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生辰

生辰

江南的雨,纏綿悱恻。

梅雨時節,江南的雨,過猶不及。

曲陽二十歲生辰這天,早上停了會兒雨,到中午時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不過,曲家依舊廣邀親朋好友,在府內大擺筵席,比十日前曲陽與盧文喻成親時還要熱鬧。

小院裏,曲陽與盧文喻都換上了新衣裳。

盧文喻心中隐隐不安,右眼皮子跳了兩下。

白蘭的笑聲從院子裏傳了進來,人未至聲先至。

曲陽對盧文喻說:“應該是娘讓白蘭來催我們去前院了。”

“嗯。”盧文喻輕輕點頭,“你先出去,我再補個妝。”

他心底裏太在意,太緊張了。

他擔心自己有失禮的地方,給曲陽丢臉。

“那我先出去等你。”曲陽微笑着對他說,見他輕輕點頭後,才轉身走出了內室。

這幾天,曲陽雖然時常出入內室,但晚上依舊獨自歇在外間。

盼菡拿着梳子為盧文喻梳頭,給迎荷使了個眼色,迎荷移到內室門口處。

盧文喻注意到二侍的小動作,問:“怎麽了?”

盼菡停下梳頭的動作,後退半步,“少夫人,請恕我們兩個小人之心,還請少夫人提防白蘭姐姐。”

“白蘭?”盧文喻不解,“她怎麽了?”

“白蘭姐姐是陳媽媽的女兒,還是夫人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我與迎荷還在主院伺候的時候,就曾私下裏聽說,白蘭姐姐會給大少爺做姨娘。”

“二姨娘指使小厮偷聽牆角那天夜裏,白蘭姐姐還來我們院裏了。她說是替夫人來看看,但我們找主院的姐妹打聽過,當時夫人壓根就沒過問此事。”

盧文喻微微眯了眯眼,“這不能代表什麽。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堂屋裏,匪石為曲陽倒茶,白蘭很自然地接了過來,遞給曲陽。

“大少爺今兒個是壽星,夫人已經在前院招呼客人了。”

“讓白蘭姑娘久等了。”盧文喻走了進來,“盼菡,你随白蘭先去前院幫忙。”

“是。”盼菡不等白蘭開口,急忙應了一聲,催着白蘭離開。“白蘭姐姐,我們快去前院幫忙吧。”

白蘭笑着說:“少夫人不用擔心,府裏人手夠,夫人和管家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姐姐,這是大少爺的生辰宴,我們少夫人緊張得厲害,您還是讓我陪着您先過去吧,不然少夫人不安心。”盼菡也嬌笑,像極了對姐姐撒嬌的妹妹。

曲陽把盧文喻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彎起唇角,像遠山吹來的暖風。“都是些親朋好友,當作普通家宴便是。”

盧文喻點頭,莞爾。

盼菡半推半勸地推着白蘭離開。

走出小院門口的時候,盼菡放開手,退離了一步。

白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倒是忠心。”

“謝姐姐誇獎。”

片刻後,盧文喻扶着曲陽前往前院宴客廳。

此時的曲陽,身體虛弱,面無血色,但似乎有了些精氣神。

當曲陽出現在衆人面前時,親朋好友們不由地說起了十日前的沖喜之事。

“大少夫人一看就旺夫。”

“侄媳婦旺咱家大侄子。”

曲陽帶着盧文喻見了一圈沾親帶故的親朋,收獲滿滿幾大籮筐的好話。

甭管是不是奉承,在場之人就沒有不誇曲陽與盧文喻的。

盧老板與盧夫人坐在曲夫人身邊。

這一桌,坐的不是曲家的正經親戚,就是江寧府裏有頭有臉的人。

在曲夫人一聲聲的“親家”下,盧老板與盧夫人終于漸漸消除緊張,放松了下來。

曲夫人不吝誇贊:“親家把孩子教得好,我兒媳婦知書達禮,溫良賢德,對我孝順,對下人寬厚。”

盧夫人打從心眼裏高興,說:“要我說,是親家母好。文喻能給您做兒媳婦,是我們盧家的福分。”

周圍的人紛紛當着曲夫人的面,誇贊盧文喻,說盧文喻與曲陽是金玉良緣。

此時,誰還記得十日前的沖喜,有多少人在私下裏唱衰曲陽與盧文喻。

一個就快沒氣的病秧子,一個被賣過來沖喜的哥兒。

吃過席後,曲家還請了戲班子來搭臺唱戲,請的是江寧府最有名的月季班。

曲夫人對曲陽說:“今日你是壽星,你來點第一出戲。”

曲陽點頭,轉身就問盧文喻:“想聽什麽?”

盧文喻感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終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稍稍坐得離曲陽遠一點點,用眼神示意他收斂着些。

曲夫人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噗嗤笑道:“今日這壽星,最高興的事莫過于他媳婦兒高興。文喻,還是你來點第一出戲吧。”

被婆婆當衆打趣,盧文喻倏地紅透了臉,用略帶撒嬌的口吻說:“娘,您怎麽也打趣我。”

曲夫人心情大好,爽朗地笑道:“壽星媳婦想聽什麽?”

“那就點一出《四郎探母》吧。”

盧文喻聽戲的機會極少,以前偶爾聽過一出,便記住了。

否則,他今日未必能報得出戲曲名。

曲夫人點點頭,讓戲班先開臺唱起來,同時請身邊的官家夫人們繼續點戲。

盧文喻聽戲聽得認真,臺上的角兒高興時,他也高興。臺上的人憤怒時,他也憤怒。

曲陽看媳婦兒看得認真,目光始終落在盧文喻身上。

不知是哪個點了《鍘美案》,有人悄悄說起了前幾日謝瑾狀告秦風之事。

“誰叫秦風娶個哥兒,哥兒哪有女子好?”

“噓,曲家的大少夫人也是哥兒。”

“那是因為曲家大少爺病重,需要有人沖喜,那生辰八字正好應了這位少夫人的。否則,以曲家的財力,哪裏會娶個破落戶家的哥兒做長媳?”

曲陽微微蹙眉,對匪石打了個手勢。

不多時,那兩人的議論聲就消失了。

盧文喻對曲陽小聲地說:“他們也沒說錯。”

曲陽挨着他更近些,“說我什麽都不要緊,說你就是錯了。”

盧文喻微微低頭,抿着嘴偷樂。

曲夫人扭頭對盧夫人說:“瞧瞧,那兩孩子當我們不存在,又膩歪上了。”

盧夫人仔細看着曲夫人眼底的笑意,确認她和自己一樣,只有高興,沒覺得不妥,這才暗自松了口氣。“他們感情好,是好事。”

曲夫人別有深意地看着盧夫人:“親家母說的是,只待他們生個一兒半女,我就別無他求了。”

兒子兒媳不圓房,她這當娘的着急,偏偏她兒子敢睜眼說瞎話,說圓房了。

曲夫人不想自己當惡人,便提醒親家母,可以催催生子了。

盧夫人聽懂了曲夫人話裏的意思,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盧文喻的肚子上。

她也盼着盧文喻能盡快生個兒子,這樣才能在曲家真正站穩腳跟。然,親娘與婆婆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盧夫人笑着應付:“沒錯,我與親家是一樣的心思。”

戲臺上,唱完《鍘美案》後,戲班的角兒唱起了新編的曲目。

不一會兒,臺下就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哪是什麽新戲,分明是編排盧文喻與秦風謝瑾之事。

在戲裏,盧文喻不但成了破壞秦風與謝瑾夫妻感情的第三者,而且還給曲陽戴了頂綠帽子。

曲陽把盧文喻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裏,看了眼曲夫人,見她依舊老神在在地聽戲,安心之餘還有些疑惑。

他家老娘太淡定了,好像什麽都沒放在心上,又像是一切都在她掌握中。

這一出戲唱完,秦風就出現了。

迎着許多人的目光,秦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曲夫人有禮了,小侄來遲,還請您見諒。”

曲夫人一如往日裏像對待普通子侄輩一樣,笑得和藹而親。“秦賢侄是大忙人,大可不必親自過來。”

“曲大少與少夫人成親時,小侄不在江寧府,故未能親自前來賀喜。今日是大少爺的生辰宴,小侄自當親自登門拜訪,順便補上雙份的賀禮。”

“秦賢侄有心了。”曲夫人笑得沒心沒肺,仿佛不知道小輩們的那些事情。

曲陽與盧文喻也都在唇畔挂着一抹标準的職業微笑,好像被人在背後非議的那些事都與他們無關。

秦風向曲陽抱了個拳:“祝曲大少生辰快樂,萬事如意。也祝曲大少與少夫人白頭偕老。”

曲陽起身還了個禮:“多謝秦老板吉言。”

盧文喻依偎在曲陽身邊,對秦風微笑着點了一下頭,客氣而生疏。

秦風卻是說道:“聽說我夫人前些日子來曲家找過少夫人,可否請少夫人告知我夫人的下落。”

曲陽幾不可察地蹙眉,都說家醜不外揚。

但秦風當着衆人的面,向盧文喻詢問謝瑾的下落,不但致盧文喻于輿論窪地,而且還把自己的家醜曝光于人前。

在作者筆下,秦風這叫不拘泥于世俗的眼光。

但在曲陽看來,這不是沒腦子,就是自己不好過也要拉個墊背的。

盧文喻滿臉驚訝:“秦夫人是來過,不久前他獨自在外淋雨,我借了把傘和衣裳給他,他來歸還。他不見了嗎?秦老板有沒有報官?”

秦風愣了一瞬,審視地看着盧文喻。

曲陽往前移了半步,擋住秦風看向盧文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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