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之前我們也有過親密接觸，可是沒有哪一回像這次這樣令我感到不适。

他的吻比以往更加迫切、火熱而綿長，舌尖強勢地突入，在我口中攪弄追逐，模糊着我的意識，褫奪了我的氧氣。緊箍在我腰間腦後的手臂像是鋼鐵囚籠，我被牢牢困鎖其中，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強烈地感受到了被侵略被掌控的危機，防禦本能使我迅速做出了回應，想要奪回主導權。

我的手沿着他的脊椎向上撫摸，來到後頸，找到那根脆弱的神經線，輕輕按壓，就像那一天……

我：小陸過來，教你一招。

他：嗯？

我：下次再遇見比你塊頭大的，打不過不要硬碰硬，用點巧勁兒。想辦法近身，捏這個部位，這裏，要快要狠，像這樣……能夠迅速将人制伏。來，你拿我試一下。

他：這兒嗎？

我：對，用力！

他：……

我：你幹嘛呢？沒吃早飯？

他：我不行。

我：什麽？

他：下不去手。

我：什麽？！

他：唐哥……把你捏壞了怎麽辦？

……

五年後的今天，我捏着他的脖頸，心裏想的竟然跟他當年一樣，我下不了手，怕把他捏壞了，或弄疼了。

而他的身體在我碰到那個地方的一瞬間變得極其緊繃，憑這反應，我相信他已經意識到了我掐中哪裏。人的記憶可能會衰退乃至消失，但是身體對于已知危險的感知而形成的反射永遠都會存在，一旦滿足條件，随時能夠蘇醒。

我身上的鉗制稍稍松懈下來，他離開我的嘴唇，拉開一點距離，怔怔地看着我，濕潤的嘴唇輕輕顫抖。

我狠狠喘息幾大口，氣得抓住他的衣領沉聲質問：“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在這胡來？！”

他一動不動地任我把他衣襟擰得皺成一團，整個人看起來透着極不尋常的怪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晌他才低聲喃道：“真的是你。”

我：“……”

什麽意思？

他說的是什麽？！

他是不是記起什麽了？

還是我又一次誤會了？

他……

我就被他這麽一句話輕易攪亂了方寸，心頭一時湧起無數疑問，這些疑問争先恐後地叫嚣着吵嚷着，像一鍋亂沸的粥，燙得我胸口千瘡百孔。我抓在他衣服上的雙手逐漸失控地戰栗，腳底下踩的仿佛也不再是堅實的地板，而是一片能夠将我吞噬的沼澤地。我實在是無計可施，無力自救，只能緊緊地抓着他，抓到指節泛白，不敢松手。

心裏還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不停地嘲諷着：這樣可太難看了。

是，沒錯，難看！丢人！我他媽還能不知道嗎？！我都知道！知道又能怎麽樣？我怎麽能不抓着他？怎麽敢松開手？這個人……這個人，他能救我的命！

我該說點什麽，我得求個确切的答複，可是我一開口連聲音都是碎的，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什麽、說、你說……你……你、你說什麽？！”

我的樣子應該難看到了極點，我想象得到。可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因為并不是我一個人難看，陸綻也沒好到哪去。

他說完那句話，臉上顏色褪盡，一片慘白，眼睛卻一點一點紅起來。幹澀的紅，猶如火光沖天，又像随時會燒出一片汪洋血海。

整間屋子裏的空氣和時間都凝滞了，我逐漸頭腦空白到搞不清楚這是哪一天，我們在什麽地方，眼前是現實還是夢境……也許我真的被泥沼吞噬了，沉到深處，那裏是沸騰的熔岩，我被炙烤着血肉發膚，思想和理智都随着水分的蒸發與氧氣的流失而被殺得幹幹淨淨。

到這地步，誰還能救我？他能嗎？

他能吧？

我看到他眼睛裏的火燒盡了，血海傾瀉而出，令我心疼到極點。

然後他用冰涼的手觸摸我的臉，将高溫阻絕在外；他用雙臂包裹着我的身軀，将我從泥沼深處打撈起來；最後，他用一個久違的稱呼，将我從混沌中喚醒。

他說：“唐哥。”

他說唐哥。

我聽到他叫我唐哥。

我這個時候竟然想起了唐無極。

唐無極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他說：小方，你知不知道欣喜若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我說不知道。

他一副早知如此的嘚瑟樣，他說：來吧，聽哥哥給你講一講。

這孫子小我大半年，還總占我便宜，我問他：誰是哥？

他擺擺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嗳你別他媽打岔啊聽我說！

我只好閉嘴。

他雙目放空地描述起來：那感覺吧，就好像從你心裏開出了一朵花，然後這朵花它不停地長大、長大、長大、長大……最後把你整個兒都包裹在裏面，香噴噴的，帶着你飄來蕩去……腳都踩不到實地。

我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他：你不覺得你說的太特麽恐怖了嗎？

他不知想起了什麽不正經的，笑得騷氣四溢，他說：你還不懂，遲早有天你會明白的。

沒等我反駁，他又改了口：……不過也不一定。

他收起笑意，把我上下打量着，最後翻個大白眼兒：就你這種榆木疙瘩也沒準兒這輩子都體會不到呢。

……

抱歉，我體會到了。

就在這一刻。

那孫子大概想不到……或許他想到了，想不到的是我。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認同他當時的話，并覺得他的形容還挺貼切。

從我心裏開出了一朵花……

可是還沒等到它完全盛開，我發現眼前陸綻的臉，他整個人，都在一點一點變得模糊，像是虛影，好像随時會消散。

難道又是夢？

我被吓着了，而且很生氣。我他媽是犯了什麽彌天大罪，要在心上插多少把刀才能把罪名贖清？！

可我又不知道該去問誰。

有一雙手适時為我抹去了遮擋視線的霧氣，他的臉再次清晰地出現在我面前。

不是夢。

夢裏的人矜持腼腆，從來不敢這樣摸我的臉、也不敢親吻我的眼睛，更不會像這樣，緊緊抱着我。

他抱得我那麽緊，緊到我的骨頭像是在打架，緊得我渾身上下從裏到外無一處不疼。這痛感太真實，太刺激，如果人真的有靈魂，我的靈魂怕是要疼到扭曲變形了。

可這感覺很好，它提醒着我，我還活着，我和他都活着，活在現實中。

我還會感覺到疼，疼的時候也會掉眼淚。

不是榆木疙瘩，不是行屍走肉。

疼就疼吧，再多疼一點也行。

這樣的禁锢，我不想掙脫了。

我這兩眼通紅的狀态真是不想再留在單位丢人現眼，況且我心裏很多疑問，在把它們弄清楚之前也沒有心思幹別的。下午沒有要緊事，我打算再請半天假。

陸綻原本是到附近工商局談事情，之後順路過來看我一眼，他也沒想到這一眼會看出大問題。

我撫着他襯衫上被我攥出來的褶皺，之前抓得太狠了，怎麽也弄不平整，我只好把他的領帶正了正，問他：“你一會兒要去哪？”

他緊盯着我，眼睛也不眨一下，他說：“中午約了客戶，可我現在哪也不想去。”

所以說談感情會誤事是真的，我不由失笑：“去吧，正經事不能耽誤了。”

他說：“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

這句話讓我的心都跟着顫了幾顫，所幸我的理智已經逐漸回籠，為了談情說愛耽誤工作是不可取的，我說：“你見完了客戶來找我，我等着你。”

他仍舊是雷打不動，恨不得從此跟我拴在一起的架勢。

我再看一眼他那襯衫，皺成這樣去見客戶恐怕失禮，我問他：“衣服用不用換一下，我辦公室有備用的。”

他卻面無表情地問我：“你讓我穿你的襯衫？”

我真就是随口提個建議，不知道他這麽問是什麽意思，我說：“怎麽了，我們普通人的襯衫配不起你的身份？”

他卻低下頭，笑了笑：“你還是這個樣子。”

這讓我有點好奇，我說：“什麽樣？”

他低聲說：“不解風情。”

這特麽又跟風情扯上什麽關系了？！

他貼近了，在我耳邊說：“穿你的襯衫，就好像你在抱着我。”

靠。

對不起了，我們直男真是沒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