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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包蘭香分家的理由是要包産到戶了, 這會兒分家,才好按兩戶分承包田,免得以後分家不好分開。

這麽找個理由, 似乎也就她自己覺得好看一些, 旁人壓根就無所謂。

姜雅和賀成新婚滿月的第二天, 6月1日, 兒童節,宜分家。

當天晚上收了工, 村裏請了隊長,賀家這邊請了四爺爺、七爺爺等幾個老長輩, 同時四爺爺特意吩咐請了姜老大和姜三爺爺做見證, 一屋子人坐下來,開始分家。

其實哪有什麽好分的,包蘭香給賀成和姜雅分了一個鐵鍋、兩個碗、兩個盤子、兩雙筷子, 這就算給了他們吃飯的家夥,小夫妻正式另立門戶了。

在場這麽多人,重點是把話說開,尤其房子,賀四爺爺主持,當着所有人的面再次明确了房子歸屬,賀成住東側兩間, 包蘭香和邵保魁他們住西側兩間,但是這四間房子包括院子宅基地,理所當然都是賀成的, 包蘭香和邵保魁可以住, 賀成也不趕他們,等以後房子依舊歸賀成, 旁人無權争。

至于這個“以後”怎麽界定,老長輩們都是有經驗的,也做了約定,等邵春來結婚另過,要麽兩個兒子出錢給邵保魁和包蘭香蓋一間養老房,要麽就兩家輪着住。既然兩個兒子,便沒有只讓一家養老的道理。

這也是賀成婚前就跟邵保魁明确過的問題,倒也沒引起什麽争執,邵保魁是個識時務者,只除了邵春來一臉憋屈氣憤,明知道自己沒理由,當着這麽多人他也沒敢開口。

在姜老大的授意下,村長和賀四爺爺當場寫了字據,雙方簽字摁手印,包括作為見證人的村長也簽字摁了手印。

其他一堆缸啊盆啊的破爛,賀成和姜雅也不要。

賀四爺爺跟包蘭香說:“你給了他們碗和筷子,叫他們吃什麽?喝西北風嗎?”

包蘭香連說要給的、要給的,就在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扒了半口袋小麥、半口袋玉米出來,各有二三十斤吧,期期艾艾地說家裏窮,也沒有太多了,反正麥收季節就在眼前,等着生産隊給他們分糧食。

賀四爺爺還想說話,賀成笑道:“算了算了,四爺爺,真不值當的,我嫌麻煩,就這麽着吧,別的我也不要了。”

全程邵保魁幾乎沒說話,就坐在包蘭香旁邊,什麽也不參與,好像這些刻薄吝啬的丢臉事情都是包蘭香自己幹出來的。

分家第二天,宋士俠帶着姜雅的姑舅姨等至近親戚上門來溫鍋,帶了二十斤面、二十斤玉米面和十斤小米,還有豬肉、豆腐和一口鐵鍋,小夫妻的新生活就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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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賀成便按照之前說定的,買了石頭和磚,在院子中間開始壘牆,改建大門,兩家一分為二。

因為廚房和邵春紅住的那間東廂房都是靠東牆,臨時可以讓包蘭香繼續用,包蘭香和邵保魁也請了幾個幫手,在西牆重新搭建了一間廚房,同時讓邵春紅搬到堂屋,在邵保魁和包蘭香那間屋裏擠着住。

看得姜雅忍不住搖頭,她還以為邵保魁好歹能大方一些,跟廚房一起再蓋一間廂房給邵春紅住呢。

然而在邵保魁看來,小女兒用不了兩年就該出嫁了,沒必要,蓋一間小廂房花錢不多,可也得買些磚瓦木料,分了家包産到戶,他們得拿出全部的力量,幹活攢錢給邵春來蓋房子、娶媳婦了,哪能在邵春紅身上浪費半分錢。

姜雅原本想着,反正他們眼下兩口人,房子足夠住,要是邵保魁和包蘭香開個口,就讓邵春紅繼續在這邊住也無所謂,怎麽說都是賀成同母異父的妹妹,小丫頭其實怪可憐的。

可沒想到人家邵保魁根本就沒這想法,提都沒提。

那就算了,分家都分了,姜雅總不能硬留着小姑子在這邊住。畢竟邵家父子的态度很明顯,分了家,姜雅和賀成小夫妻兩個就是外人了。

随着他們分家,麥穗黃了,麥收季節開始,邵保魁和包蘭香毫不猶豫地讓邵春紅退了學。

* * *

當地農村把麥收季節叫做“麥口”,那絕對是一個難捱的關口,莊稼漢過麥口,不瘦幾斤肉,肯定是過不了的。

麥收時節,正好是天氣乍熱的時候,頭頂火辣辣的大太陽烤着,腳下是沒過膝蓋的小麥,麥穗上的麥芒還紮人,弄得人渾身刺撓。就這環境,站着不動都夠嗆,偏偏還得拼了命地割麥子,搶墒情。

麥口麥口,麥收時節,老百姓一天哪能不流幾斤汗。

姜雅還好,畢竟原主好歹是經歷過的,賀成就是人生頭一回了,出工跟着生産隊割了一上午麥子,整個人像鹽水裏煮過幾遍,回到家叫苦不疊。再看姜雅,也好不到哪兒去。

“要不下午你別去了,我給你請假。”賀成道。

這種麥收大忙,一個人當兩個用,連小學生都放了麥假幫忙幹活,他們要是小兩口都請假不去,村裏人該有意見了。

姜雅說:“算了吧,我還能堅持,我得去看着豐收。”

最誇張的還不是他倆,是姜豐收。應該說從開春辍學上工到現在,姜豐收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幹活”。

收割期的麥子,會有“麥疸”,就是麥穗麥稈上會沾着一些黑灰色的髒東西,碰上今年麥收前下過雨,麥疸就尤其多。這東西跟普通的灰塵還不一樣,滑,刺撓人,弄在身上特別難受。

姜豐收手上磨出了兩個泡,晚上回到家泡已經磨破了,兩只手滿是黑灰,一張臉紅撲撲髒兮兮,胳膊上被麥芒紮得一道道紅痕。

晚上收工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婦女先回來做飯,男勞力們還得把割下來的麥子拉到大場上,麥穗朝上一捆捆擺放好,方便晾曬打場。賀成和姜豐産這麽大的青壯年不能偷懶,跟着去裝車拉麥子,姜豐收就跟着宋士俠一起回了家。

姜豐收拖着兩條腿跟着姜雅身邊,也沒力氣耍嘴皮子了,走到門口姜雅叫他:“你先跟我來吧,我給你處理一下手上的泡。”

姜豐收手上的水泡破一個,中間血紅,周圍一圈髒黑,看着都叫人心疼。姜雅把他領回家,叫他先洗澡。

邵春紅搬出去之後,賀成便那間東廂房簡單打個水泥地面,改做了洗澡間。這時節也不需要燒水,早晨把院裏的大瓷缸挑滿水,曬一天,晚上回來洗澡剛剛好。

姜豐産累得不想說話,聽二姐話,提着一桶水進了洗澡間,沖了個澡,髒衣服拿在手裏,只穿了個大褲衩出來。

姜雅簡單洗了臉和手,便拿了一根針,把他手上另一個泡也挑破了,疼得姜豐收直抽氣。物質文明欠發達的年代,家裏也沒有碘酒之類的,姜雅拿了一瓶高錳酸鉀粉末,倒一點溶解了,叫他把手放進去泡泡消毒。

“二姐,你弄這什麽呀,黑黑紅紅的。”小孩洗了澡,喝點水,終于有點精神了。

“消毒的,衛生院買的。”姜雅說,“泡好了你就回去吧,回去跟娘收拾做飯,我洗洗澡。”

“二姐……”小孩嚅嚅一下說,“你看我手都磨破了,你能不能跟爹說說,明天給我請一天假吧。”

“不能。”姜雅說,“你看我累成這樣,你姐夫讓我請假我都不好意思請,怕人家有意見。”

姜豐收委屈巴巴地沮喪了一下。

姜雅笑道:“這才哪兒啊,這是生産隊幹活,你好歹還能偷個懶、耍個滑頭,收完麥子就開始包産到戶了,到時候都是自家的地,自家的莊稼,耽誤農時糟蹋的就是你自己家的東西了,你就只能拼命幹,你不好好幹,爹就能拿鞭子抽你。”

她指了指姜豐收的手:“兩個泡算什麽,生産隊誰還沒起過泡,你這是幹活少了,娘慣着你,你哪裏吃過苦頭。你看爹的手就不會起泡,全是老繭子,那都是一層層磨出來的。”

姜豐收:……好吧。沮喪哀怨地回家了。

他一走,姜雅趕緊先沖個澡,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去炒了一碟最省事兒的韭菜,一把青椒和三個雞蛋炒了一碟,噴香的大餅,綠豆湯盛出來放涼。

等她張羅好這些,賀成跟着男勞力們拉麥子才剛回來,直喊累死了。

賀成端起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幹光了兩碗綠豆湯,往椅子上一癱:“我可算知道什麽叫粒粒皆辛苦了。”

姜雅笑了下說:“要不你明天請假吧。”

“你都不請假,讓我請。”賀成說,“還是你請假吧,你請假好歹能在家做個飯,連你爹娘那邊飯也做了,給我們打好後勤,我們累一天回來還能有口現成的飯吃。”

姜雅安慰他:“實在不行,等包産到戶,我們就別種地了,或者少種點兒,反正也不是真打算種一輩子地。”

“沒事兒,我知道你心疼我呢。”賀成笑道,“我一大男人,這點苦頭還扛得住,也是個鍛煉。”

賀成先去沖澡,沖完澡回來,兩人才坐下來吃飯。

聊起剛才姜豐收的表現,賀成笑着說:“我大概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了。”

不得不說,姜雅對她這個一手帶大的弟弟是真好。

“就這麽決定了,明天我給你請假,就說你身體不舒服,留你在家搞後勤,我們其他人還能輕松點兒,不然大家都扛不住。”賀成笑道,“放心,我會幫你盯着豐收的,監督他好好幹活,不會讓他偷懶的。”

一個麥收季前後忙了十多天,麥子收下來,緊接着就該種夏茬了,生産隊就在這百忙之中安排了一下午時間,一家一個代表聚集在大隊部開會,包産到戶,抓阄,分地。

大包幹剛開始,還不完全是各家各戶自己種,大集體幹活幹慣了,單打獨鬥讓人擔心,上邊的政策是分成生産互助組。三家兩家的組成一個互助組。

賀成只知道抓阄,抓完阄一擡頭,人家各家各戶已經熱絡地開始找互助組了。

農村人都求實際,找互助組,當然是找那些家裏勞動力多、懂種地、勤勞肯幹的人家。懶漢家庭、家裏老人小孩子多的,分田多、勞動力還少,就沒人願意跟他們一個互助組。

這會兒姜三叔過來問姜老大,想跟他家一個互助組。

姜老大說:“老三啊,你去找別人吧,你看我那個不成器的閨女、女婿,我總不能不管他們,我要是也甩手不管,就這兩個熊孩子不長進,日子還不知過成什麽樣。”

姜三叔點點頭,可也是。就這小兩口,結了婚剛分家,婆家那邊是後爹,也沒別的長輩管他們。本來兩口人都是勞動力,可有眼色的人都不傻,小兩口一個傻,一個懶,再說用不了多久姜雅肯定就得懷孕生孩子,一家子出不了一個勞動力,輕易沒人願意跟他們一組。

老丈人也是沒辦法呀。

等賀成反應過來,笑眯眯去問老丈人:“爹,還要找互助組呀?”

“對,”姜老大說,“你跟我一個組。”

賀成也不多問,服從命令聽安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賀成和姜雅兩口人,分家後作為獨立一戶,分到了一畝兩分地的夏茬,緊趕着就得種上莊稼。剛包産到戶的時候,農戶還不能自由決定種什麽,要生産隊統一安排,這一畝兩分地分作兩塊,一塊半畝的種玉米,一塊七分的種紅薯。

賀成原本還以為可以自由決定呢,還盤算着要種一塊甜瓜、西瓜吃。

翁婿分田回來的路上,賀成随口跟姜老大抱怨了一句,姜老大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看他說:“夏茬種瓜?誰家夏茬種瓜,要種田就得開春種,這個時候甜瓜都該開始結了。”

賀成說:“那咱們生産隊怎麽也不種一塊,你看咱們這兒,也沒個瓜田、果園什麽的,天天也沒水果吃,買都沒地方買。”

又說,“等明年春地分了,我們家一定得種一塊。爹,我們不會種,沒種過瓜,到時候你教我。”

姜老大:“就知道吃!”

賀成笑道:“二丫喜歡吃水果。”

姜老大聽了更來氣,農村人,誰家好好的田地舍得拿來種瓜,種糧食要緊,人不吃瓜可以,不吃糧食能行嗎?再說承包田是要交公糧的。

你說都結婚的人了,二十好幾了,分了家獨立一戶,有家有口的,怎麽還跟小孩似的,除了吃和玩也不想想別的,也不做長遠打算。

一個麥收季,姜雅就幾乎請了一多半時間的假,姜老大起初還以為閨女是有喜了,也就沒說什麽,他們收工回來,姜雅就連兩家的飯菜都做好了,姜老大還關心囑咐了一下,叫她別累着,又叫宋士俠去囑咐囑咐她。

結果弄了半天,才知道壓根沒別的事,竟然是賀成這夯貨舍不得媳婦上工挨累,非讓她在家搞後勤。

這哪是過日子的樣子。

姜老大苦口婆心數落他:“以後包産到戶了,你們也該收收玩心,好好幹活,你家的承包田種不好,家裏日子過不好,要落人笑話的,讓村裏人瞧不起你。”

賀成連連點頭,很受教的樣子,一轉臉就說:“爹,種瓜沒什麽不好,我聽說鎮上要恢複逢集了,咱們多種點兒,到時候自家吃不完,你還可以拿去集市上賣。”

姜老大問:“你聽誰說的,有這事嗎?”

“真的,我聽人說的。”賀成道。

姜老大:“你別瞎傳言,就你能,你隊長叔都沒提過。”

賀成也不堅持,轉而笑道:“爹,等這幾天把夏茬種下去,我得出一趟門,你跟村長叔處得好,叫他給我開個介紹信。”

姜老大本能問道:“你又要幹什麽?”

“我就出個門,出去玩幾天,長長見識。”賀成說,“二丫同意了。”

多大人了還玩兒!姜老大嘆氣,看着這個女婿真是一臉嫌棄,愁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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