不重要了。

她給我的那部手機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去碰，一直收在床頭櫃的抽屜裏。

我是在又一個一年多以後，把我爸媽送回老家之後、獨自回到家裏的那天晚上才把它翻出來的。

我給它充好電，開機看了看。手機裏面很幹淨，像沒使用過的新機一樣，沒裝多餘的東西。

通訊錄裏只存了我一個人的手機號碼，其實手機沒插卡，存了號碼也沒什麽用。

但當我點開通話列表時，發現裏面有很多撥出的電話，是打給我的。

沒插卡，電話是撥不出去的，但是會被記錄。

有大半年的時間，他每晚都會打一通我無法接到的電話給我。

我想連他自己都不可能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看到他這些通話記錄。他也不可能知道，在他心目中那麽鋼鐵直男那麽牛逼的他唐哥，在那一晚，被他虐得想要從窗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