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二更)
第18章 (二更)
姜雅愣了愣, 反應過來,心中不禁直呼好家夥!
“去滬城幹什麽?”
“不是說過了嗎,叫你姐給你找個保姆的工作, 也好在那邊找個婆家。”
“爹, 咱們說過了的, 我不去, 我不想當保姆。”
“不去也得去。我明天給你姐打個電報,你把行李準備好, 最遲後天動身。”
宋士俠說:“這麽着急呀,你還是先給姜芫打電報, 聯系好了再說。”
姜老大道:“來得及, 電報快。趁着現在農閑正好走,等春耕農忙開始了,你再走, 生産隊不好說話。
“爹,我說了,我不去!”
“不是你一直想進城嗎。”姜老大道,“爹娘還不是為了給你找個出路,保姆活兒也不重,管吃管住一個月還有幾十塊工資呢。”
姜雅:“反正我不去。”
姜老大:“不去也得去,這事由不得你!”
眼看爺兒倆頂起來了, 姜豐收忙說:“二姐,你好好跟爹說。”轉臉又央求姜老大,“爹, 你別叫二姐去了呗, 她自己不想去,給人當保姆有什麽好的, 她在家幹活也能掙工分呀。”
宋士俠道:“掙一年工分才值幾個錢?二丫,我看是個好事,你就去吧,當保姆也比在家幹農活強吧,一個月幾十塊錢還管吃管住,錢都能攢下來,攢幾個月就夠你弟結婚買一輛自行車了。咱們家裏負擔重,現在女方不光要自行車,還興起來要縫紉機了呢。”
姜豐産說:“爹,二姐不想去,要不你讓我去呗。”
姜豐收嗤之以鼻:“你能當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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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豐産說:“我可以幹別的呀,叫大姐給我找個活兒幹,我又不懶,我一準好好幹,或者當學徒工也行啊。”
宋士俠說:“豐産不行,你都十七了,得在家等着說對象。再說城裏工人都是頂班,學徒工哪那麽好找的。”
姜豐收:“聽見沒,你得在家等着娶老婆。”
宋士俠和倆弟弟根本沒搞明白狀況,哪知道父女兩個真正在對峙什麽。
姜雅和姜老大當然心知肚明,姜老大面色沉沉,姜雅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但态度明擺着,反正就是不去。
姜老大瞥了兩個嬉鬧的兒子一眼,一錘子定音:“都別吵吵了,這事我說了算。二丫,爹娘也是為你好,旁人想去還沒這路子呢。你準備一下,等介紹信什麽的都弄好,我送你去縣城坐火車,打電報叫你姐接你。”
姜老大轉向宋士俠:“你明天就別去上工了,在家幫她準備準備。你們娘倆明天留就在家裏,好好收拾一下。”
“還用我幫她收拾?”宋士俠說,“叫她抽空收拾一下,犯得着耽誤一天上工嗎。”
姜老大臉色變了變,皺眉道:“人家說閨女是娘褲腰帶,走一走拽一拽,她一走還不知道多久能回來呢,你當娘的多陪陪她怎麽了?”宋士俠不吱聲了。
姜雅一聽,得,嚴防死守,連看守都安排上了。
姜還是老的辣。
面對這塊老姜,再多說估計也是廢話,姜雅深知單靠她一張嘴,想說服老姜同志是不容易了。
她賭氣地站起身收拾碗筷,打算見着賀成再商量對策。外頭的口哨聲已經響了好幾遍,從隔壁院裏到門口巷子,賀成估計又等急了。
姜老大瞅了她一眼,忽然問姜豐收:“誰在外頭?現在這些小青年不像樣,學什麽不好,學打流氓哨子。豐收,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找你的。”
姜豐收想都不想地說:“不是找我的,我知道,是賀大成,他這幾天也不知跟誰學的,吹這個怪怪的哨子。”
姜雅不禁扶額,心說賀成這個夯貨,一連幾天繞着她家門口吹口哨,再加上白天的事,老姜同志想不懷疑都難。
果然,姜雅把碗筷收到盆裏,姜老大示意了一下宋士俠,說道:“二丫啊,碗放盆裏先泡着,回頭讓你娘洗,你回屋收拾收拾去。”
姜豐産飯後啃了一塊生蘿蔔,一抹嘴道:“沒別的事了吧,那我出去玩兒了。”
他站起來剛想溜,誰知姜老大忽然就生氣了,罵道:“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多大人了,你幾歲了?”
“他三歲了。”姜豐收嬉笑道。
“還有你——”姜老大砰地一拍桌子,轉向姜豐收,“你幾歲了?”
“?”姜豐收,“……”
“大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地方?當自己還小呢,都十四的人了,一點事都不懂,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給地主雇短工、扛大活了。”
“一個個的,不知道爹娘甘苦,沒一個省心的!”
姜老大劈頭蓋臉把兩個兒子罵一頓,呵斥道,“白天幹活給我裝死,一到晚上見不着人影,今晚上哪兒也不許去,都給我老實在家呆着,在家剝玉米。看看你娘整天剝玉米,手都裂血口子了!”
姜雅看着小哥倆一臉懵逼的樣子,頓了頓,默默放下碗轉身回屋。真是怎麽也想不到,她這輩子還能體驗到“軟禁”的戲碼。
姜雅心裏默默嘆氣,琢磨着怎麽給賀成通風報信。
賀成擔心姜雅挨罵,匆匆吃了晚飯就在門口等她。
他晃過來,晃過去,姜雅沒出來,期間倒是聽見姜老大呵斥了幾聲,聽着是在罵兩個兒子。
姜家一直大門緊着,賀成等了又等,連姜豐收都沒出來過。賀成擔心在門口聽不見,索性躲進靠着兩家院牆的茅廁裏聽了又聽,再沒聽到別的動靜。
老泰山這葫蘆裏也不知賣的什麽藥,姜家人不出門,他連翻|牆的機會都沒有。
賀成一夜都不太踏實,早晨起了個大早,聽着隔壁院裏好像也有了動靜,便借着刷牙,故意使勁咳嗽了幾聲。
“豐收豐産,把這個豬食擡去喂豬,我鍋裏煮着粥呢。”
隔壁傳來姜雅的聲音,聽起來還不錯。賀成安心了一些,匆匆洗漱吃了早飯,提前拿着工具,站在大門口等着。
上工的銅鑼聲響了之後,姜家大門一開,姜老大帶着兩個兒子出來了,賀成笑着打了個招呼:“叔,吃過了?”
姜老大瞥了他一眼:“誰上工不吃早飯啊?”
然後便催促兩個兒子趕緊的別遲到,帶着姜豐産和姜豐收自顧自走了。賀成再去看時,院裏宋士俠已經把門拴上了。
賀成有點傻眼了,猶豫一下,趕緊扛着鋤頭追上姜老大他們。姜老大對他視而不見,臉上也沒個表情,只管匆匆走路。賀成給姜豐收遞了個詢問的眼色,奈何小舅子跟他壓根還沒培養出來默契,根本就沒收到信號。
四人一行,就在這種奇怪沉默的氣氛中趕去上工。昨天公社發了幾袋子化肥,就是姜老大拉來的那個,所以男勞力們去給小麥追肥,而婦女和老弱病殘都被分派去麥田鋤草。
追肥要兩個人一組,一個人刨一個人丢,姜老大帶着姜豐産正好一組。化肥金貴,怕半大孩子們毛糙浪費了,姜豐收這樣的半大小孩都被分去鋤草,賀成一看,臉都不紅地跑去了鋤草那邊。
他急着跟姜豐收打探消息。
平原上麥田一望無際,剛越冬的小麥還沒返青,一冬天凍得灰突突的,跟土皮差不多顏色。這時節麥田裏的雜草主要就是荠菜、婆婆丁和麥蒿子,都是能吃的野菜,姜豐收跟好多人一樣,挖到了野菜就撿起來。
“豐收,給你。”賀成拎着鋤頭,沿着麥壟趕上姜豐收,把手裏的幾棵綠色植物遞給他。
姜豐收接過來看了看,從裏邊挑出幾棵野菜,其他的随手扔掉,指着跟賀成說道:“大成哥,你這個都是草,你看見沒,這個才是菜,那些都不能吃的。”
“傻子不認識荠菜。”旁邊另一個小孩笑着說。
賀成這會兒沒工夫理他,更沒心思辨認野菜,從姜豐收手裏拿了一棵荠菜看了看,裝作不經意地問賀豐收:“這個怎麽吃啊,叫你二姐做荠菜粥?”
“荠菜玉米糊糊,好吃,還可以做菜團子。”
賀成點點頭,“對了,你二姐今天怎麽沒來上工?”
姜豐收便把姜雅要去滬城的事說了。
賀成一聽這消息可真急了,心裏一琢磨,忍不住便啧了一聲,老丈人這是看不上他,要跟他玩釜底抽薪?
賀成把鋤頭一拎,轉臉就走,姜豐收詢問一句,他便跟跟姜豐收交代道:“我肚子疼,先回家了,你幫我跟隊長請個假。”
姜豐收說:“隊長會罵人,你自己跟他說。”話沒說完,賀成已經跑了。
賀成跑到家後,繞了一圈也沒找到任何機會,索性就徑直去敲姜家的門。
宋士俠來開的門,一看見是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幹什麽?”
“嬸子……”
賀成剛一開口,都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宋士俠便搶白道:“叫誰呢,我跟你娘有仇,咱兩家不搭腔,你不要到我們家來。”
宋士俠昨天晚上睡下後,才聽姜老大說了實情,姜老大甚至沒說出全部實情,只說路上遇見兩人一起騎自行車,說姜雅年紀輕不懂事兒,擔心他們接觸多了,再惹來旁人捕風捉影。
所以宋士俠也顧不得耽誤上工掙工分了,一早起來就在家盯着姜雅,姜雅找了幾個借口都沒能突破自家的大門。
她這對爹娘真是絕了,也不說破,也不罵她,提都不提賀大成,就想這事不存在一樣。
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在這一兩天內把她送上火車,遠遠送到滬城,也許就在那邊嫁了人,眼前的事自然不了了之,連一點兒影響都不會有,真的不存在了。
姜雅困在西屋,無聊郁悶地只能數自己的手指頭。這時候忽然聽見賀成敲門,心說這個笨蛋終于發現情況不對了。
“娘,誰來了?”姜雅故意大着嗓門喊了一聲。
“沒誰,不關你的事。”宋士俠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courtyard(院子)。”姜雅忽然說了個詞兒。
宋士俠:“你說什麽,什麽褲衩子?”
姜雅:“沒說什麽呀,我收拾東西呢。Paper(紙)。”
“什麽拍拍?”
“沒說什麽呀,我說這兒得打個補丁呢,娘你給我找一塊深色的碎布頭。”
宋士俠狐疑地走到西屋門口,見姜雅老老實實坐在床邊,正在縫補衣裳,宋士俠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不對,轉身去堂屋給她找布頭。
“給你。”宋士俠地給她一塊深藍色碎布頭,扔不放心,囑咐道,“把你的衣裳都好好收拾一下,該洗的洗,該補的補,今天哪兒也不許去。”
“知道了。”
姜雅答應着,拿了個小板凳出來,就坐在院子裏,曬着太陽懶洋洋地縫補衣服。
而大門外的賀成收到指令,一看自家鐵将軍把門,他也沒有鑰匙,左右一看,立刻利落地爬上牆頭,翻進了自家院子。
又等了好半天,宋士俠進了廚房去準備午飯了,姜雅才找到機會,趕緊把準備好的紙條裹着小石頭,飛快地丢過牆頭。
賀成趕緊撿起來一看,姜雅同學可夠謹慎的,可能怕萬一被旁人撿了去,字條用英語寫的,寫在半張作業紙上,也就幾句話:
姜雅說,機會難得,她想趁機去看看1980年的大滬城,叫賀成不用着急,就在家等她,少則兩星期,多則一個月。
賀成:……看完更着急了。
* * *
中午包蘭香三口收工回來,拿鑰匙打開大門,西屋門敞開着,賀成正在屋裏睡覺。
“大成啊,你怎麽回事,剛上工你就跑了,隊長可都說了,扣你半天工分。”
賀成說:“那你跟隊長說一聲,叫他扣一天吧,我下午也請假。”
“還請假,你又請什麽假?”
賀成:“跟你說你又不管,那你就別問。”
包蘭香從他口氣裏聽出點什麽,頓了頓,難以置信地問道:“大成,你是不是還想着那個姜二丫呢?你可省省吧,你沒聽說嗎,人家這就去城裏了,恐怕就在城裏嫁人了。剛才收工的時候姜茂金還找隊長,跟他去大隊部寫介紹信去了。”
賀成一聽更煩,翻個身不想說話。
包蘭香看着他直嘆氣。邵春來也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這會兒勸了一句:“娘,你就別說大哥了,他也怪可憐的。
賀成很不喜歡這小子說話的調調,擡頭盯了他一眼。
邵春來說:“我看也不能怪大哥,要怪都怪那個姜二丫,你看看她那樣兒,長着一張狐貍精的臉,太容易招引男人了,別說大哥了,村裏那些小青年遇到她都得多看幾眼。”
賀成越聽越來氣,猛地坐起來:“放屁,人家長得漂亮也有錯了?”
“娘,你看大哥……”邵春來委屈道,“我這不是好心開解你嗎。”
賀成:“我謝謝你的好心!”
包蘭香說:“大成,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啊,你好好跟你弟說話。”
賀成道:“我是他哥,叫他好好跟我說話。”
自從請仙姑、上墳的事情之後,賀成能明顯感覺到,邵保魁和邵春來在回避他。一邊觀察他,一邊還躲着他,避免跟他再有沖突,同在一個屋檐下,這幾天這對父子跟他幾乎就沒有交集,彼此視而不見,幾乎就沒怎麽說話。
果然,邵春來自覺閉上嘴,臉色卻有些忿忿,扭頭出去了。包蘭香氣得罵:“你個小爹,你現在說話怎麽這麽沖呢,那句話噎人說哪句。”
接下來一下午,賀成也沒能見到姜雅,他踩着凳子,悄悄爬上牆頭一看,姜雅坐在西屋門口擺弄幾件衣服,宋士俠就在旁邊納鞋底。
根本找不到機會。
這天下午生産隊收工比較早,日頭西落就回來了,大概聽說姜雅要去滬城了,姜家先後來了幾個人,關系近的過來串個門,意思意思給姜雅送個行,還有的送點土特産之類叫她帶給姜芫。
姜雅一整天下來都沒再鬧,表現得很順從,姜老大和宋士俠稍稍放下心來。期間來了一個本家的老長輩,論輩分姜雅得叫太奶奶,太奶奶走的時候一家人都跟着送出去,天黑,姜老大還親自扶着太奶奶送到巷子口。
“二丫,早點兒睡吧,明天早起趕路,讓豐産借生産隊的驢車送我們。”姜老大道。
“知道了。爹,娘,你們也早點睡吧。”
姜豐收有點黏糊,問道:“二姐,明天我也送你行不行?”
姜雅道:“行啊。等我走了,從明天開始,豐産、豐收你們倆都得自己洗衣服,不許讓娘給你們洗衣服,還有,喂雞喂豬打掃衛生,家裏這些活兒,就都交給你們倆了,自己主動幹,別當懶漢。”
姜豐收頓時覺得沒那麽依依不舍了。
姜雅說完,自顧自刷牙洗漱,去廚房倒了盆熱水,端着進了西屋。她放下洗腳盆,順手關上門,擦了根火柴把油燈點亮,又去把門拴好。
她坐在床尾洗腳,淡定地看着床底鑽出個大活人來。四目相對,姜雅乜了他一眼,指指隔壁,示意她爹娘還沒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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