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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聽到這件事的時候, 姜雅端着碗喝水,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
“你說什麽,賀大成丢了?”
“對, 就是丢了。丢了十幾天了。”姜豐收說。
姜豐産吃着姜雅帶回來的點心, 在旁邊補充道:“也就是你走的那天, 上午他還上工的, 下午就丢了,好像跟他家裏人吵架, 在家受了氣,從那天走了就沒回來。”
姜豐收說:“他娘不承認吵架, 他還騎着他家新買的自行車走的。我猜他可能走太遠迷了路, 找不到路回來了吧,他最怕跟生人說話的,不會問路。”
接下來的後續更有意思, 賀家本家近房本來就看邵保魁不順眼,機會難得,幾個老長輩被撺掇着來他家“要人”,包蘭香和邵保魁也找了,本來他家也沒幾個親戚朋友,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找不到。
期間包蘭香偷偷跑去找仙姑, 仙姑掐指算了半天也沒算到下落,說什麽“命定劫數”,指了個方向說可能往東去了。往東找也沒找到, 然後昨天, 包蘭香和邵保魁一起去給賀老爺子上墳了。
姜雅真想不到,她也就離開短短十幾天, 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聽完兩個弟弟八卦,她反倒不着急了。要說賀成會因為吵架離家出走,打死她都不信。
姜雅心裏琢磨着,這貨搞什麽呢。
“二姐,你說賀大成他真能丢了嗎,這都半個月了。”
“應該不會吧,我哪知道。”姜雅站起來,拍拍姜豐收的腦袋笑道,“豐收,你都不知道,我在滬城的時候整天想家,最想的就是你了,我還跟大姐說呢,小弟現在長高了,可懂事兒了。”
姜豐收擺出一臉不信和不屑,可是嘴角忍不住直往上翹,伸手拿了塊點心遞給姜雅。
“我舍不得吃,留給你吃。”姜雅說,“我回屋收拾一下,豐收,我累死了,你幫我去燒點熱水洗澡行不行?”
姜豐收瞥瞥嘴,明知道又被二姐套路了,可還是屁颠屁颠跑去燒水了。
第二天去上工,姜雅一露面,就成了新的八卦對象。誰看見她都要問一句,二丫不是進城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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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姜家人的口徑非常統一,說她水土不服,生病,在那邊實在過不慣,就回來了。村裏人可能也會有這樣那樣的猜測議論,可總歸不關旁人的事。
一天下來,夕陽西下才收工,暮色中小村莊炊煙四起。
姜豐收抓着一把秕谷去門口喚雞,遠遠便看見巷子口有個騎着自行車的人過來,他看了一眼,睜大眼睛看着那人越來越近,驚訝地喊了一句:“大成哥?”
“豐收。”賀成停下自行車看着他笑,問道,“你二姐回來了嗎?”
“回來了……”姜豐收下意識答了一句,緊跟着追問道,“大成哥,你、你這些天跑哪兒去了?村裏人都說你丢了。”
賀成也莫名其妙了一下,他這麽大個活人還能丢?這說的哪裏話呀。
姜豐收這一嗓子,先是引來了姜豐産,姜雅和姜老大跟着出來。賀成看到姜雅就咧着嘴笑,先跟姜老大打招呼:“叔,我回來了。”
姜老大半天沒回過來神,頓了頓問道:“回來了啊,大成,你這些天跑哪去了?”
“我出去轉轉,見見世面。”賀成說解釋了一句,“叔,怎麽村裏人都說我丢了,我走的時候,跟家裏說了要出門的。”
姜老大皺眉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事旁人可不清楚,你家裏到處找你呢。回來了就趕緊回家說一聲吧。”
“诶,叔,這就回去。”賀成推着自行車往賀家走,卻沖着姜雅大大咧咧留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說。”
姜老大臉色一變,盯了姜雅一眼,轉身進去了。
賀成回來後,賀家并沒有鬧出什麽動靜,反正當天晚上還很平靜。
對于這個性情大變、動不動就怼人、離家出走好不容易回來了的大兒子,被村裏議論了這麽多天的包蘭香破天荒沒敢罵他,說都沒敢多說幾句,生怕再刺激到他。
也不知哪裏傳出來的,村裏現在有人說,賀大成以前就只是傻,現在成了神經病了。包蘭香可不止一次罵他發瘋了,不然的話,就算跟家裏賭氣,也不能跑出去半個月找不到人呀。
晚間姜雅和賀成偷偷溜出去約會,姜雅為此調侃他說,原本是不說話的傻子,現在怎麽變成會說話的神經病了。
“媽的,這都是哪來的謠言!”賀成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跟姜雅解釋,他出去時确實說了要出一趟門的。
只不過現在看來,他說的“出門”和包蘭香理解的“出門”,歧意有點大。
天有點陰,月牙兒也不出來了,大場上黑咕隆咚的一片,兩人窩在上次的草垛邊上,免不了有幾分鬼鬼祟祟的感覺。
“她可能就以為我要出去一下,當天就該回來了。”賀成道,“其實我原本也沒預料到一走這些天,原本還以為三兩天就該回來一次的。”
“你幹什麽去了?”姜雅說,“半個月,沒錢沒糧票,怎麽沒把你餓死算了。”
“餓不死。”賀成笑道,“你可以跑去滬城生存挑戰,我怎麽就不行了?”
姜雅一走,他一個人留在村裏實在沒意思,又被姜雅那番“賺錢回來娶你”的言論激到了,尋思着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就在家幹等着吧,幹脆就打算出去走走轉轉。
“不然你說,我留在村裏幹什麽,等着你賺錢回來娶我?”賀成飛了個白眼,他就是想趁機走出去轉轉看看,生存挑戰,熟悉環境,當然能賺到錢最好了,賺錢回來娶媳婦。
賀成出了小嶺村,騎着自行車沿着土路開始了探索之旅,他先是騎到公社駐地,順着大路找到了國道,一直沿着國道到了縣城和市政府所在地的永城。
他一副地道的農民打扮,自稱出來尋親的,一路上先是幫人幹活只求管飯,在縣城幫人建房搬磚、到永城火車站幫人裝卸推車,混了兩天溫飽不保的日子,睡過生産隊的場屋,睡過火車站大廳。
兩天之後,開始反思在城裏不行,城裏人吃飯要糧票,大量的回城知青和待業青年閑着沒事幹,工廠店鋪都是國營的,靠力氣吃飯幾乎行不通。
賀成把永城逛得差不多了,便又轉戰農村。
“你知道我第一次賺的什麽錢嗎?”沒等她猜,賀成自己揭開了謎底,“蟾蜍,也就是癞|蛤l蟆。我那天剛出城,就在城郊的河溝裏看到有幾個人在捉癞|蛤l蟆,一個老頭,帶着幾個婦女,他們拿個大抄網滿河裏撈癞|蛤l蟆。”
“癞|蛤l蟆能幹什麽用?”姜雅好奇地問,“做藥?我聽說那東西有毒,不能吃的,它的皮聽說入藥。”
“你比我聰明,我一開始真以為他們捉來吃的。”賀成道,“他們是一個采藥隊,捉癞|蛤l蟆是采蟾酥,用一個專門的工具,叫酥夾,合起來像一個黃銅的大餅,張開酥夾往癞|蛤l蟆耳後一夾,采出來的蟾酥是一種白色漿膜,有點像奶油,采完了癞|蛤l蟆也不會死,就地放生了。”
驚蟄節氣剛到,蟾蜍們才剛出來活動,這時可能不是采蟾酥的最佳時節,蟾蜍剛經過冬眠,不如夏天好捉。但是藥廠缺這個藥,采藥隊也就急着出動了。
“然後你就捉癞|蛤l蟆,采蟾酥賣?”
“我一開始也是打的這個主意。”賀成笑道,“可是不行,我采的人家也不要。”
藥廠不收私人采集的蟾酥,畢竟這東西有毒,并且要嚴格控制質量。
賀成說,“我幫他們捉癞|蛤l蟆,我看他們人手也不是很足,除了帶隊的老張,就幾個婦女了,他們采藥有技術,但是捉□□就不太行了,春季水還深,婦女們不敢下水,隊長老張一個人穿個水靴捉,我就主動跑去幫老張捉,纏着他要跟他們幫忙,後來老張就答應了,給我一天八毛錢工錢,管一頓中午飯。”
“八毛錢?”姜雅問,“你幹了幾天?”
“六天。”賀成笑道,“你可別小看八毛錢,城裏正經批準的臨時工一個月也就24塊錢工資,我這還管一頓午飯呢,午飯就跟着他們在野外吃幹糧。優點是正好跟着他們到處跑,他們專找那種不太深的池塘河溝,一個池塘小半天就搞完了,天天換地方。”
采藥隊一天換一個地方,賀成就跟着他們轉戰,反正他也沒有目的地。采藥隊晚上就在當地公社、生産隊投宿,賀成也省了找地方住。
幹了六天,采藥隊要往更遠的地方,賀成不想再跟着,也不滿足于一天八毛了,琢磨着幹點別的。
他發現城裏還有不少人家是燒柴的,蜂窩煤貴,煤氣更少,城裏得好樣的家庭才用得上煤氣,所以城裏人撿柴禾、買柴都是常态。
于是他花了一塊錢買水果糖,一塊錢能買一百顆水果糖,跑到農村跟小孩換柴,一小捆幹樹枝能換三顆水果糖,新鮮的濕柴換兩顆,小孩搶着撿樹枝來換。
“就沒人抓你個投機倒把?”姜雅聽到這兒,已經憋不住光想笑了。
“還真沒有。”賀成道。
他說,“其實現在雖然不允許私人開店做生意,但是農民進城賣自家的雞蛋青菜、賣個柴什麽的,還是允許的,早兩年就有人進城賣菜了,管理部門對此不鼓勵、也不禁止,就睜只眼閉只眼。反正城裏人總得吃飯吧,這不許那不許,老百姓吃什麽。”
“你厲害。”姜雅不禁笑着調侃道,“無商不奸啊,你這還專門坑小孩。”
“怎麽叫坑小孩呢,我提供糖,他們撿個柴禾換糖吃,買賣雙方都很滿意,這叫合作共贏好不好。”賀成認真道,“你要不信你去問問,那些小孩可歡迎我了。
二八大杠是真能駝,捆滿一車幹柴駝進城裏,一趟他就能賺個一兩塊錢,順利的話,一天能搞兩三趟。
買賣不大,可是本錢小啊。
“天天有錢賺,我回來幹什麽?你說少則兩周、多則一個月回來,我尋思就你那個風格,只能拖延不能早,這才今天抽空回來瞧一眼,其實壓根就沒指望你回來,誰知道你昨天就回來了。”
賀成說着,從口袋裏掏啊掏,掏出一卷東西跟姜雅顯擺了一下:“采藥隊六天給我4.8,後邊六天賣柴賺了23.5,買水果糖投入兩塊多,我吃飯花了三塊來錢,這是剩下的,一共22.7。怎麽樣,還可以吧?”
“可以可以,我看看。”姜雅伸手拿過來,一大卷毛票,裏邊還包着硬幣。
“你半個月就花了三塊錢?光吃飯,後來幾天你住哪兒啊?”
“哪用得着住宿費。再說城裏的賓館,我掙一天的錢都不一定夠。這年頭人淳樸,天也開始暖和了,農村地方,随便哪兒都能借宿一宿。”
姜雅心虛了一下下,想起她那一晚上五塊錢的賓館和城隍廟的小籠包。不過也就心虛了那麽一秒秒,環境不同對不對,她一個姑娘家,也不敢随便住火車站大廳啊。
“哎呀,賀成同志,辛苦你啦。”姜雅喜滋滋說道,“這回好了,起碼咱們自己手裏有點錢了。”
一邊說,一邊就打算裝進兜裏了。
“哎,你都拿走啊?”賀成一看形勢不對,趕緊捉住她的手,“不行,這錢先放我這兒,我還留着咱倆訂婚什麽的呢……”
“你确定拿來訂婚用?我問你,什麽叫私房錢?”
“我又沒……”賀成剛想說他又不是想攢私房錢,念頭一轉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拿來訂婚,你怎麽跟你家裏說?”姜雅道,“到時候你娘還不知道以為你賺了多少呢,不光不知你的好,恐怕還得說你藏私房,你出了錢還落不到好,你蠢啊?”
賀成啧了一聲:“你說得也對。而且讓別人知道了,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再說了,憑什麽呀,邵春來以後訂婚,他也自己出錢?”姜雅拍拍他的腦袋,笑嘻嘻道,“孺子可教也,所以,這錢咱倆得自己留着。”
嘴裏說咱倆留着,手上動作就全裝自己口袋裏了。
“一見面光說我了,你那邊呢?”賀成問,“你去滬城怎麽樣,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姜雅便把自己的滬城之行講給他聽,然後小得意地宣布:“我帶回來47.8,給了我爹20,現在還剩27.8。其實本來能剩下更多,主要是吧,你知道我這人花錢,吃了玩了,省不下來。”
賀成:……
他原本還擔心,就滬城那地方,再加上來回路費花銷,她能不挨餓,別吃苦頭,好好回來就不錯了呢。
“所以現在咱倆有……50塊零5毛錢的小金庫了。”姜雅美滋滋地宣布。
“我說你……太不厚道了啊。”賀成一翻身把她壓在草堆裏,伸手就往她身上掏,“剛才那錢,給我留點兒,媳婦你這也太黑了,黑心周扒皮啊你。”
姜雅被他毛手毛腳撓得癢癢,又不敢笑大聲,縮成一團憋笑地抵抗:“滾,想造反了你!”
“不造反,你給我留點兒。”賀成動作威脅,“不然就地辦了你!”
兩人嬉鬧了一陣子,黏糊過後,賀成也不敢真辦了她,最終難耐的還是他自己,拉着姜雅的手叫她幫忙。
姜雅拒絕幫忙。還煞有介事來了一番“童男子”“元陽未洩”之類的論調,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那什麽不能随便破。
倆字,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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