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他錯了。
我怎麽可能不想讓他找到,我他媽太想讓他找到了!才會一次又一次縱容他的靠近,讓他得寸進尺。
然而他的每一次靠近都讓我陷入更深層的絕望當中,他一次又一次提醒着我:我要的、我等的那個小陸,已經回不來了。
我等不回我想要的人了。
可為什麽要在這時候出現一枚這樣的戒指呢?裏面的字與我有關嗎?
如果真像他所說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戴着它,那是不是說明戒指是他在我身邊的那一年裏戴上的,所以他忘記了?
他竟然戴着一枚刻有我名字的戒指……
像有什麽東西猛然在我全無防備的胸口鑿出了一個血洞來,瞬間有腥苦的味道湧上喉頭,堵得我沒法開口說話。
我那個時候……
我那時候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細節,我明知道他的全部心事,卻放任他跟在我身後,貪圖着他帶給我的光和暖,從沒打算給他什麽。
是我太自私,報應終于找上門來。
僅剩的一點氣力也正在從胸前看不見的缺口處急速流失,我只能徒勞地用手按住那個地方,妄圖阻止它們棄我而去
陸綻緊緊盯着我,可能被我這副鬼樣子吓到了,他臉色微變,用冰涼的手覆在我手背上,問我:“怎麽了?這裏不舒服?”
不舒服,很疼。
我竟然也是個會怕疼的人。
有陌生的虛弱聲音從我口中吐出來:“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麽呢?能不能讓過去那個你回來?能不能再讓我有機會好好珍惜有你在身邊的每一天?
可我明知道是不能的,只好将出口的話再吞回去。
陸綻卻似乎會錯了意,神情焦慮地問我:“讓我做什麽?”
他的關切使我更加難受。
他是陸綻,他是那個小陸,即使他變了,可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我為什麽不抓住他?
像有什麽力量驅使着我再次開口:“能不能……”
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留下來。”
我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本以為它們會被我猝然出口的挽留攪亂了節奏,事實并沒有。或許是因為,像這樣的挽留曾經被我預演過無數次,在那些撥不出去的電話裏,在每一個被往事煎熬的深夜中。
從來不為人知。
現在我終于能把這聲“留下”說給他本人,一瞬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他答不答應反而不是那麽重要。
也許長久以來我想要的并不是他點頭應允,我只想要一個對他開口的機會,以及一個回應。告訴我是或否,讓我可以選擇向前或轉過身,而不是年複一年困在原地。
我看着陸綻。
他不再是那個涉世未深的小青年了,沒有因為我這樣一句話就驚喜得漲紅臉或羞澀地低下頭。他望向我的雙眼像是最幽深的古井,沉凝無波,片刻後它們被低垂的眼睫遮住了,在我的注視下他又将戒指緩緩套回手指上,他說:“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能走,去醫院吧。”
我乏力地倚向靠枕:“不去。”
他擡起眼皮,不贊成地看着我,可能以為我在跟他置氣。
我動動左手,手背針孔上的膠布還沒揭下去,我說:“上午才去過。”
他于是問:“開藥了嗎?”
我看向餐廳方向:“餐桌。”
幾分鐘後,藥板和水杯遞到了我手邊。我接過來,把退燒藥消炎藥都掰出來囫囵吞了,灌下去大半杯水。
水杯被接回去時我順着那只手向上看,看他的臉。從緊繃着的下颌到抿成一線的薄唇,從高挺的鼻梁到低垂的眼睫,最後落在他眉宇間糾結的細紋上,胸口堵得變本加厲。
我嘆口氣,收回目光,不知道該拿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怎麽辦。
讓他走?我剛剛才說了讓人留下來。可他真的留在這裏,我又不知道怎麽與他相處,真是諷刺。
他去重新接了一杯水過來,放在茶幾上。見到一旁被咖啡浸濕了的煙盒,二話不說抓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裏面還有多半盒呢!我皺起眉:“幹什麽你!”
扔的太順手了吧?這是我家吧?我的煙吧?!
他似乎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上門欺負個病人沒什麽意思,胸口起伏幾下,把一身的冰碴及火星都壓了下去,最後淡淡地開口:“去躺會兒吧,我陪着你。”
我差點苦笑出聲,有他陪着我還能合眼嗎?況且不是休息日,他一身正兒八經的裝束也不像沒事做的樣。
我已經沒有心力再跟他較勁了,我說:“算了,剛才我說留下……我是燒糊塗了,別在意。你有事要忙就走吧,別在這耽誤時間了。”
他的臉頓時又冷下來:“你非要這樣把我推開嗎?”
“我——”
不是,我不想……我可能是真糊塗了,聽他這句問話,恍惚覺得這樣委屈的話應該是五年前的他才會說的。
這話聽得我太難受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辯駁:“沒那個意思。”
他在我身旁坐下來,低着頭,沉默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我僅剩的那點力氣也漸漸流幹了,疲憊地仰倒在沙發裏,一根手指都不想再擡起來。我半阖眼皮望着他,心中糾結難解。明明是那麽渴望着這個人……如果他此時擡起頭,會被我貪婪的目光吓着吧。
可他沒有看我,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指間那枚小小的金屬圈上,過了很久,才自說自話般地開了口:“我不會結婚。”
“我不喜歡女人。”
“那個婚約跟外面想的不一樣,會解除的。”
他再次将冰涼的手覆在我額頭上,嘆息着念我的名字:“唐方……”
不知道我吞的那一把藥裏哪一片這麽快生了效,我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任我如何掙紮,最終仍是不支地蓋下來,把他擋在了外面。
靠,我還沒看夠呢。
意識消失之前,有柔軟的東西壓住我的嘴唇。我想說別再親了,剛吃過藥嘴裏苦得很,可是我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在他面前又是暈又是睡的,還被非禮好幾次,我這臉算是丢幹淨了。
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小陳挨到我身邊:“老大,要不你再請兩天假吧?你這感冒是不沒好利索,剛才我看你都快睡過去了。”
“是嗎?”我問她,“我剛才講話掉鏈子了?”
小陳:“那倒沒有。”
張平也跟過來搭茬:“沒有沒有,絕對沒掉!剛才就數咱老大講的精彩,把分局那幾個女警看得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小陳聽得直樂:“喲這是哪兒來的馬屁精啊,當心大家夥孤立你!”
我們一路有說有笑拐回了自己的辦公樓。
我只請了兩天假,病确實沒好利索,但是這次的法制業務培訓講座在我們局召開,我手上有份講稿,不來參加不行。
所以說女同志是真細心,我剛才确實走了會兒神,沒想到還被小陳抓了現行。
那會兒有位教授講到一個過去的案例,我忽然就想起了陸綻,想的原本是當年的他,可想着想着就收不住了,又想到了現在的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他現在跟我的關系……動不動就親個嘴兒,這算什麽關系?
前天他在我家呆到傍晚才離開,走之前又跟我了生了一回氣,因為晚上羅美雲來了一趟。她說柳羽揚回到學校還覺得不放心,又憋屈着不想給我打電話,非讓她下了班過來看一看我。
她這一來自然又礙到了陸總的眼。
我也算看出來了,陸綻好像确實對我身邊這些人有些敵意,不是我的錯覺。讓我說點什麽好?這兔崽子什麽都不記得了,居然還不耽誤他吃醋?!
羅美雲離開之前叫我給小柳去個電話,我想了想,下午把那小孩兇走了确實心裏過意不去,就趁着時間還早給他打了電話。而陸綻就在一旁冷眼看我,看得我混身不自在,聊沒幾句就挂斷了。
挂斷後我說他,既然都調查過了,明知道我身邊沒人,陰陽怪氣的這幹嘛呢?
他還挺不經說,兩句話就氣跑了,害得我一晚上沒睡好覺。
結果昨天一早他又找上門來,帶着早餐,要陪我去醫院挂水,如果不是中午好幾通電話催他回去開會,估計他又要在我家耗上一整天。
所以說,我和他,這究竟算怎麽回事呢?
我剛回到自己辦公室,屁股還沒沾到椅子,就有電話進來了,說有人找我,在接待室等着呢,我只好又出去了。
推開接待室的門看見陸綻在裏面的時候我也沒覺得很意外,倒是他看到了我,眼神很不對勁。
我把門關上,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還順手反鎖上了,然後朝他走過去。
我問他:“來這找我幹嘛?公事?”
他緩緩地從沙發裏站起來,不錯眼珠兒地看着我,把我看得心裏直發毛,低下頭打量自己身上有什麽不對勁。
并沒有。
今天的活動要求出席警員都穿制服,我這身警服一年都不上幾回身,跟新的一樣,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毛病來,連個褶皺都沒有,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我說:“你幹嘛……”
沒等說完,又被他親了。
靠了,幸虧我反鎖了,這兔崽子……媽的,敢在市局襲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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