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損招

損招

「有錢不賺王八蛋！

明日午時，春風茶樓，當面聊。」

周珉将梁子謙的回信遞給林驚瀾，得意一笑：“搞定！”

林驚瀾扶額，豎起大拇指：“夠缺德！”

“那明天你和我一起？”

周珉随手将信夾進書冊，把練了一天的《林家刀法》放回到書架上，回頭問林驚瀾。

林驚瀾披上外衣，準備啓程回文國公府，邊收拾東西邊道：“你二哥要從嶺南回來了，你大哥讓你出城迎接，所以我明天很可能沒空，你自己去見梁子謙可以嗎？”

以林驚瀾的身份去見梁子謙，也不是不行，周珉應下，又随口問：“我二哥什麽時候去的嶺南，我怎麽沒聽說？”

林驚瀾道：“半個月前出發的，去接一批新強弩進京，不是什麽大事，我忘了和你講。”

周珉随口應了一聲：“那行，那明天我先去見梁子謙，你忙完了給我傳信。”

次日午間，梁子謙率先抵達春風茶樓。店小二端來茶水伺候，梁子謙卻一反常态地沒點茶點，只端着一杯免費的茶水坐在席間等人。

不多時，廂門被拉開，梁子謙立馬撂下茶杯望向門口，不由得動作一頓：“哎？林小将軍，怎麽是你啊？”

周珉大步走進來坐下，招呼店小二：“老樣式，兩杯廬山雲霧，一份杏仁酥。”

店小二得令退出廂房，梁子謙的眼睛卻跟長在周珉身上一樣，死死盯着他問道：“周珉告訴你的？”

周珉知道他在問茶點，這地方從前他倆總來，每次都點這兩樣，便從容地點了點頭：“嗯，周珉出城接他二哥了，他讓我代他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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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謙依舊狐疑地打量他，一副有所提防的樣子。

按理說，以梁子謙的腦袋，應該不會懷疑他的身份，周珉不由得納悶，這小子看什麽呢？難不成對他家阿若有意思？

正思量，梁子謙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盞，不太高興道：“所以那樁賺錢的買賣，周珉也告訴你了？”

合着他在提防這事，怕林驚瀾也從中分一杯羹。

周珉頓覺無語，只得擺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微微抿了口茶：“嗯，不過我沒興趣。”

梁子謙立馬轉笑，龇出兩顆大金牙：“有錢一起賺嘛，我又不是那小氣人。”

正好店小二進來送茶點，梁子謙率先拿起一塊杏仁酥遞到周珉的盤子裏，殷勤道：“茶和杏仁酥都是你點的，你多吃點，待會走的時候……”

周珉不耐煩地擺手：“銀子我付，你吃你的。”

梁子謙一拱手：“小将軍大氣！”

周珉忍不住白他一眼：“堂堂梁小侯爺怎麽落魄到這地步，你之前發周難財賺的銀子呢，都充公了？”

一提這事梁子謙就難受，嘆了一聲：“別提了，全被我爹收走逛花樓了！人家都是小的吃老的，他倒好，天天從我這搜刮民脂民膏。”

周珉不同情反揶揄：“實在揭不開鍋，把你那兩顆金牙賣了呗，多少能值點。”

梁子謙忙捂住嘴：“你怎麽跟周珉似的，忒缺德！先說正事，什麽賺錢的買賣？”

周珉心道，說這個可就更缺德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想贏神刀營，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摸清神刀營衆人的身法套路，再将其慣用招式整理成冊交給林驚瀾，由林驚瀾想好應對的破招，周珉再一招招對應着學會。

主意是好主意，關鍵在于如何摸清神刀營衆人的身法套路。

周珉把想法大略說完，梁子謙立刻會意，一拍桌子：“好主意，但得找個人去神刀營騙招！”

周珉點頭：“對。”

梁子謙：“這人還得跟神刀營的人全部交一遍手！”

周珉：“是的。”

梁子謙：“那這人會不會被打得很慘？”

周珉：“有可能。”

梁子謙渾然不覺：“那你準備去哪找這冤大頭？”

周珉陷入沉默，注視着梁子謙。

梁子謙愣住半晌，突然眼皮抽跳：“你說的那個賺錢的買賣，不會就是這事吧？！”

周珉打了個響指：“聰明！”

梁子謙拔腿就跑：“我不去，我可打不過那些人，我這好胳膊好腿還得留着搬磚賺錢呢，打壞了誰養活我們一家老小？我又不傻，我不當這冤大頭！”

眼見梁子謙快溜出廂房門，周珉擡手抛出一個荷包，梁子謙反應倒快，竟一下回身接住了。

“二百兩，接不接？”

梁子謙打開荷包一瞧，厚厚一沓銀票，立馬将荷包收入袖中：“我給你這個面子！”

自嶺南遠道而來的十架強弩樣機已送抵京城，林驚瀾随周琰去軍器監轉了一圈，待到周琰入宮向皇帝禀報此批強弩戰車的情況，林驚瀾才獨自一人騎馬回了文國公府。

方在文國公府門前下馬，二寸便送來了周珉的信：「事已辦妥，三日後見。」

于是當天下午，京城傳出風聲，據說梁家小侯爺大鬧神刀營，揚言要把神刀營從上到下全打一遍，不過沒帶武器，只帶了一名老醫師和一位打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容貌甚至分不出男女的畫師。

是夜，林驚瀾翻牆去找周珉。

周珉正巧在整理白天畫好的招式，見林驚瀾來了，便把整理好的部分遞過來，說道：“你先看看，畫成這樣可以嗎？”

林驚瀾接過畫冊，只見畫紙上招式清晰明了，說是誰家的傳世武學也不為過。然而只是粗略一翻，她已在畫冊上數處三十幾人的招式，一天和這麽多人過招，雖說明知梁子謙有永安侯府撐腰，神刀營的人不敢對他下狠手，卻不免還是擔心。

“梁小侯爺還好嗎？”

林驚瀾擡眸看向周珉。

周珉依舊埋頭整理畫冊，聞言只是笑了笑道：“放心，那家夥好歹也是侯門出身，結實得很。我第一次見他，就是在他被人圍毆的時候。十幾個壯漢圍毆他一個，就掉了兩顆門牙，第二天鑲上兩顆金牙，又沒事人一樣出門招搖了。”

之前梁子謙變着彎發周難財的時候，林驚瀾還對周珉有過一絲同情，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倆純屬臭味相投，互相禍害，誰也怪不着誰！

“我爹那有不少治療跌打損傷的藥，你明天找權叔拿一些，給梁小侯爺送過去吧！”

林驚瀾邊說，邊坐到書案邊的長椅上，仔細翻閱起周珉繪制的招式畫冊。

周珉的畫技很好，早在他之前那一封封附在信後的小人畫像上就能看出來。甚至當年在國子監的時候，當朝第一畫師聞老先生還曾親自誇贊過周珉的畫作。

林驚瀾記得，那次他是畫了一張《将軍破陣圖》，不僅畫出了戰場上将士的氣勢巍峨，也隐晦地描繪出了戰争的殘酷無情，于情于景，除了畫中作為主人公的将軍背影過于單薄以外，幾乎挑不出任何缺點。

因為那副畫作，林驚瀾還曾對周珉生出幾分欣賞。只可惜在那之後，周珉再沒畫過什麽正經東西，多是一些同窗學子在課上夢周公的睡姿，其中有一大半是屬于林驚瀾的。

這位放蕩不羁的纨绔世子，似乎有種特殊的能力，會在不經意間讓你對他刮目相看，又會再下一刻立馬把你的好印象親手打碎。

許是看出林驚瀾在走神，周珉起身走到她的身側，俯身問：“阿若，想什麽呢？”

林驚瀾回過神，搖了下頭：“沒什麽，這幾天你先休息一下吧，等全部招式繪好，我再來找你。”

時辰已晚，林驚瀾放下畫冊起身，準備離開。

周珉也忙撂下手裏的活，追上來問：“阿若，過幾日秋分，京郊有祭月廟會，我們去玩玩吧？”

秋分祭月，是京城世家公子小姐結伴出游的日子。因為漠北沒這規矩，所以林驚瀾已經很久沒有聽過祭月二字了。她在京城幾乎沒有朋友，別說現在，即使在五年前，她也從沒去過廟會游玩。

“距離比武只剩不到半月，還是別出去瞎轉了。”

林驚瀾對廟會不感興趣，且京城最近不太平，周珉頂着她這張漠北将軍的臉出去閑逛，保不準遇上什麽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府中習武吧！

可周珉對京中近來的事情不知情，心裏做的是旁的打算。林驚瀾自小孤僻，一心紮在習武上，幾乎從不結交朋友。放眼整個京城，與她有聯系的人不過侯府數人和皇宮內的幾位長輩，一只手便能數下，所以五年前她才會走得那樣決絕，仿佛沒有絲毫牽挂。

周珉不會強求林驚瀾舍棄漠北留在京城，但至少京城不該是一個令她毫無留戀的地方。

他想帶她見一見不一樣的京城，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他想讓她即使有朝一日遠在漠北，依舊不會覺得孤身一人無所牽挂。

哪怕，她牽挂的人中沒有他。

月朗風清，庭院內的響竹傳來一聲脆響。

周珉走在林驚瀾的身後，忽然牽住她的衣袖，停下腳步：“阿若，我想去轉轉，想和你一起。”

有那麽一瞬，林驚瀾竟覺得周珉不是想去逛廟會，而是單純想和她一起，去哪，似乎并不重要。

所以她先是愣住一瞬，而後陷入沉思，深深思量了良久，才道：“明白了，我們現在在彼此的身體裏，你自己去逛廟會确實不方便。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周珉頓時語塞，恨不能捶胸頓足。

她還說她明白了，她明白什麽啊？

她什麽都不明白！

“算了。”

周珉也不知是怪自己不坦白，還是怪眼前人太木頭，一時間胸中煩悶，直接改了口：“我不去了，你走吧，我累了。”

林驚瀾竟沒多想，直接告辭：“嗯，早日休息！”

周珉：“……”倦了。

接下來的兩日，京城中流傳最廣的消息逐漸從“梁小侯爺單挑神刀營”，變成了“梁小侯爺慘遭神刀營衆人圍毆”。林驚瀾知道這兩天周珉一直跟梁子謙混在神刀營裏，便沒再去定遠侯府找他。

恰逢昨日周琅被皇帝外派離京，禦史臺沒有老狐貍坐鎮，北街葫蘆巷的把守也松懈了幾分，林驚瀾便又去北街葫蘆巷探查了一番。

發生兇案的院子在北街葫蘆巷東二街的盡頭，通往此院的各個路口都被禦史臺的人圍得水洩不通。明面上的路走不通，只能走暗路，于是林驚瀾在與案發現場相隔三戶人家的地方租下一方小院，準備從下方挖一條地道，從地下進入案發現場。

北林軍行軍多年，挖溝開路是家常便飯。憑借北林軍獨有的挖掘技巧，林驚瀾有把握在不被周圍鄰居和禦史臺的人發現的情況下挖通地道。

但現在有個問題，挖地道她可以自己挖，但必須有人協助清理積土，否則她一人邊挖邊清，沒等她挖完，周琅都該從京外回來了。

京城不缺勞工，找人挖溝容易，但找一個不會多問，也不會多嘴将此事洩露出去的人，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林驚瀾第一反應是找周珉幫忙，但轉念一想，此事牽涉漠北，事關重大，周家人似乎十分不希望周珉牽扯進此事。而周珉偏偏是喜歡刨根問底的性子，想忽悠他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幫忙挖溝不太現實。

思來想去，林驚瀾想到了一個人——梁子謙，好忽悠，拿錢辦事，又和周珉交情不淺，看在周珉的面子上，不會出去亂說。

于是林驚瀾直接登門拜訪。

倆人在永安侯府後院的涼亭裏會面。

梁子謙的臉還腫着，左眼有一處發青，據說是袁龍打的。

林驚瀾深表同情又奉上帶來的傷藥，正準備表明來意，梁子謙卻率先從懷裏摸出一本畫冊，丢到了她的懷裏：“餘下的招式畫本，你家林小将軍讓我送你家去，正好你來了，直接拿走吧！”

林驚瀾心道，她什麽時候成周珉家的了？

她接過畫冊草草翻閱一遍，垂眸問：“他怎麽不自己來？”

梁子謙現在臉疼，不想多說話，不耐煩道：“我哪知道？你不是找我有事嗎，什麽事？”

瞧梁子謙那鼻青臉腫又略有怨氣的樣子，林驚瀾一時還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她猶豫片刻，輕咳一聲：“那個，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原以為梁子謙不會輕易答應，至少剛被周珉坑過一場，起碼會警惕一下。

哪成想林驚瀾話音都沒掉地上，梁子謙立馬嫌棄地嗤了一聲：“你沒病吧周珉，跟我還扭扭捏捏的，什麽事，直說不就完了。”

林驚瀾愣了一下，原來周珉的面子這麽大嗎？

便直截了當地開口：“我想挖條溝，二十米左右，三天，可以嗎？”

梁子謙幾乎是直接怔住了，用一種“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的目光拷問着林驚瀾。

挖溝？

他居然想讓他堂堂梁小侯爺去挖溝！

他之所以答應去神刀營騙招，是因為看出了其中的商機。這幾天，光是京城各大醫館求他用藥做宣傳的銀錢，就足足有三百兩，在加上周珉給的二百兩，光三天時間，他直接賺了五百兩白銀。

可挖溝能賺到什麽？

“我不幹！”

梁子謙起身就走，甚至忘了這是他家，直接奔着府門去了。

“挖溝找誰不行，京城那麽多勞工，你不愛找，我幫你找不就得了。”梁子謙邊走邊埋怨。

林驚瀾實在不便多解釋，又不曉得周珉給了梁子謙多少錢才讓他甘心去神刀營遭罪，只得站在涼亭上喊了一聲：“五十兩？”

梁子謙不僅沒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五十兩就想打發我，我才不幹呢！小爺我現在不缺錢，就是你周珉找我也不好使了。”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餘音。

“黃金。”

梁子謙登時頓住腳步，猛得轉身：“請問什麽時候開挖？”

梁子謙：我也不想去啊，可她給的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