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高二開學不久，星洲市的第一條地鐵開通了。對曲淮來說，這大大方便了她上下學，早晚加起來起碼節省了四十分鐘的時間。

周五放學，曲淮和陸朦朦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買了當下流行的漫畫和雜志，又去旁邊的奶茶店買了杯奶茶，于是比平時走得略晚些。

和陸朦朦在地鐵站入口分開後，曲淮獨自進站，一邊吸着奶茶，一邊四處張望想找一個人少的站臺，忽地目光定住。

她看到了一個人，沈熾。

站臺裏人很多，但沈熾實在太顯眼。別的不說，光身高就鶴立雞群。

沈熾左肩挂着書包，雙手插在褲兜裏，耳朵裏塞了一副黑色耳機，站姿并不筆挺，腰背微微佝着，閑适而慵懶。

周圍不少人都在看他，女生居多，竊竊私語，甚至試圖拍照。

對于被看這件事，沈熾沒做反應，但當有人拿鏡頭對準他之後，他仿佛有雷達一般，立刻轉向拍他的人。

那女生被他一看，心虛地收起手機，尴尬地笑了笑，轉身彙入人潮。

曲淮的奶茶喝不下去了——她就站在那女生旁邊。現在女生一走，沈熾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兩人四目相對。

曲淮覺得尴尬極了，好想在網上發個帖子求助：在學校外遇到不是很熟的同學，要不要打招呼？在線等，急。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沈熾已經把頭轉了回去。

曲淮：“……”

OK，當陌生人是吧？正好。曲淮狠狠吸了一大口奶茶，扔掉杯子，轉身排到另一列隊伍去，和沈熾隔得遠遠的。

你裝作不認識我，我還不想認識你呢。

然而曲淮沒想到，兩支隊伍進了車廂後都往中間擠，她被後面的人群推搡着往裏走，竟然又和沈熾挨到一塊了。

這次可比剛才近多了。後面的人為了上車使出吃奶的勁兒，曲淮直接被推到沈熾跟前，身子近乎貼在一起，一擡頭就是沈熾的下巴。

這太尴尬了……

曲淮試圖換個位置，掙紮着要擠出去，努力動彈了幾下。

“別動。”

頭頂傳來沈熾低沉的聲音。

曲淮身子一僵，仰頭：“呃？”

沈熾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頭發掃我臉上了。”

曲淮這才發現，原來每次她試圖往外擠的時候，腦袋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于是額前的碎發便一次次掃過沈熾的下颌。

曲淮的臉瞬間紅了。

“……哦。”她悶悶地應了聲，似乎覺得應該解釋一下，便補了句，“太擠了。”

沈熾嗯了聲：“所以別動。”

曲淮懊惱地閉麥。

地鐵緩緩開動，人們的身子跟着輕輕搖晃。曲淮緊緊攥住扶手，和沈熾嚴格保持着最後一絲距離。

但這距離畢竟還是太近了，近得她能聞到沈熾身上洗衣液的清爽味道。她看見沈熾脖頸的靜脈和凸起的喉結。她感覺到沈熾的磁場和氣息，人體的溫度，呼吸的熱意。

曲淮實在忍不住了，仰頭問：“那個，我想确認一下。”

沈熾原本半阖着眼聽歌，微微睜眼，摘掉一只耳機，示意曲淮問。

曲淮指着自己的臉：“所以，你知道我是誰？”

“……”沈熾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白癡。

曲淮馬上道：“好的，你當我沒問。”飛快說完，低頭自閉。

她真是腦子抽了！沈熾只是懶得理人，又不是得了老年癡呆！丢死人了！

曲淮這次是真的自閉了，低頭死死盯着腳尖，決定直到下車都不再說一句話。

地鐵開了兩個站，人流上上下下，周圍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但依然擁擠。

突然曲淮覺得不太對勁。她咬住下唇，仔仔細細地感覺了一會。

大概是錯覺吧？她不确定地想。地鐵上人這麽多，雖然入秋但天氣依然很熱，大家穿的也少，不小心碰到了也是有可能的，還是不要再鬧笑話了。

然而在一次特別明顯的滑膩感之後，曲淮整個人瞬間僵硬，完全沒法再自欺欺人。她确信自己沒感覺錯。

有人在摸她的大腿！

曲淮猛地擡頭，準備揪出這只鹹豬手。

“啊！我的手、手！我操！”

一聲慘叫劃破地鐵上的喧鬧。于此同時，曲淮發覺那股惡心的滑膩感消失了。

整節車廂的視線都被吸引到這邊。沈熾捏着一個男人的手腕，看的卻是曲淮，表情很臭，語氣也不怎麽好：“這你也忍得下去？”

曲淮呆了呆，因為還沒反應過來，所以模樣有些傻乎乎的：“沒、沒啊，我正打算把他揪出來，早就感覺不對了。”

沈熾的表情更臭了：“早就感覺不對，剛剛才準備揪人？“

曲淮抿了抿唇，特別老實地回答：“車上這麽擠，萬一是我感覺錯了呢。”

沈熾皺眉：“你長這麽……”頓了下，語氣略帶譏諷，“你長這麽大，真是不容易。”

說着，沈熾嫌惡地松開那男人的手。

那是個禿頂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臉色蠟黃，眼底渾濁，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曲淮只看了一眼，想到剛才就是這人摸自己，簡直想吐出來。

那男人大概是想狡辯，可一對上沈熾便先弱了三分，加之周圍的人不斷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他倒也識時務，等地鐵到站，灰溜溜地下車。

主要是曲淮太漂亮，那男人又太猥瑣，光看臉就讓路人心中自動站了隊。

坐在愛心座位上的一位阿姨笑眯眯地打量二人：“小姑娘，你男朋友真好。”

曲淮：！！！

她又尴尬又着急道：“阿姨，我們不……”

“別否認。”

沈熾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曲淮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霎時睜得滾圓，臉上寫滿問號。

沈熾別開視線，低聲道：“不用理，越說越多。”

曲淮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承認了，說不定阿姨會繼續八卦你們多少歲，在哪兒上學，年紀這麽小就談朋友家裏知道嗎，不怕影響學習嗎巴拉巴拉……

太可怕了！曲淮打了個激靈，沖阿姨甜甜一笑，沒有回答。當然，這個笑容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有不同的解讀了。

接下來的時間，曲淮明顯感覺到看他們的人更多了，而且主要是那種又欣慰又慈愛的目光。

……令人頭皮發麻。

曲淮和沈熾就這麽面對面站着，一個聽歌，臉朝着右邊，一個低頭，身子朝左邊，誰都沒有再開口。

又過去十分鐘，曲淮的站到了。她糾結了一小下，還是回頭和沈熾打了聲招呼：“那個，我到了。”

沈熾嗯了聲。

……就這樣？

這是曲淮的第一反應，等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好笑。

那不然呢，要怎樣？

但心裏似乎……有點空空的，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曲淮輕輕晃了晃腦袋，甩走那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順着人流往外走。剛一踏出車門，餘光不經意地一瞥，她霎時定住腳步。

沈熾居然也下車了！

“你也在這站下？”曲淮驚訝地脫口而出，先前那股莫名的失落感頓時一掃而空，轉而湧上一陣氣泡般輕盈的喜悅。

沈熾沒說話。等這一波下車的人散得差不多，身後車門合上，列車駛出，他才動身走向對面，開口：“你出站吧。”

曲淮被他這波操作弄得很懵，不解道：“你去哪兒？那是回學校的方向。”她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跟着沈熾走。

沈熾沒走幾步便無奈地停下。四周向他們投去好奇目光的人依然很多，或多或少都帶着八卦和看熱鬧的意思。

也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像小尾巴似地跟在一個同齡帥哥後面，嘴裏還不停追問着什麽，這畫面足以令人腦補太多情節。

沈熾低頭看着曲淮，說：“我坐過站了。”說完轉身便走。

曲淮沒再跟上去，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瞬間福至心靈，她恍然大悟。

原來沈熾早就到站了，但他沒有下車，而是選擇和曲淮一同下，再乘坐反方向的地鐵回去。

如此自找麻煩，只是為了不讓曲淮一個人留在車上尴尬。

曲淮停在原地，四周人來人往，喧嚣鼎沸，她聽見自己的心髒，噗通、噗通。

這一刻的沈熾，比剛才英雄救美的樣子更讓曲淮失神。

有什麽東西落進了心田的泥土中，只差一陣春風，便要破土而出。

當晚回了家，曲淮吃完晚飯就躲進自己卧室，在□□上迫不及待地和好友朦朦分享了這件事。

曲小淮：那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跟我一起下車，你猜到了吧？

朦朦不萌：懂了，免得你一個人留在車上尴尬？

曲小淮：嗯嗯！是不是很貼心？

朦朦不萌：确實沒想到，沈熾居然這麽貼心，看不出來啊。

曲小淮：對呀對呀！表面上冷漠，實際上很溫柔的！而且……嗚>﹏<

朦朦不萌：啥？

曲小淮：他真的好帥哦！！！！！（//▽//）

朦朦不萌：他是很帥啊，你以前不也這麽覺得嗎？

曲小淮：但是今天這件事情之後，感覺……更帥了嘛。(//▽//)

朦朦不萌：等等，我靠，曲小淮，你是不是喜歡上沈熾了？

曲小淮：Σ( ° △°|||)︴

朦朦不萌：校花校草終于要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哈！

曲小淮：沒有！不是！別亂講！o(>﹏<)o

朦朦不萌：那你什麽意思嘛。╮（╯＿╰）╭

卧室裏，曲淮坐在電腦前，咬着下唇，纖長白皙的十指在鍵盤上撓來撓去，像極了她此刻糾結的內心。

一行字删了又打，打了再删。

曲小淮：我也不知道。_(:з」∠)_

朦朦不萌：暈哦！我看你一直在輸入，還以為你要打什麽長篇大論，結果就這？

曲小淮：真的不知道嘛(＠_＠;) ，說喜歡有點誇張，但比之前好像是不太一樣……就覺得，他還挺好的，嘿嘿。（//▽//）

朦朦不萌：你完了。

曲小淮：還沒有！o(≧口≦)o

朦朦不萌：哈哈哈，“還”沒有？所以你自己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咯？

曲小淮：不是……我只是……就，喜歡一個人這麽簡單的嗎？⊙⊙

朦朦不萌：呃，你問我？(°ー°〃)

曲小淮：嗷。

朦朦不萌：我覺得你別想太多了。只是喜歡而已，又不是讓你立刻就要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牆，有點感覺就算是了吧。你看十二班那對，整天出雙入對，分分合合幾百次了，誰知道畢業後會不會還在一起呢？但也不妨礙他們現在愛得要死要活的。嘛！這就是青春啊。

曲小淮：用十二班那對舉例不太恰當吧，沈熾又不喜歡我。

朦朦不萌：我拜托你照一下鏡子……你頂着這麽一張臉，搞卑微暗戀合适嗎？沈熾只要不是瞎子都不會拒絕你吧。而且，說不定沈熾現在也正在和他的好哥們說今天這件事呢。

曲小淮：啊？什麽意思？

朦朦不萌：就像你現在跟我發春一樣啊。

曲小淮：誰發春啊！(▂)

朦朦不萌：我來學學啊。

朦朦不萌：哥們，今天總算和校花說上話了，羨慕吧？

朦朦不萌：怎麽樣？學得像嗎？

曲小淮：…………

曲小淮：不好意思，我想象不出來= =

朦朦不萌：……好吧，我承認，我也想象不出來。

曲小淮：說真的，我都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面對他了。

朦朦不萌：哎呀，說不定星期一他會主動找你說話呢，打破你倆沒交集的魔咒，然後全班都會瘋掉！

曲小淮：（//▽//）

曲淮不知道回什麽，最後發了個害羞的顏文字，把陸朦朦這句話讀了又讀，她忽地捂住臉，瑩白的耳尖變成了粉色。

然而，陸朦朦預測的并不準，曲淮的擔憂也是自作多情。

新的一周開始，沈熾依然我行我素，和曲淮形如陌路，上周五那短暫的交集像是從未發生。

曲淮的失望自不必說，更讓她驚慌的是，她發現自己開始不受控制地關注沈熾。

課堂上，如果沈熾被點名回答問題，她會萬分開心，因為這樣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她偷偷地希望這個問題越難越好，沈熾回答得越久越好；課間和朋友聊天時，曲淮會不經意地改變姿勢，不着痕跡地瞄向沈熾的方向；每天放學，曲淮會在去往地鐵站的那條路上徘徊許久，希望能遇到沈熾。

但奇怪的是，那天以後，沈熾似乎再也沒坐過地鐵。

九月三十日下午，國慶假期即将來臨，整個校園彌漫着一股躁動的氣氛。第一節課課間，曲淮從老師辦公室回來，準備從教室後門進。

而此時沈熾正要從後門出來。

門小路窄，他們迎面碰上。

繼上次地鐵事件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麽近。

曲淮看了眼沈熾，沈熾看了眼曲淮。教室裏，平時看見校花校草稍微靠近一點都要起哄打鬧的同學們，此刻全都沉浸在即将放假的狂歡裏，誰也沒注意到後方這小小的角落。

曲淮和沈熾擦身而過，無人開口。

什麽也沒有發生。

曲淮坐回座位，整理書本和作業，神色如常。

陸朦朦問：“诶，老馬找你幹什麽？”

曲淮：“噢，他問我考沒考慮過報考電影學院。”

陸朦朦：“看來大家都覺得你會走這條路。其實我也想問，你幹嘛不去啊。”

“沒這個打算，”曲淮摞好剛發下來的一疊試卷，“對了朦朦，待會放學陪我去一趟文具店吧，我想買個筆記本。”

“好啊。”

第二節課，曲淮和所有同學一樣，都走神了。她支着下巴，入迷般回味着剛才和沈熾擦肩的瞬間。

那一刻平凡至極，又驚心動魄。種在心田的種子迎來了它的春風，破土而出。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只是那陣獨屬于她的青春的風，恰好在那一刻吹過來了。

放學後，文具店裏人山人海，陸朦朦對曲淮挑日記本的審美一言難盡：“會不會太粉了？你買這個做什麽”

曲淮抱着本子，眼睛亮晶晶的：“你說得對，朦朦，我完了。”

當晚，曲淮捧着她的少女粉日記本，趴在被窩裏，在暖黃的燈光下，鄭重而虔誠地一筆一劃寫下——

XX年9月30日，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我喜歡的人了！

寫完這句，曲淮停下筆，盯着這行字瞧了半天，白玉般的臉蛋慢慢染上紅暈。在燈光映照下，眉梢眼角都是動人的春色。

她忽然快樂地嘤了一聲，翻身埋進被子裏打了好幾個滾，雙腳歡快地撲騰。

端着水果推門而入的曲爸爸：“……”

“淮淮，你在幹嘛？”曲爸爸神色微妙地看着女兒。

曲淮的動作驟然僵住，時間仿佛靜止了三秒。

然後她嗖地拉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心愛的筆記本緊緊貼在胸口，仿佛這是她的命，結結巴巴地回複：“啊，沒、沒什麽呀，就是……躺累了，運動一下。什麽事啊爸爸？”

“喏，水果洗好了，記得吃哦。”曲爸爸走進來，将果盤放在書桌上。

曲淮連連點頭：“嗯嗯我知道了，等會吃完我自己拿出來啊。”

曲爸爸神情複雜地走了出去。女兒大了有小秘密了，他要和老婆好好哭訴一番。

曲淮小小地呼出一口氣。等了兩分鐘，确定爸爸不會再進來，又一個翻身，将被子整個罩在身上，弓着腰在日記本裏補完下一句：

他叫沈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