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時間回到一小時前。

因父母即将返美，陳曦堯央求沈熾再一起吃一頓踐行宴。沈熾沒有拒絕，順便叫上了程光。

陳曦堯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一個人應約不合适。雖然他可以直接拒絕，但想了想，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與陳曦堯、陳氏夫婦，以及自己那個毫無眼力勁又愛開玩笑的傻弟弟講明一些事情——在一個正式的場合。

宴席包廂內。

餐桌上的菜肴品相和口味都堪稱一絕，但陳母是越吃越沒滋味。她不是那種好為媒婆的老太太，可為人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償所願呢。

“小沈啊——”陳母給老伴使了半天眼色無果，終于忍不住了，無視老伴阻攔的眼神，試探着開口，“堯堯跟我們說她以後想留在國內，我們尊重她的想法。但是她一個女孩子，在國內也沒什麽朋友，以後還得麻煩小沈你多多照顧啊……”

她停頓的地方意味深長。

一個做母親的，拜托一個年輕男人照顧自己在異地他鄉的女兒，未盡之言，不言而喻。

沈熾便知道，時機到了。

他放下筷子，目光在陳父陳母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陳母臉上，語氣客氣疏離：“阿姨您客氣了，我和程光在美國那些年多虧了您和叔叔照顧。現在反過來，這是我們應該的。”

程光再怎麽遲鈍也意識到今天這頓飯不簡單，沒有像往常一樣咋咋呼呼，只附道：“是啊阿姨，我和我哥肯定會罩着Erin的，你放心吧。”

陳母幹巴巴地“诶诶”了兩聲，笑不出來。

沈熾重新拾起筷子，又補充道：“不過她畢竟是個女生，我和程光兩個男人始終會有不周到的地方。如果有不方便的，我會請我女朋友幫忙。”

聽到前面半句時陳母的眼睛都亮了，還以為有戲，下一秒“女朋友”三個字直接讓她的表情當場凝固。

哐當——

一聲脆響。

陳曦堯失手打碎了盛湯的碗。她猛地擡起頭，震驚地看着沈熾。

程光也驚呆了，牛肉片吞了一半，另一半叼在嘴巴外面忘了嚼。

陳母則是滿臉的羞愧尴尬，為自己的莽撞發問後悔不已。

逐漸蔓延的寂靜令人不安，氣氛眼看着就要失控。

最終還是陳父穩住了場面，強撐道：“小沈有心了，老伴啊這下咱們可以放心了。來來來，繼續吃飯。”

“我不信！！！”陳曦堯卻突然發難，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對着沈熾大吼道，“你哪來的什麽女朋友？！別想騙我！！！”

陳父沉下臉，斥道：“堯堯，坐下！”

陳母也幫腔道：“堯堯，有什麽吃完飯再說，注意禮貌！”

陳曦堯死死地盯着沈熾，逼問道：“是誰，你說啊！”

程光三兩下把牛肉片吞了下去，表情十分糾結。雖然他也很好奇他哥的女朋友是誰，但他更怕如果他哥真說出一個女人的名字來，今天還能不能平安吃完這頓飯。

沈熾淡聲道：“現在還不是，剛準備追。”

“哈！”陳曦堯松了口氣。編的，絕對是編的。

“不過——”沈熾擡眸掃視陳曦堯，“你見過她。”

陳曦堯有種不妙的預感，皺緊眉頭:“是誰？”

程光按捺不住好奇，興奮地加入逼問行列：“我呢我呢？我見過沒？”

沈熾看他一眼。

你何止見過。

最後沈熾說道：“你們會知道的。”

雖然沈熾那麽說，但陳曦堯認定了這是沈熾的謊言，從餐廳回房間的一路上都纏着沈熾逼問對方是誰。而沈熾始終拒絕說出具體名字，這讓陳曦堯愈發堅信自己的判斷。

陳父陳母在一旁看得直嘆氣。傻女兒啊，就算他真的沒有女朋友，但騙你說有，這還不明顯嗎？沒有又怎麽樣呢。

回酒店房間要經過一段回廊，旁邊不遠就是大大小小的溫泉池。

“簡少，請你自重！”

暮色中驀地傳來一道蘊含怒意的女聲，緊接着一段內容量極大的對話清晰無誤地傳入衆人的耳朵。

“我靠！”程光直接叫了出來。

那邊的三人聽到動靜，循聲望來。

幾道視線隔空交錯在一起，各有各的落腳點。

程光憤怒地瞪着曲淮旁邊的男人，拳頭捏得緊緊的，恨不得沖上去揍他一頓。

陳曦堯則是幸災樂禍地說：“這叫什麽來着？塌房？是叫塌房吧。”

程光沒好氣道：“你閉嘴。”

陳曦堯嗤了一聲。她對曲淮可沒有偶像濾鏡，加上之前那個偷拍的熱搜，她一直耿耿于懷。

“都現場塌房了你還自欺欺人，我早說過她沒可能是清純玉女，娛樂圈是什麽地方，混出頭的不付出點代價可能嗎？而且哪個正經女的參加同學會會把自己得酩酊大醉，也就是遇到了……哼，反正她能做出這種事我一點都不意外。”

沈熾冷冷地瞥了陳曦堯一眼：“她就是我剛才說的人。”丢下這一句後沈熾大步朝前走去。

陳曦堯愣住。

剛才……說的人？

她僵硬地轉過頭，和同樣呆滞的程光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猜測。

女朋友，是指的曲淮？！

曲淮怔怔地看着沈熾徑直向她所在的方向走來，一時間忘了動。

他過來幹什麽？

湊個熱鬧？

為女權發聲？

幫關系不好的高中同學打抱不平？

腦子裏閃過各種不靠譜的猜測，曲淮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緊張。

沈熾聽到了那些話，他……會信嗎？

曲淮發現自己不敢否定。畢竟以她在沈熾心中的形象，做出那些事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

沈熾停在曲淮面前，低頭看着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曲淮微微仰頭，夢游般說道：“哦，好的。你也在這？真巧。”

沈熾嗯了聲：“待會說。”

被無視的簡游回過神來，罵道：“你他媽誰啊？沒看到我在和她說話？”他伸手想搭上沈熾的肩，沈熾微一側身，輕易躲過。

兩人面對面站着，空氣裏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簡游上下打量沈熾，對方優越的外形和強大的氣場令他感到一陣被壓制的惱怒，又莫名覺得這人十分眼熟：“你到底誰啊？”

沈熾比簡游高了半個頭，下垂的視線蘊含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威壓：“剛才簡少還提到我，這麽快就忘了。”

“什麽玩意兒……”簡游罵了半句突然想起什麽，再定睛一看沈熾的臉，失聲叫了出來，“你就是照片裏那個男的？！”

沈熾淡淡道：“謝謝簡少替我們撤熱搜，不過我不是別人的男朋友，所以沒有出軌，也沒有小三，破費了。”說完直接牽起曲淮的手，繞過簡游大步往前走。

簡游大怒，擡腳追上去：“你他媽算什麽東西，敢壞老子好事……”

“嗨嗨——”沒走幾步一個身影就擋在了他的面前，對方笑得一臉燦爛，指節捏得咯吱響，“簡少，久聞大名呀，咱們聊聊？”

“你特麽又是……！”

是程光。

晴光集團的小公子簡游還是知道的。

這時沈熾已經拉着曲淮回到了回廊處，陳丹緊随其後。

簡游憋着氣往那邊瞥了一眼，心中衡量再三，明白今晚鬧下去注定是自己讨不了好，況且這種情況下也不可能把曲淮弄到手了，于是悻悻地瞪了曲淮一眼，到底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一走，程光迅速轉身，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哥抓着曲淮手腕的地方。男人寬大的手掌占有一般緊握住女人纖柔的手腕，畫面極具沖擊力。

程光轉向右邊看看他親哥，又轉向左邊看看他女神，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遲鈍。

沈熾并無介紹的意思，只簡短地對陳父陳母說道：“叔叔阿姨，這是我朋友，我先送她回房間。”

剛一不小心聽到那麽多，陳父陳母也尴尬得很，忙應道：“好好，你忙你的小沈，不用管我們。”

沈熾牽着曲淮轉身要走。

“等一下！”

出聲的是陳曦堯。她死死盯着沈熾和曲淮交握的手，似乎要從中看出做戲的痕跡。

“真的是她？”她猛地擡頭看向沈熾。

“嗯。”沈熾毫不退避地對上陳曦堯的視線，眼眸黑沉。

他是說真的。

陳曦堯從沈熾的眼神裏讀出了宣判。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化妝技術向來高超，今天的妝容更是精致無比，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但此刻這張青春靓麗的臉蛋上只有震驚和崩潰，毫無形象地指着曲淮大吼：“怎麽可能是她？！上一次明明還沒有啊！”

陳父陳母欲言又止，擔憂地望着情緒激動的女兒。雖然他們也覺得這個消息過于突然，但人家兩個明顯郎有情妾有意。

沈熾不欲多留，也沒有再回應。

陳曦堯腦子一熱，口不擇言：“同學會确實是她勾引你吧！你沒聽見那男的剛才說的嗎？你怎麽會喜歡這種bitch！”

陳父陳母立時變了臉色。

程光大喝一聲：“陳曦堯！”

陳曦堯定住了。但不是被程光吼的，而是因為沈熾的目光。

她從沒見過沈熾如此冰冷的表情。

沈熾牽着曲淮走進酒店電梯，沒有詢問，直接按下一個數字。

跟在後面一同走進電梯的陳丹很自覺地站到電梯另一角。

沈熾低頭看着曲淮：“去我那，我有話和你說。”

曲淮沉默，輕輕轉動手腕。

沈熾松開手：“抱歉，剛才太着急了。”

曲淮的另一只手從一直緊覆着的領口處挪開，動作自然地拂了拂額邊半濕的頭發，然後揚起一抹帶着恰到好處歉意的淺笑：“該說道歉的是我，打擾你們了，唔，那兩位長輩是陳曦堯的父母？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場合吧，你不用管我，快回去……”

叮——

電梯到了。

沈熾移了移位置，側身擋住正緩緩打開的電梯門，往外看了一眼。

樓道裏空無一人。

他回過頭，再度牽起曲淮的手：“走吧，在這之前我先解釋一句——”他的聲調變得低沉，語速也變得緩慢，一字一句仿佛要印進對方的腦海裏一般，“不是你想的那種場合。”

曲淮的一半心神被手心裏再度席卷的熱意攫取，另一半則消化着沈熾這句話，懵懵地被帶着走出了電梯。

“我會把她送回來的。” 沈熾對留在電梯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陳丹交代道。

陳丹張了張嘴：“……好的。”眼睜睜看着電梯門關上。

等電梯升到她和曲淮原本所在的樓層時候，她才“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沈熾只說了要送曲淮回來，但沒說什麽時候送回來啊！

沈熾牽着曲淮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掏出房卡開了門，側身站着，讓曲淮先進去。

沈熾随後進入，關門，插上房卡，漆黑的房間豁然明亮。

曲淮進入房間後只往前走了幾步，謹慎地站在玄關和正廳的交界處，抿了抿唇：“說吧。”

沈熾沒應，反手拉開衣櫃從裏面取出一件新的浴衣遞給曲淮，又打開浴室的門，說道：“不急，你先沖個澡，換一件浴衣。”

曲淮呆呆地接過。

沈熾背對着她站在吧臺前，擰開礦泉水瓶倒進燒水壺裏：“一直穿着濕的泳衣會感冒。”

曲淮身子一僵，靜止持續了幾秒，但肩背的弧度卻漸漸恢複松弛柔和。

她低低道了聲“謝謝”，走進浴室。

聽着浴室裏傳出的嘩嘩水聲，沈熾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吹着夜風回複程光的信息。

程光：終于把陳曦堯搞定了，女人太恐怖了_(:з」∠)_她完全不能接受現實，說只要還沒結婚就不算什麽，她還是不會放棄的，讓你做好準備。【扶額.jpg】

沈熾：辛苦了。

程光：所以……是真的？

沈熾：嗯。

程光：【驚恐/驚恐/驚恐.jpg】

程光：什麽啊！什麽什麽什麽啊！【抓狂.jpg】

程光：我還是不是你親弟弟啊！你和我的正主我的女神談戀愛，你都不告訴你親弟弟的嗎！快說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沈熾：還沒開始。

程光：“還”，呵呵。【斜眼.jpg】

程光：行，那我換個問法，你什麽時候對我女神心懷不軌的！

程光：陳曦堯回國那次一起吃飯？錄MV的時候在公司碰到？同學會舊情複燃？

程光：诶，我為什麽會用舊情複燃這個詞……啊！不會高中就開始了吧！你禽獸啊你！

程光：難怪啊！我說以前我追姐姐的劇，看姐姐的電影，拉你一起看你從來不看，原來不是讨厭，其實是不敢吧！

沈熾一個字沒回複，程光已經噼裏啪啦發來一連串信息。

沈熾盯着最後一條片刻，面無表情打字。

沈熾：是因為你太吵了。

關掉程光鬼哭狼嚎的對話框，沈熾握着手機，浴室裏的水聲攪得他有些心煩意亂，忽然想起什麽，切換到微博點進私信聊天。

【霜滿天：你們女生喝醉後的表白，當真嗎？】

半個多月前發的私信仍沒有得到回複。沈熾皺了皺眉，等意識到自己竟然需要一個外人來給予勇氣的時候自嘲地笑了笑。

這個傻弟弟直覺倒是很準。

二十分鐘後，浴室的門咔噠輕響。曲淮裹着嶄新的浴衣從衛生間出來，看見沈熾站在窗前的背影。

他還穿着襯衫西褲，勾勒出颀長挺拔的身形。

聽見響動，沈熾回頭：“好了？”

曲淮移開視線：“嗯，這個能喝嗎？”她看着茶歇臺上的水杯，裏面是已經晾溫的熱水。

“就是給你的。”

曲淮端起杯子，雙手捧着杯底，低頭垂眸，淺淺地啜着。

沈熾看了她一會：“你就打算一直站在玄關嗎？”

曲淮一僵，又抿了一口，低聲說：“只是想把水喝完。”

“好，我在這等你。”沈熾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隔着一張圓形小桌，對面是另一張椅子。

毫無疑問那是給曲淮準備的。

曲淮捧着杯子的手陡然收緊，深呼吸一口，一口氣把剩餘的水喝光，轉身走了過去，坐到沈熾對面。

“今天謝謝你，剛才你說有話和我說，說吧。”她語速有些快，充滿速戰速決的意味。

但沈熾明顯想慢下來。

他的目光在曲淮的臉上停留描摹。濕潤的頭發已經吹得半幹，長發如波浪般傾洩而下，柔軟地披散在肩頭。不施粉黛的容顏更顯眉目如畫，烏發黑眸，雪膚紅唇，兩頰殘留着溫泉蒸出的淺粉。

從男人的角度看，這實在是一個讓人無法不被吸引的女人。

十年前也是如此。

沈熾緩聲開口：“剛才是送陳曦堯父母回國的踐行宴。我說過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曲淮不自在道：“上次不是說過了。你不用再解釋一遍。”

沈熾：“難道你剛才不是以為我在見家長？”

曲淮：“……”

沈熾繼續道：“我和她的父母正式說明了，我對她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那個意思。”

“你不用——”

曲淮急切地打斷，卻猛然意識到這實在像極了欲蓋彌彰，不由放慢語速：“你不用再跟我解釋這個，你也沒有必要跟我解釋。倒是我，之前在你家那次，對不起啊，這種事确實不能勉強。唔，可能女生比較感性吧，說了些不妥的話，你別在意。”

“有必要，而且我在意。“

曲淮正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試圖用喝水掩飾她的不自在，聞言差點沒拿穩瓶子，呆滞地看向沈熾。

對方黑沉的眼底似乎燃動着某種情緒。這股情緒上次在程家時她也看到過，但很快熄滅了。

現在它又一次燃燒起來，甚至比那一次還要熾熱，似乎就要沖破什麽。

曲淮忽然産生了一股膽怯的情緒。當沈熾拉着她進入他房間的時候，她沒有一點感覺，但此時此刻她卻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她隐約察覺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但那份心事她已經藏得太深太久，突然要拿出來晾曬品鑒，就像要打開一壇密封多年的酒，不知對方會嘗出回味無窮的陳釀，還是惡劣變質的酸湯。

可惜她按不了暫停鍵。

“有件事情我很在意，想确認一下。”她聽見沈熾這麽說道。

曲淮下意識地回應：“什麽？”

沈熾直直看進曲淮的眼睛，極具壓迫的氣勢下，低沉的嗓音卻意外的溫柔：“同學會上你說我是你喜歡的人，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