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曲淮從夢中醒來，剛睜眼，差點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年，夢境的餘韻還侵蝕着腦海。

看來昨晚熱搜的影響還挺厲害，竟讓她做了一個這麽真實又冗長的夢，像是把高中生活重新過了一遍，而且還是過得精編版。

但今天曲淮可沒有懷舊的時間。今天是《別路》試鏡的日子。曲淮揪着被子看了會天花板，讓大腦放空幾秒，拍拍臉，一躍而起。

她簡單化了個淡妝，頭發梳成丸子頭，露出光潔的額頭，一臉靈動可愛。

九點半，陳丹和司機準時抵達小區，接了曲淮後一行人向夢海出發。

又是夢海，不過這次是去影視部。

曲淮到的時候宋嘉秀已在樓下等着她了，打量着曲淮的臉，還算滿意：“狀态還行，準備得怎麽樣？”

曲淮自信滿滿：“放心吧。”

宋嘉秀拿手指點點她：“我跟你說，你要是拿不到這個角色，接下來也就沒什麽工作了。我就給自己放假，放到明年春節。”

曲淮眨眨眼：“對我有點信心嘛。還有哪些女演員在争取啊？”

宋嘉秀涼涼道：“朱雪瑩，廖佳。“

曲淮：“……”

宋嘉秀：“怕了？”

曲淮深呼吸一口，氣勢洶洶地揮揮拳頭：“是時候拿出我真正的實力了！”

而且她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漂亮的女明星，合格的女演員——大神可是這樣評價她的！她可不能讓大神失望。

幾人上了五樓，剛出電梯就迎面碰上張楓導演。

張導今年五十四歲，身材略胖，一張圓臉，平時和藹得像一個知心長輩，拍戲時兇得能把人罵哭。

曲淮驚喜地叫道：“張導！”

張楓的反應卻耐人尋味。他皺着眉，神情頗為嚴肅。

曲淮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求助地望向宋嘉秀。宋嘉秀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小淮啊。”張導慢吞吞地開口。

曲淮瞬間回憶起當年拍《夢生》時在片場被支配的恐懼，下意識地應：“在。”

張導直直地看着她：“我對你很失望。”

曲淮拿手指指着自己的臉，十分無辜：“我怎麽了？”

“十年了，你怎麽才混成這樣！”張導一臉恨鐵不成鋼，“十年前我可是公開說過你會前途無量的，到現在一個獎都沒拿上，你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

曲淮哭笑不得，雙手合十：“好好好，對不起張導，我給您丢臉了，”頓了頓，小聲辯解，“也許當初遇上您就已經花光了我所有的運氣。”

張導瞪：“不要甩鍋到我頭上！”

曲淮撒嬌道：“所以我這不是來了麽，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張導哼哼道：“讨好我沒用，你最好表現得好一點。”

曲淮并起兩根手指敬了個禮：“Yes sir！保證完成任務。”

進到試鏡間，曲淮和選角副導演、制片人，以及負責将《別路》影視化的夢海影視部總監王麗蒙一一打招呼。

和王麗蒙握手時，曲淮的視線在她隆起的腹部掃過一眼，笑容滿滿：“王總監，恭喜啦。”

王麗蒙同樣笑着跟曲淮打招呼，如此近距離看曲淮的臉，不禁感嘆：這姑娘确實長得标志，骨相皮相都挑不出毛病。

張導忽然插進話來：“正好，電影裏會有女主懷孕生孩子的部分，你沒經驗，趁這個機會多看看Lemon，觀察觀察。”

曲淮一愣，她把大神修改後的版本翻來覆去讀了不知道多少遍，印象中可沒有女主懷孕生子的情節。

制片人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這是張導的意見，編劇正在打磨劇本，也和霜滿天大神溝通過，基本确定了。主要是為了豐富細節，完善女主的人物形象，孩子會成為女主黑化的導火索。”

曲淮立刻領會：“明白。”

王麗蒙笑着給曲淮打氣：“加油哦，我想在大屏幕上看帥哥美女，這是我幹這行的動力。”

随着幾位考官依次落座，曲淮走到屋子的正中，站在他們面前。

副導演清清嗓子，征求其他幾位考官意見：“那還是先按老規矩？”

無人有異議。

副導演便對曲淮道：“那就先來最後一段兒吧，男主從催眠中醒來，女主跟他的對話。我來配男主的臺詞。”

曲淮心中有底了。和她想得一樣。當初她讀劇本的時候就猜到大概率會試這一段，因為這段可以說是女主情緒最複雜，因而最集中體現、也最考驗演技的片段。大仇得報的快感，對男主愛恨交加的情感，還有從受害者轉為施害者後的細節處理和氣氛營造，都要從這幾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對話中表現出來。

相比那些激烈外放的情緒，這份日常處理無疑更難。

曲淮深深呼吸，低下頭，醞釀情緒，開始入戲。

數分鐘後，她開口：“好了。”

搭戲的副導演清清嗓子，說出男主角從催眠中掙紮醒來的臺詞：“醫生，醫生，救救我……救救……我。”

曲淮擡頭，笑得溫柔又迷人：“我在，您先冷靜。告訴我，您都夢到了什麽？”

“我……我很有錢，住在一個大房子裏，有自己的公司，我還有一個漂亮的妻子，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很幸福。”

“哦，是嗎？”曲淮看着空中某一處，嘴角彎着一道漂亮的弧線，眼中卻有破碎的水光，“這不是很好麽。”

“不對，不對，後來……不！不該是這樣的。醫生，我還能重來一次嗎？拜托再讓我重來一次！”

曲淮微微偏着頭，露出優美的頸線。垂在身側的手指蒼白蜷緊，手背青筋凸現，下唇顫抖，眼尾猩紅，側臉猶如冰雪。

此時的她全身都是戲。

曲淮慢慢彎下腰，聲音甜美而魅惑：“重來一次？好啊。”

那你就，永遠困在這地獄吧。

表演結束。不長，卻足夠試出水平。

曲淮直起身，閉着眼緩了緩，一直控制在眼中的淚靜靜地流了下來。

王麗蒙第一個鼓掌，毫不吝惜地贊美：“好棒！”

副導演和制片人也都點頭認可。

張導靠坐在椅子上，雙手環在胸前，挑剔道：“說實話，比朱雪瑩還是差了點，不過還行。”

曲淮抹掉眼淚，調整好情緒，歪着腦袋雙手舉國頭頂，沖張導比了個大大的心：“謝謝您拿我和影後比。”

副導演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轉頭問張導：“張導比較了解小曲，剩下的就由張導決定吧。”

張楓想也不想：“你來試試女主和男主談戀愛的部分吧，就是在男主夢裏，倆人放學路上那段。”

曲淮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其餘幾人也都面面相觑，以為張導在開玩笑。

那也……太簡單了吧？

制片人調侃道：“這還有什麽好試的？張導就是內定了小曲，我們也沒意見。”

張楓擺擺手：“不，你們不懂。當年拍《夢生》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沒談過戀愛，什麽無病呻吟啊、傷春悲秋啊、要死要活啊、歇斯底裏啊，都演得挺好，但一到那種正兒八經的感情戲就抓瞎，跟塊木頭似的。這次的感情戲部分是女主角這個人物的基石，完成度必須保證，可不像當時那麽好糊弄。”

曲淮一下子緊張起來。

完蛋了，她現在也沒談過啊……

“現在應該有戀愛經驗了吧？”張楓瞅着曲淮，“別再僵得跟塊木頭一樣。”

對一位未婚的當紅女明星來說，這話題過于敏感，氣氛略僵。王麗蒙打圓場道：“那時候小曲還小嘛，現在肯定沒問題，對吧？”

曲淮：……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真沒有。

然而導演都這麽發話了，她只能用硬着頭皮上。

曲淮想了想，把丸子頭解開，用手捋了捋，一頭烏亮又濃密的秀發如瀑般披在身後。一個清純、清冷，又帶着點高傲的女學生形象便躍然眼前。

幾位評委頓時眼睛一亮。

說真的，在形象上，沒人比曲淮更符合露露這個角色了。一只臭蟲掉進泥沼裏是打動不了人的，明珠蒙塵，玫瑰着污，才能令人興奮。

她被欺騙，被□□，被侮辱，被折磨。她破碎了，然後堕落。

多美啊。

曲淮閉着眼，再次試圖入戲。此時此刻，她在心底勾勒着一個人的模樣。

那是她二十八年人生裏，所有能借鑒的愛情。

試鏡順利結束。

張導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笑。

等人散了，王麗蒙專門走到曲淮面前，豎起大拇指，直言不諱：“恭喜啦，應該就是你了。”

曲淮臉上還留着沒散的紅暈，賣了個乖：“如果不是，那我可要來夢海找您讨個說法哦。”

“八九不離十了。之前我和霜滿天老師就選角問題溝通過，那時我問他，在幾個女主候選人裏，不看試鏡，直接推薦一位，您會選誰？”王麗蒙笑着問曲淮，“你要不要猜猜？”

曲淮心想，你都這麽說了，那還能有誰？

于是指着自己，眉眼彎彎：“那我大言不慚地猜，就是我啦。”

王麗蒙看着曲淮這張殺傷力十足的臉蛋，突然間好像又回到剛入行的時候，産生了一股強烈的八卦沖動，特想問一句：“剛才試鏡的時候，你是想到了誰？”

——當然最後還是憑着卓越的職業操守憋住了。

下午，沈熾收到王麗蒙的微信。

Lemon：沈老師，女演員試鏡結束了，視頻已發到您郵箱。我們基本确定曲淮了，給您過目。

沈老師：好。

Lemon：那您先看，看完我再和您說。

沈熾煮了一杯咖啡，坐在沙發上，開始看試鏡錄像。

和他想得差不多。

朱雪瑩，演技沒得說，但年齡确實上來了，哪怕能演出少女的神韻，也不是真的少女，而大熒幕會毫不客氣地放大這份違和感。

廖佳，大概是近幾年演了幾部生活劇的緣故，身上市井煙火的氣息愈發濃厚，表演趨于匠氣，不符合女主角靈媚的氣質。

……

曲淮，第一段結束，沈熾給她打了7.5分。7分給演技，和其他優秀的女演員相比，只能說不功不過，看得出演技不錯，但不至于達到壓倒性優勢。剩下0.5分給曲淮得天獨厚的年齡和外形優勢。凄美哀豔的破碎感，瘋狂絕望的美，和那滴搖搖欲墜的淚。

攝影機将曲淮和考官們閑談的聲音也錄了進去。當聽見張楓對曲淮說“現在應該有戀愛經驗了吧”的時候，沈熾端着杯子的手滞了一瞬。

屏幕上，曲淮明顯是懵了，嘴巴微微張開，因為受驚，眼睛睜得圓圓的，顯然還有些緊張。

王麗蒙的畫外音同時傳來。

然後曲淮雙手捂住臉。

大約是被說中了吧。沈熾垂下視線，慢慢地飲完這一口咖啡。

曲淮的第二段表演開始了。

在她放下頭發的那一刻，沈熾仿佛看到高中時的曲淮。那時女生大多留着長發，曲淮也不例外。一頭烏發如瀑，身材窈窕修長，走路時發絲飛舞，腰肢輕擺，神情卻聖潔得高不可攀。

根本不需要演，形象便立起來了。

她擡起手，虛握成拳停在半空，假裝是拉着公交車上的吊環，身體輕輕搖晃。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指尖修剪得幹淨整潔，呈着健康的粉色，正不安分地碾磨。終于蓄足勇氣，一點點探出，肌膚相碰的剎那又閃電般收回。

手上的情緒如此豐富，臉龐卻像一朵無情無欲的雪蓮。

可她的眼睛出賣了她。這雙眼波光潋滟，顧盼多情，洩露了她內心所有的秘密，春水般柔軟泛濫。

忽然她咬住水蜜桃般的嘴唇。這一次，伸出的手沒有收回，慢慢地、牢牢地握住。

雖然她身邊只有一團空氣，但大家都看得懂，男女主終于牽上手了。

就這麽一小段，一句臺詞都沒有，卻溢出滿滿的甜味，甚至溢出了屏幕。

王麗蒙點評的聲音傳來：“好大一碗狗糧啊。”

其他人也都在笑，顯然默認了張導先前的猜測。

曲淮拍了拍因入戲而紅撲撲的臉，大概還沒能完全出戲，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得又嬌又甜。

攝影機還在工作，沈熾卻沒再看，擡手關掉電視，拿着手機去了陽臺。

熱浪撲面，沈熾被毒辣的日頭刺得眯了眯眼。然而這光還遠不如剛才的畫面刺目。

沈熾望着遠處鱗次栉比的高樓，眼神有些沉。平心而論，曲淮的第二段表演十分優秀，甚至可以直接放進電影裏。她演活了一個少女動心、動情，從羞怯到勇敢的全部心理，所有的表情管理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仿佛她身旁真的站着一個讓她心花盛放的異性。

他承認那有點迷人——好吧，是相當迷人。但或許是他早早認識她的緣故，越是動人，沈熾卻越感到煩躁。

那張臉還和高中時一樣，光彩奪目，恃美行兇，虛僞又虛榮。

可他偏偏忘不掉。

沈熾展開一抹略自嘲的笑，點開微信，回複王麗蒙。

沈熾：看完了。

Lemon：怎麽樣沈老師？曲淮表現得還可以吧。

沈熾：嗯。

Lemon：那就這麽定了？您沒意見吧？

沈熾：可以。

Lemon：好嘞！那女主就是她了。您的男書迷有福咯，又能在大熒幕上看大美女了。

沈熾：我記得上次你說，她不算頂級美人？

Lemon：害，那是和影後傳奇那些比，她還在修煉嘛。今兒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她，真是……诶，粉圈那些彩虹屁怎麽說的來着？

Lemon：想起來了！在線下蠱，哈哈哈。

沈熾唇角勾了勾，心想，可不是麽。這一招她高中時就爐火純青了。

Lemon：我入行這麽多年了，今天差點沒忍住八卦她男朋友是誰。張導不是說拍《夢生》的時候她還不開竅麽，結果今兒演得這麽傳神，感覺自己一不小心吃到了大瓜。【偷笑.jpg】

沈熾的手指在曬得發燙的屏幕上來回摩挲。

許久，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她有男朋友？

Lemon：不清楚，沒敢問。不過我覺得至少現在應該是沒有的，不然以她紅的程度，早爆出來了，根本瞞不住。

沈熾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默了幾秒才動手打字：也是。

Lemon：但以前就不清楚了。圈子裏喜歡曲淮的可不少，簡氏的大少爺有段時間追過她，這個很多人都知道。

沈熾擰起眉頭：簡游？

Lemon：對。不過曲淮沒答應他，讓簡游吃了個大癟。聽說簡游還和朋友打賭來着，結果灰溜溜地輸了錢還丢了面子。不然以他的個性，真要把曲淮追到手了，還不嚷嚷得天下皆知？

總算她沒有昏頭，沈熾想。

Lemon：所以我才好奇嘛，她演戲的時候是到底想到誰了？如果是拍完《夢生》才談的戀愛，那時候她已經火了呀，這麽多年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真厲害。

是很厲害，騙起人來得心應手，厲害得讓人看不出痕跡。沈熾寒暄幾句終結了對話，淡漠地望向遠處。

按曲淮的性格，大概不會找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人。

不過，那和他也沒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