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陸競慈往旁邊一瞥,看清楚是誰在叫我之後,那雙桃花眼裏閃現出了意味不明的光芒。他将皮夾合上收好,和顏悅色地看着我,忽然用親昵的語氣問:“小方,這位是?”

我雞皮疙瘩起來一層,差點沒忍住想拎起他衣領子問他搞什麽鬼,怎麽跟被唐無極附體了的似的。

陸綻原本神情淡漠的臉在聽到那聲“小方”之後肉眼可見的冷下去三分,下颌線都繃緊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毛病,每次見到我身邊有人都這副德行。既然不記得了就該像個不記得的樣兒,老是這麽陰陽怪氣的,折磨誰呢?

他站在一米開外看着我們,似乎不打算過來,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好像在那等着聽我怎麽跟陸競慈介紹他。

我覺得剛才喝下肚的兩杯酒這會兒都開始往頭頂上走,腦袋都開始發沉。以我和陸總現在這點兒交情,點頭招呼下就夠了,難道還得過去寒暄兩句嗎?

陸競慈在一邊兒繼續煽風點火:“小方?”

我真他媽能讓他氣得厥過去,我低聲告訴他:“是‘晟世’的副總,他也姓陸。”

陸競慈“哦”了一聲,破天荒地朝陸綻勾起唇角笑了笑。

這人太久沒有真正笑過了,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笑起來半點沒有示好的意思,反倒像足了示威挑釁。

果然陸綻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陰晴不定地看着我。

這他媽算怎麽回事?

無奈了。

我又不能把這麽個大人物晾在一旁,只好起身朝陸綻走過去。

剛到跟前我就被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嗆着了,難怪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一直像看仇人似的看着我們,他這是喝了多少?

我心頭火起,竟然直接把心裏想的問出來了:“你喝了多少?”

陸綻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帶點疑惑,好像不敢相信我居然能這麽質問他。

我也明白我問得很唐突,可我不是沒事找事,因為他這個人酒量奇差,我見識過。

過去有一回我們偵破了大案子,榮立集體三等功,結果在慶功宴上這人喝多了。

那會兒他才來隊裏不到一年,是我們當中資歷最淺、年齡最小的,誰勸他酒他都不好意思拒絕,面不改色地陪了一杯又一杯。起初大夥還都以為他真能喝,佩服得緊。到最後才發現,這小子只是喝酒不上臉,喝得越多話越少,看上去沒事似的,也不撒酒瘋,實際上人都醉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散場的時候怎麽也問不出來他住在哪,只好由我把他帶回科室,扔在沙發上将就了一晚。我怕他夜裏吐了嗆着,整晚不敢合眼,坐那看了一堆材料,困得我頭昏腦漲。第二天他醒了我問他記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是怎麽被我弄回來的,他說他三杯以後的事基本沒印象了,只知道頭很疼,一直疼。

他跟我抱怨頭疼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我還笑他沾點酒就嬌裏嬌氣的,像個小姑娘,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個富家公子哥兒,後來知道了回過味兒來,也許在那之前從來沒有人灌過他酒,把他醉成那樣。

我看着眼前的人,被他身上的酒味兒嗆得氣不打一處來。

現在怎麽說也是個“總”了,應酬什麽人需要他喝這麽多?!

我問他:“你司機呢?下屬呢?喝了酒也沒個人跟着你?跟誰喝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

這回他不說話我倒是可以理解,他喝了這麽多,說不定已經到了斷片兒階段,難為他還能認得出我這個“唐處長”來。

我左右看看,沒見到有誰像要過來找他,問他話他也不吭聲,我只好攔個服務員問了問,結果被告知同這位先生一起來的客人都已經離開了。

真他媽有意思。

陸競慈這時走了過來:“怎麽了?”

我說:“他像是喝多了,他酒量不行,喝點就斷片兒。”

陸競慈看一眼陸綻,淡定地問我:“你确定?”

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陸綻面色如常,目光也不散亂,看着不像喝多的樣子,可那是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喝多了是什麽樣。

再說如果他沒醉,怎麽會這麽反常?

“嗯。”我說,“他這樣我不太放心。”

陸競慈又看一眼陸綻,對我說:“我結賬了,你準備怎麽辦,把人帶走?”

把人帶走?

把陸綻帶走……

這個念頭僅僅在腦子裏過了一下,就令我期待到心尖戰栗。我真想把他帶走,帶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可我能把他帶到哪去呢,即使他在我身邊,就在我眼前,現在的他對我而言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人物了。

我說:“要不我陪他在這等會兒,聯系他公司的人過來接他。”

陸競慈四下看看,不贊成地說:“這裏恐怕不方便。”

我也看眼周遭,正是午飯時間,人來人往的,呆在餐廳确實不那麽方便。

陸競慈說:“不如這樣,你不是要把車停我們院兒裏嗎,你帶他到我辦公室待着,再作打算。”

這也不失為個好辦法。

我跟他客氣了一下:“你那方便嗎?”

陸競慈冷淡地說:“別人不方便,你随便。”

我點點頭,又看向陸綻,我問他:“你跟我走,行嗎?”

就算他說不行我也不可能把他自己扔在這,可我也真有點擔心,萬一他抗拒怎麽辦。

幸好,他看看我,最後垂下眼睫點了頭。

……

就跟當年一樣。

我于是借了別人的酒膽,放任自己拉住了陸綻的胳膊,帶他走。

把人領到了停車的地方,陸競慈說:“讓他坐我車吧。”

我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為什麽?”

陸競慈在原地站定,反問我:“你說呢?”

我說?我說什麽啊我說?我就只喝了兩杯酒,還不至于載個老熟人就激動得車都開不明白了吧。

再說就算真開不不明白了,我也不想把陸綻交給別人。

我掏鑰匙開了車鎖,先把人弄到副駕駛位上坐好,之後關上車門。

陸競慈忽然走到我身邊,掃一眼車裏的陸綻,又嚴肅認真地看着我說:“我不喜歡有人離你那麽近。”

我吓得車鑰匙差點掉地上。

我他媽,我真……這些姓陸的渾蛋都是老天爺派來玩我的吧!

我差點開口問他犯什麽病了,瘋言瘋語的。但身邊還有其他人在,這樣口沒遮攔的很不妥當。

盡管這些年來我跟陸競慈已經處得十分熟了,可是我心裏對他一直懷着最深切的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我,無極不會出事。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是我絕對不能夠傷害的,陸競慈是其中之一。

我可以百分之一千的肯定,陸醫生對我絕不可能有任何想法,但他現在是在幹嘛呢……做給陸綻看嗎?

我忽然想明白了他的用意,十分感激他用心良苦。

可惜這些都是無用功,他不知道的是,陸綻的世界裏早已經沒有我這個人了。

當年陸綻受傷後很快辦理離職出國,他失憶這件事情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陸競慈當然是不知道的。也許他從我錢夾裏的照片當中猜到了什麽,但他不可能猜到事情的全貌。

我和陸綻之間……誰都不會明白。

“我知道了。”我對陸競慈輕聲說,“就這麽一會兒,還是我載他,酒味兒太重了你受不了。”

陸競慈點點頭:“好吧。”

他上了他自己的車,開走時示意我跟上。

我也繞到另一邊坐進車裏,才拉過安全帶系上,身邊的人忽然冷冷地問我:“你喜歡男人?”

我吓了一跳,吃驚地看向陸綻。

他也在看着我,面色陰沉,目光凜如刀鋒……看上去那麽陌生,再也找不見一點過去的影子。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喜歡男人?剛才那個人?”

我一時有些發懵,心想他現在喝多了跟過去不一樣了?會撒酒瘋了?

還是……我看着陸綻的眼睛,隐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可具體是什麽地方不對勁又說不清楚,正想抓住那一點缥缈的思緒,忽然之間,眼前的男人兇狠地向我壓了過來。

我對這個人根本沒有半點兒防備,猝不及防地被他按在了椅背上,柔軟的嘴唇堵住了我的……

他嘴裏根本他媽沒有酒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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