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柳羽揚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眼裏有怒火，也有哀傷。

我以前沒對他這麽兇過，我都拿他當小孩，向來以長輩自居，就算有時候他任性了我也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可這會兒我确實沒法冷靜，擔心他把照片的事情說出來。

由不相幹的人來提醒陸綻我和他是什麽關系，這個我不能容忍。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除了我和他，其他的都是不相幹的人。

我對柳羽揚說：“回去吧，今天謝謝你了。”

柳羽揚憤怒地盯着我，手指向陸綻：“你因為他趕我走？”

……

這叫什麽話？八點檔看多了是怎麽的？

我幾乎能感覺到陸綻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割我的臉，我說：“小柳，适可而止。”

柳羽揚突然炸了毛似的叫道：“我這幾年對你怎麽樣？你因為他這麽對我！”

這特麽說得好像我是個見異思遷的負心漢似的？！

我真想一巴掌糊上他後腦勺，問他是不是瘋了，可又擔心真這麽做了他瘋得更厲害。

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我會陷入這種局面。正糾結着怎麽把這炸毛驢給弄走，陸綻冰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他問柳羽揚：“你知道我？”

我覺得我上午那瓶點滴白挂了，頭疼得更厲害了。我就該立刻把這倆人都關在門外，而不是站在這裏由着他們氣我。

柳羽揚像個噴火的鬥獸似的看着陸綻，想要開口說什麽……可他又看了我一眼，終究什麽也沒說，撥開我，氣哄哄地跑出去了。

剩下我和陸綻，門裏門外，沉默而尴尬。

我實在累了，看見這姓陸的心裏就難受，我說：“私人時間我不想談公事，陸總也請回吧。”

陸綻将手撐在門上，冷聲問：“你覺得我會為了公事找來這裏？”

我再難擺出什麽好臉色，我說：“我們之間難道還有私事可談？”

他眯縫着眼，看起來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第一次從這張臉上見到這麽兇狠的表情。

從前他在我這裏一直是溫暖而明媚的，這個曾經在暗夜裏為我提燈的年輕人，我把他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想一想就心生歡喜。

如果他過去是這個樣子，我怎麽可能陷得這麽深？

沒有什麽是比親眼看到對自己而言最珍貴美好的東西被打碎到再難複原更加難過的了，前一晚發燒燒糊塗的時候我做了個荒唐的夢，夢見自己懇求眼前這個人，讓他把過去那個他還給我。真他媽沒出息，幸好只是個夢。

我沒什麽想再跟他說的，伸手去拽房門，他卻死卡着不讓我關上。正僵持中，電梯門開了，一男一女說笑着從裏面走出來，瞥見我們這陣勢吓了一跳。

這回真的是推銷保健品的。

我手勁稍一松懈，陸綻就強行進了我家大門。

事已至此，我只好聽聽他要找我談什麽。

我退開幾步，指指沙發：“坐吧。”

他仍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我去廚房泡了一杯咖啡端出來，放到茶幾上。

他不坐，我只好自己坐下了。我站累了，在自己家裏像只鬥雞似的杵在那意義何在？

我拿過煙盒抽出一根兒煙點上，看看陸綻：“你就站那跟我談？要談什麽？”

他臉色十分難看：“生病還抽煙？”

管的真寬，我嗤笑一聲：“咱們沒近到這份兒上吧？”

他臉色更加難看地朝我走過來，威懾力十足。

換成其他什麽人可能會被他這模樣唬住了，可惜我不是其他人。我會在他面前失态，只可能是因為我喜歡他，不會是因為怕他。

我問他：“陸總連我住在哪都要調查，不覺得踩過界了？”

他在對面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否則我怎麽才能知道你瞞着我多少事情？”

嗯，這個把我擇出人生之外的人居然找上門來埋怨我有事瞞他，我說：“那你現在都查到什麽了。”

我挺好奇的，他從調查報告裏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以及他調查我的目的是什麽。我不介意被他知道我過往的一切，他所能查到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我和他之間最重要的那一個瞬間，只存在于我一個人的記憶裏，他再如何費心思也不可能查到。

至于我為什麽不想告訴他過去的事，因為我生氣。

氣他忘了我，忘了這麽多年；氣他把我掰彎了，卻無知無覺地一走了之；更氣的是，他竟然讓另一個人有機會……為他套上戒指。

那枚戒指就像扇在我臉上的一記耳光，帶着諷刺意味，嘲笑我長久以來無用的等待。

我透過煙霧去看他的手，又看向他的臉。或許是生病的緣故，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陌生，顯得冷漠又蒼涼：“嗯？知道什麽了，說來聽聽？”

他像是被煙嗆到了，偏過頭去深呼吸，之後問我：“剛才那人是誰？”

又來了。

我說：“我身邊每一個人你都要打聽是誰嗎？這是什麽路數？你看上我了？”

我這麽問純屬自嘲，然而沒想到，他沉默一下，接下來說的話讓我的心髒又不能正常工作了。

他說：“如果我說是呢？”

我看他足足看了半分鐘。

我怕我一開口，顫抖的聲音就會把我的心事出賣。

我三兩口把煙抽完，将煙頭狠狠摁熄在煙灰缸裏，站起來，與他面對面。

“有意思嗎？”我還是沒能控制好情緒，忍不住對他低吼，“在陸總眼中，我是個能任你随意羞辱的人？！”

他看上去有些吃驚：“你認為我在羞辱你？”

“不然呢？”我說，“你幾次三番的調查我，試探我的性向，難道我是該慶幸自己太有魅力，能讓您這種身份的有婦之夫都對我另眼相看了？！”

我咬牙切齒地問他：“你究竟想幹什麽！”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的眼睛都被他的目光刺得生疼，他說：“我幾次三番調查你，只是想知道，為什麽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為什麽你的聲音常常出現在我夢裏；為什麽見到任何人站在你身邊，我都想要把他們趕走！為什麽不喜歡見到你對別人笑，不喜歡聽到有人用親昵的稱呼來叫你，那讓我覺得屬于我的東西被人奪走了！”

他的一連串疑問一點點将我的理智抽幹，他甚至向前走近一步，撞得茶幾與地板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連上面的咖啡都濺了出來，将一旁的煙盒浸濕了。

他用冰冷的手觸碰我的臉，用不冷靜的聲音質問着我：“這是為什麽，你能告訴我嗎？你敢告訴我嗎？！”

怒吼之後，是一個熱到能把靈魂燒穿的吻。

他的手指冰涼，唇舌卻是燙的。那味道與溫度令我沉迷，卻又畏懼着這是另一個甜蜜的陷阱，只待我就範，它就會射出穿心的利刃，足以令我萬劫不複。

我下意識地咬緊牙關，艱難地抵抗着侵略。而他又用另一只手緊扣在我腦後，不準我退卻或拒絕，反反複複地吮吻我的嘴唇，最後，輕聲地呢喃：“為什麽……為什麽？”

我們中間隔着一張冷硬的茶幾，卡着膝蓋骨，仿佛彼此的血肉之間橫亘着一根巨大的骨刺，無法再向對方走近一步。

他眼裏深切的哀痛在劇烈地撕扯着我的一切感官，讓我疼得搖搖欲墜，卻說不清楚是哪裏在疼，或是哪裏更疼。

頭疼？心疼？或者是靈魂……在喊疼？

最終那超負荷的疼痛令我不堪忍受，沉入了黑暗之中。

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發問——

為什麽？

為什麽要拒絕我？

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你能這麽殘忍地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為什麽你可以當我是個陌生人？

而我卻不能？

我特麽好想說別再吵了，讓我再睡一會兒，我生病了，我就只請了兩天假，單位一堆事等着我呢！

而且這些問題問得我很難受，心裏疼得沒着沒落的，很想問他到底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不堪其擾地睜開眼，見到了一張常常出現在夢裏的臉。

不對，跟夢裏面有些許偏差，這張臉成熟了不少，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有種奇妙的禁欲氣質，讓人想把他扒光了，看看這張臉上會不會出現慌亂的神情。

可我還沒等扒呢，他的神情就松動了。

他垂眸看着我：“醒了？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草，我又把眼睛合上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人。

在自己家裏被人親到暈過去，這麽丢臉的事情這輩子頭一回經歷，着實沒有應對經驗，條件反射性地開始裝死。

剛剛還兇神惡煞的臉，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溫柔？溫柔得一如從前，簡直令我想要緊緊抓住不放。

冰涼的手覆上我的額頭，是讓人感到舒适的溫度。

他說：“比剛才更燙了，你吃藥了嗎？”

老是裝死也不是辦法，我再次睜開眼，于是發現，我躺在自家寬敞舒适的沙發上。

頭枕着陸總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