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宴

014 小宴

白家長房得了嗣子，是件大喜事兒。

原本，這種事兒擱在他們這種講究的世家大族，肯定是要大辦特辦的。

但是白閣老素來低調，只是想辦個小宴，跟相熟的親戚朋友們吃頓飯就算了。

只是，就算他覺得只是自家相熟的親戚朋友，實際上卻也都是京城權貴圈兒最有頭有臉的人物。

比如，皇帝和太子，這是白玥的舅舅和表弟，算是娘家人。

再比如，賀老丞相和賀桢，這是白玥未來的婆家人。

至于跟白閣老交情好的同僚們，諸如太傅、大學士、禦史大夫、國子監祭酒等等，也基本都是正一品、正二品，最次也是三品的朝廷大員。

再加上這一次的承辦人是白玥她娘萱城公主，那想要低調更是沒可能了……

宴席當日，白閣老看着府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權貴們各式各樣的車馬，還有為了皇帝太子駕臨提前來探路的小太監，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

但是他也不能說什麽，畢竟這的确是大喜事兒，而且他也盡力嘗試控制過了。

既然不能避免，那就只能迎頭上了。好在這事兒于他其實也沒有難度，就當正常當值應付一下就完了。

白閣老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設，就帶着新出爐的過繼兒子白瑾直接殺去位于白府後花園的宴請現場。不早不遲，恰好跟剛剛抵達戰場的萱城公主和白玥撞了個正着。

萱城公主照舊一臉高傲，直接拿鼻孔對着白閣老，但眼中卻滿是“我是不是很棒，快來誇誇我”的渴望。

白閣老對此卻竟似渾然不覺，跟沒見到似得，只顧着跟白玥打招呼說話。眼見着萱城公主的面色越來越難看，白玥嘆了口氣，開口打了個圓場：

“阿爹覺得今兒這宴會準備得如何？”

見寶貝女兒白玥發問，白閣老笑道：“自然是很好。”

白玥也笑了：“當然會很好啦，要知道阿娘為了準備這場宴會，忙了好幾天呢。”

她故意加重了其中的幾個關鍵字，就想着看看她爹能不能捕捉到，要是不行，以後這事兒她也懶得管了——反正真過不下去就和離呗，沒必要天天這麽別扭着湊合，相互添堵。

不過這麽個瞬間，白玥就已經做了這個大膽的決定，但沒想到的是她爹白閣老愣了愣，終于輕咳了一聲，對着萱城公主拱手說了句：“公主辛苦了。”

萱城公主傲然道：“這有什麽辛苦的——我原先還跟着太後籌辦過宮宴呢，今兒這種小場面，根本算不了什麽。”

話雖如此說，她的眼中卻滿是欣喜，連臉色都更加嬌豔，實在是生動地诠釋了什麽叫做“變臉”。

白閣老顯然也沒想到就這麽一句話，竟然就能讓他那位驕傲暴躁的公主發妻這麽開心，不由得有些愣了。繼而他就又豁然開朗，合着剛剛閨女跟他使得眼色着落在這兒呢。那好辦啊，以後都照這麽辦。

見到這倆直接從歡喜冤家奔着先婚後愛去了，白玥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她這便宜老爹還挺上道啊，行了，這人能處。

看着白玥過于燦爛的笑臉，萱城公主沒來由地有點兒不自在，白閣老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總覺得自從自家姑娘出去“私奔”了那一回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不少。

但是現在看來，倒也不是壞事兒。

閨女越來越懂事了，他們做父母的也得跟上腳步才行啊。

白閣老跟萱城公主對視一眼，就十分默契地各自幹各自的事兒去了。

今兒可是他們家白瑾的大日子，每件事兒都得好好對待才行。

确認過爹娘都能支棱起來之後，白玥倒是輕松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看到站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白瑾竟然還是一副木呆呆的樣子——艾瑪，她這位便宜哥哥這是緊張了？

是了，這位哥哥的初始人設好像的确是個深度社恐來着。

那對他來說今兒這場面可不就是太吓人了。

不過也不要緊，小場面，等妹妹來給你灌一碗毒雞湯，包管解決問題。

白瑾稍一思忖，便就趁着萱城公主去确認擺桌座次、白閣老研究賓客單子的空檔悄悄把白瑾拉到一邊兒，輕聲安撫道：

“瑾哥哥不用太過緊張，今兒來的都是阿爹阿娘的熟人，不是親戚就是朋友，就是過來咱們家蹭頓飯吃，你不喜歡，不用理會他們都行。”

聽白玥這麽說，白瑾搖了搖頭，瑟縮着道：“不……不是緊張……”

白玥奇了：“那是怎麽了？”

白瑾抖得愈發厲害，看了看白玥，忽然道：“我……我沒見過這麽多人，怕給老爺、公主，還有大妹妹丢臉。”

他磕磕絆絆地說完這句話，愈發連眼圈兒都紅了。

啊啊啊，她七哥這倒黴孩子，可真的是……太招人疼了。

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五六歲，也還是個孩子啊。

之前的日子，他過得實在是太苦了，也就難怪，只要給他一點溫暖，他就恨不得把命都給出來了。

好在這次白玥攔截及時，不用他給命也能幸福快樂過一生啦。

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

白玥很想摸摸白瑾的頭安撫他一下，不過又覺得現在還不算太熟就貿然動手不太妥當，最後就改成了拍拍他的肩膀：

“瑾哥哥可知道一句老話兒？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

白瑾下意識地接到：“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

白玥拍手道：“瑾哥哥果然博學，連這個都知道。”

她接着又說：“且不論沒錢人家的少年人都不該如此自傷，就沖着咱家的權勢地位，那些人巴結示好還來不及呢，瑾哥哥大可不必太過在意——再者說了，瑾哥哥沒聽說過那句俗話兒麽，如果站的足夠高，就算是放個屁都是香的，就是這麽個理兒。”

白瑾先是因為白玥的稱贊微微紅了臉頰，又因為白玥這句下裏巴人的笑話笑出了聲。還別說，被白玥這麽一打岔，他的身體總算不再顫抖了，心态也奇異般地平和了下來。

他本就聰慧之極，哪裏還看不出來白玥這是專門找了話說來安慰他、鼓勵他呢。

大妹妹真是個好人，老爺跟公主殿下也是，得好好報答他們才是。

白瑾暗暗下定了決心，眼神堅定了不少，總算可以挺直腰板兒，自個兒回到席間去了。

白玥看着他的背影，終于松了口氣，暗道又解決了一個。

怎麽有種養孩子的感覺呢……行吧，反正随便拉扯這麽一把，他就能自己茁壯成長了，想一想還挺期待呢。

白玥兀自感慨了片刻，也就跟在白瑾身後往宴席那邊兒走去——說實話，要不是為了這個便宜哥哥，她真的懶得參加這種宴席。

這一點倒是跟白閣老不謀而和。

這種場面上的飯局，她還真的是很懶得吃。

特別是還要遇到賀桢跟他爺爺，那就更難受了。

不過就算她再怎麽抵觸，還是難免經歷這一遭兒，只看這回能不能也來一番神操作，把那婚約給徹底解決了才好。

只不過這事兒來得比較突然，她沒有啥準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誰知道呢？

說不定運氣好，她也能歪打正着一回呢。

畢竟，她那位皇帝舅舅這次也會來。

上次在宮裏頭見過一回，感覺她舅舅這人也不錯，還是有希望抱上這條大腿的。

白玥邊走邊想，很快就初步制定好了今兒的作戰方案。看着時候差不多了，她也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回到了席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假山石中有人一直盯着她看。

等她回到宴席上，又是另外一種光景。

不得不說萱城公主承辦宴席的能力的确不錯——當然，也可能是她手下的那幾位太後娘娘親自配給的嬷嬷們辦事給力。總之，這個小宴看起來很像是那麽一回事兒。

來赴宴的人也都是些素質高的貴客，白閣老帶着白瑾站在花園門口迎接賓客，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很有些長袖善舞的意思。

白玥先開始還有些擔心，暗中觀察了白瑾一段時間，發現他從最開始的拘謹，到漸漸放得開，甚至還能在白閣老的引導下跟來賓門見禮寒暄之後，總算是放下了心來。

這位哥哥真不愧是原著裏的智囊擔當，實在太給力了，一旦給他合适的土壤，他就能迅速生根發芽，簡直是天生的社會活動家——誰能想到他一開始還是個社恐人設呢。

能夠直面恐懼，并且靠着僞裝完美掩飾恐懼，繼而一步一步完全戰勝恐懼的，才是真的牛人。

她的這位七哥就是這樣的牛人。

而現在，他已經逐漸展露出了他的這個才能，真的是令人驚嘆。

白玥再次感嘆了一番，就收回了目光，準備跟她娘應付一下女眷們。沒想到她回頭一看，卻發現滿桌子的貴婦們都在看着她。

見她回頭，那些貴婦們一邊兒笑着一邊兒紛紛向她抛來各種話題。

這個說，“大姑娘真得是品貌雙全”、那個說“真是羨慕賀相爺家得此佳媳”、還有人說“賀相爺家的小公子也是個才貌仙郎，正正是郎才女貌，一對佳偶”……

真是，到哪裏都躲不掉的七大姑八大姨。婚戀問題真是經久不衰的八卦話題。

她們七嘴八舌，說的都是白玥跟賀桢婚約的那點子事兒，白玥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也并沒有什麽心思跟這些貴婦社交——說這些有啥用，反正這婚事早晚得黃，就算不黃，跟她們又有什麽關系？

想到這兒，她索性直接開口道：

“今兒是我們家宴客慶祝承嗣添丁的大喜日子，幾位夫人說這些做什麽？沒得壞人興致，好不合時宜。”

若是以前的白家大小姐，就算不喜歡某個話題，也不會當面甩臉子。她是備受贊美的名門閨秀，就跟白閣老一樣，很懂規矩。

但是白玥不一樣。

她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而且肯定要當場表現出來。要不是看在這是哥哥白瑾的大日子，她連當場掀桌都能做得出來。現在只是怼了兩句，已經算是在收着了。

衆貴婦驟然被怼，不免愕然。她們紛紛轉頭看向萱城公主，期待着這位公主殿下兼白家主母主持主持公道——身為晚輩小姑娘，怎麽能對貴客們口出不遜？簡直太沒規矩了。

沒想到萱城公主不但沒有出來呵斥白玥不懂規矩，居然還冷着臉道：“玥兒說的對，今兒是我們瑾兒的大日子，諸位夫人若是不想來，可以現在就走，好端端的又招惹我們家玥兒做什麽？”

這就……有點兒太過分了吧！

衆貴婦們愈發氣憤，眼看着一場争端即将爆發，幸好有機靈些的夫人看出萱城公主這就是要無腦寵女兒的節奏，當即拉了拉同伴的衣襟，示意她們別再繼續說了。

畢竟今兒是白家的主場，而萱城公主的大名，她們這群京中貴婦們從還未出閣的時候就已經有所耳聞。二十年過去，公主殿下顯然寶刀未老，還是別輕易捋虎須的好。

有萱城公主撐腰，白玥更加有恃無恐。

她保持着高冷的表情退到了另一桌，躲開了這些熱情的貴婦，看着她們或訝然或憤恨卻還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繼續賠笑奉承萱城公主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暗爽。

就喜歡你們這種看我們不爽又奈何不了我們的樣子。

沒想到手撕——不是，口怼貴婦居然這麽爽，還有誰？！她可以！

這麽一想之後，白玥又有些遺憾。

因為賀家其實并沒有什麽女眷——旁支且不說，單說賀老丞相這一房，他發妻早逝，只有賀桢他爹一個獨苗，賀桢他爹跟荔都公主也英年早逝，只得賀桢這麽一個獨苗。

諾大的丞相府，不說當家主母了，連一個女眷都沒有，實在是凄慘。

這也是白閣老和萱城公主乃至太後和皇上選中賀家的原因之一。沒有婆媳姑嫂妯娌關系要處理，清靜。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過，這種全家孤寡的配置，其實就是為了給賀桢塑造一個美強慘的背景，方便讓他黑化造反，然後主動去給任傲天送人頭……

哎，這麽一想賀桢跟她兩個人還是挺同病相憐的。

不過白玥還是覺得，這種時候就不要聖母心爆發了，還是先保住家人要緊。

如果她還沒有跟賀桢撕破臉也就罷了。

有了上次面對面剛的經歷，現在她可以确定自己已經上了賀桢的黑名單，再做什麽彌補的措施也沒有啥用了。

而且節外生枝、忽然改口反倒會讓他起疑。如此算計來算計去的實在麻煩，倒不如一剛到底的好。

這婚，必須要退。

想到這裏，白玥當即就瞅準機會跑到白瑾的身邊兒，悄悄跟他說了幾句話——畢竟這是白瑾的大日子，她等下鬧的動靜可能不會太小，還是要先跟他打好招呼比較好。

白瑾聽了她的話，微微一怔，繼而面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不過熟知劇情的白玥知道她這位哥哥的秉性——沒有拒絕，那就是不反對的意思。

她索性拉着他的袖子輕輕撒嬌道：“好哥哥，你就是不幫忙也不要緊，等會兒若是遇到什麽事兒，哥哥幫我勸勸阿爹可好——阿娘那邊兒就不用了，她可能比我鬧騰得還厲害……”

這話一說，白瑾終于忍不住動容。他看了看左右，無奈道：“大妹妹若是真有這個心思，我倒是有個主意，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