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染坊

染坊

曲陽與盧文喻回到府裏的時候,雨勢變小,變成了蒙蒙細雨。

他們先到主院向曲夫人問安,把從盧家帶來的回禮交給了曲夫人。

曲夫人看見那十匹絲綢時,愣了一瞬。

這份禮,對曲家來說不值一提,但盧家能以此作為回禮,卻足以說明他們對這門新親戚的重視,更說明盧父盧母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

曲夫人不由地對親家高看了幾分。

曲夫人的目光越過曲陽,落在盧文喻身上,溫聲說道:“今天下了一天的雨,路上有沒有淋濕?”

“多謝娘挂心,我和夫君都沒有淋濕。”

曲夫人分了一絲目光給曲陽,對盧文喻說:“日後想親家了,就讓曲陽陪你回去看看。”

聽到這話,盧文喻心底裏是驚訝的。

他迅速瞥了眼面不改色的曲陽,回道:“娘待我好,我卻不能沒有規矩。我既已是曲家的媳婦,自當一心想着曲家,想着娘和夫君。”

曲夫人看兒媳,越看越滿意。“文喻,你是長媳,趕明兒跟着娘一起管家。”

“……是。”盧文喻頓了一下才應聲,心道:好聽的話,說得太過了。

曲陽垂眸掩住笑意,而後輕咳了一聲,說:“娘,兒子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會兒。”

聞言,曲夫人忙說:“好,你們快回去歇息吧。”

二人告退。

路上,盧文喻喜滋滋地說:“娘好像對我很滿意,是不是?”

曲陽樂道:“可不是?一心想着夫君,這話我可是記住了。”

盧文喻把曲陽的胳膊挽得更緊,不否認:“夫君也一心想着我,好不好?”

這一句“好不好”,聲音百轉千回,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

曲陽有些暈乎乎的。

“好。”

回屋後,迎荷盼菡呈上姜茶,匪石匪席拎來熱水。

盧文喻洗漱完,換了身常服,便窩在外間榻上,待在曲陽身邊。

曲陽看着身邊的人,彎起唇角,頓感滿足。

一個看糧行的賬簿,一個看話本子。

曲陽看完一家分店的賬簿後,想起盧文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染坊的留戀,問道:“給你開家染坊,如何?”

“嗯?”盧文喻眼睛一亮,擡眸看着他。

“學一學秦風。”曲陽指的是,秦風為謝瑾開茶館之事。

“提他作甚?”盧文喻不由地蹙了一下眉頭,“不過,不知道謝瑾現在怎樣了?你說,他怎麽會在下雨天孤身一人淋成那樣?”

“別人的家事,咱們管不着。”

“可還是忍不住好奇。”

晚膳前,灰衣人打探到消息。

秦風有意娶平妻,說的是江蘇都轉運鹽使司裏一個知事的女兒。

都轉運鹽使司是負責鹽政的衙門,知事從八品,是該衙門裏品級最小的官員。

但是,士農工商,知事的女兒是官小姐。

秦風娶官小姐為妻,已實屬高攀,更何況還是平妻。

盧文喻輕嘆:“謝瑾一定很失望,難怪他會說他已經無家可歸。”

曲陽微微蹙眉,面色有幾分凝重。

盧文喻不禁問道:“怎麽了?”

“秦風是為了鹽引。”曲陽很肯定。

“之前聽說秦風為謝瑾一擲千金,許諾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竟然要為了鹽引迎新人進門。”

盧文喻滿臉嫌惡,啧啧了好幾聲。

而後,他眼珠子一轉,問道:“曲家也想要鹽引嗎?”

“萬豐的生意,是以白米為主,其他糧食為輔。鹽這塊,一直沒碰過。”

“鹽的利潤空間大。”

曲陽點頭表示認同,鹽商多數都賺得盆滿缽滿。但這塊生意,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并不好做。

“那你想做鹽商嗎?”

曲陽點頭,又搖頭,“我考慮過在萬豐售鹽,但不打算轉做鹽商。”

盧文喻直點頭:“做米糧生意挺好的。”

曲陽笑了笑:“家裏的老本行不能丢,首先要保證,能養得活你。”

聞言,盧文喻撲哧一笑,從曲陽身後趴在他肩上,“不僅要養活,而且還要養得好。”

曲陽彎起唇角:“是。”

“話說回來,開染坊的事如何?”

“娘會同意嗎?”盧文喻想開染坊,但擔心曲夫人對此有異議。

“娘那裏,有我呢,你無需擔心。”

“嗯。”盧文喻點頭,從曲陽身後順勢環住了他的脖子,眉眼彎彎。“我喜歡染布,喜歡染坊。”

“那就這麽定了,開染坊。”

次日,曲陽便向曲夫人說明了此事。

“娘,我想為文喻開一家染坊,不計盈虧,讓他有點寄托。”說話的時候,他止不住地咳了數聲,臉色蒼白,露出愧疚之色。

曲夫人別有深意地看着兒子,心裏特好奇曲陽還能裝多久。

不過,有件事曲夫人不但好奇,而且還頗為擔心。

“兒子,你和文喻圓房了嗎?”

她收到的消息是,曲陽與盧文喻尚未圓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很好。

曲夫人不禁擔心,當年的毒藥還是給曲陽帶來了不良影響,會斷他血脈。

曲陽愣了一愣,不敢說實話,便點了一下頭。

曲夫人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依舊沒有揭穿他裝病的事。“你的身體尚未康複,定時請曹大夫來看看。”

“是。”曲陽彎了彎唇,“娘不要擔心。自從文喻嫁過來後,我感覺身子爽利多了。”

頓時,曲夫人的心情有點複雜。

也幸好,她沒有跟兒媳婦争風吃醋的興趣。

曲夫人揮手,讓曲陽告退。

曲陽再次詢問:“娘,開染坊的事,您意下如何?”

“開染坊的本錢,從我的私庫裏出,就當是婆婆送給兒媳婦的禮物。”

“那兒子就替文喻先謝過娘了。”曲陽收得爽快。

曲夫人一聲嘆息,趕兒子離開,硬生生地把“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這日,裁縫上門,徑直被請進曲陽與盧文喻的小院。

很快地,府裏就傳起了大少夫人有多得寵的消息。

二姨娘揪着手帕,忿忿道:“不過是個沖喜的哥兒,李夢如母子倆竟如此寶貝。昨兒個下那麽大雨,那病秧子竟然還陪他回門。”

她的丫鬟珍珠,也是不平:“可不是嘛。這府裏哪個主子的四季衣裳,不是我們這些下人做的?怎麽到了大少夫人那裏,就要專門請外面的裁縫來做?”

“做幾件衣裳也就罷了,李夢如竟然要給盧氏開染坊!”二姨娘咬牙切齒。

在她看來,只要曲陽兩腿一蹬,曲家就是曲燦繼承。曲夫人只有曲陽一個親兒子,她的嫁妝将來便會充公,也是曲燦繼承。

現在曲夫人出錢給盧文喻開染坊,就等同于拿了她的錢一樣。

珍珠谏言:“二夫人,您可得想個法子,讓這染坊開不起來。”

“你說得對。”二姨娘蹙緊了眉頭,“這染坊若是開了,下一次還不知道要再開什麽鋪子,曲家的錢都要歸到盧氏的私庫裏去了。”

“聽說大少夫人的嫁妝,滿打滿算也不值一百兩,都是些不值錢的破爛貨。”

“住嘴!”曲燦冷着臉走進來,“這丫頭嘴太碎,娘還是趁早把她打發了才是。”

珍珠慌忙求饒,“二少爺恕罪,求二少爺不要讓二夫人趕我走。”

二姨娘素日裏多為倚重珍珠,主仆一條心,此時哪裏真會聽兒子的,把這丫鬟打發了。

二姨娘對珍珠揮揮手,讓她趕緊下去。

曲燦拿二姨娘沒辦法,還是再次苦口婆心地勸:“娘,大娘和大哥待我們不薄,我們當投桃報李。”

“呵,不薄?”二姨娘把眼珠子一瞪,“你也是老爺的兒子,這個家憑什麽就一定得是曲陽的?”

“大哥是嫡長子。再者,且不說我會學着自力更生,好生奉養娘。就是我游手好閑,大哥也不會虧待我們。”

二姨娘冷笑:“一個病秧子,他能活多久,還是個未知數呢。”

曲燦蹙眉:“還請娘慎言。”

“我說的是實話。”

“這兩日,大哥的氣色好上了許多。或許大嫂沖喜,真的管用。”

二姨娘氣呼呼的,她心裏知道曲陽為何一直病着,哪裏會相信什麽沖喜的鬼話。

曲燦說道:“過幾天就是大哥的生辰,大娘極為重視,還請娘為了曉蕊與兒子,千萬不要惹得大娘不痛快。”

二姨娘不服:“李夢如娘家,現在已經沒人當官了。但你舅舅,我的親兄弟,現在是京裏的大官。在這個家裏,應該是李夢如敬着我。”

曲燦深深地吸了口氣,面色嚴肅:“還請娘能聽進我的勸告。”

二姨娘愣了一愣,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兒子:“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生的?”

“如果不是您親生的,我不會勸您半句。”

二姨娘一直都很不解,兒子女兒都是她親自教養的,為何不能與她一條心?

她深呼吸,掩下不悅,沉聲問:“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曲燦猶豫了會兒,說道:“聽說大嫂要開染坊,兒子想去幫忙。”

“什麽!”二姨娘拍案而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萬豐糧行曲家的少爺,怎能去給一個破落戶出來的哥兒做事?”

“娘,我不喜歡糧行的生意,想做綢緞生意。正好大嫂要開染坊,我先去學習一下染坊的生意,對我日後做綢緞生意有幫助。”

“就算要學做綢緞生意,也可以直接向綢緞莊老板學。娘認得錦繡莊的老板娘,我去給你安排一下。”

“娘,我自有我的用意。”

“你拿定主意了?”

“是。”

二姨娘洩氣地坐下,她并非不了解兒子。曲燦看似乖順聽話,但實際上主意大得很,還特別執拗。

“娘,二哥。”

曲曉蕊适時地走了進來,“娘,我覺得二哥這主意好。”

“大嫂家是開染坊的,二哥跟着大嫂做染坊生意,不但有助于以後的綢緞生意,而且可以跟大哥大嫂走得更近些。”

“大哥是嫡長子,可庶子不只是二哥一人,還有三弟呢。即便大哥不繼承家業,可交到哪個弟弟手裏,大娘和大哥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二姨娘被這番話說得動搖了,“但是,曲燦是老二,曲熠是老三。”

曲曉蕊輕笑:“都是庶子,分什麽年齡大小。還不是嫡母嫡兄一句話的事兒。”

二姨娘微微沉吟了會兒,終是點頭,再三叮囑曲燦:“別忘了,你也是曲家的正經少爺。”

“是。”曲燦面露喜色,悄悄地給妹妹豎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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