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沉睡

沉睡

H大的學生社團裏，引人矚目者之一當屬“陽光”社團，全稱“大學生陽光心理協會”社團。“陽光”是在學校心理教育系的老師和團委管理下組建的致力于關懷學生健康心理、普及心理健康知識的一個社團，包含行政部、秘書處等基本部門，以及最具特色的劇社部。

沈昭眠當初在徐恩沂的引薦下加入了“陽光”的劇社部。這個部門平時也不開例會，佛系主持日常，只在一年中最關鍵的幾個日子召開大會。

四月份的第一個周六，便是召開大會的重要日子之一。

沈昭眠在周六這天下午，提前到了圖書館。

二樓書庫一角，一整面牆壁所對着的書架上全是文學類書籍，再往旁邊，拐角處則是心理類。

他循着索書號，找到了徐恩沂要借的那本書——樋口一葉的《青梅竹馬》。

雖然這本書的背面寫着的評語裏有“觀察有靈，文字有神”，他仍不得不在內心吐槽着有多無聊才會看這種纏綿傷感的情感文學。

邁步離去時，隔着不遠的距離，對面書架探出一直腦袋。

沈昭眠腳步一頓，從書籍和書架隔板中間的縫隙裏看清了那張面孔，那雀躍之喜的神情清晰地浮現在對方臉上，由于不得不保持安靜，他眨了眨眼睛，又舉起右手輕輕揮一揮。

那生動的神情和粲然的眼眸仿佛在說，你怎麽也在這裏，很高興又見到你。

沈昭眠忍不住嘴角上揚，也舉起了右手輕揮。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程路。

等到二人借完書在書庫出口再度碰面，反而是程路先開了口。

“沈昭眠，沒想到我們倆這麽有緣分。”程路聲音裏帶着欣喜，仿佛壓抑了許久的這般心情。

沈昭眠神情并無波瀾，只平靜地問：“你說的這話何以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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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如果你身邊那只黏來黏去的趙聘能不搞小動作的話，我們的确很有緣分。

“就是指我們最近常常能碰面。”程路也不怕冷場，很熱心。

沈昭眠啞然，只能點了點頭。不見他時，的确存了很多念頭和想法，見了面時反而疑心自己說多錯多，引起程路的不滿。

程路又說：“我一會兒去樓下的報告廳開會，你呢？”

“一起吧，我也去。”沈昭眠拿着書，就準備邁步下樓。

程路跟在身後，二人步伐漸趨一致。

短暫而安靜的樓道相處時間裏，靜默的氣氛蔓延，各自只聽到了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聲。

今天的“陽光”社團大會，主要交代新學期計劃，以及準備在五月份大學生心理健康節日裏籌辦心理劇的事宜。

這一次，沈昭眠終于和程路坐在了相鄰的位置上。

坐下之後，程路問起：“沒聽說你也在這個社團，你是哪個部門的？”

“劇社部。”

“就是那個很神秘的部門喽。”程路說話間，不自覺仰慕起來，“我是後勤部門的。”

沈昭眠一轉過臉，見到程路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心裏便止不住地溢滿心疼。他拍了拍程路的左肩，安慰道，“下學期納新時，你再申請一下劇社部。”

“我當初大一面試就沒過，大二還能嗎？”

“當然可以。”沈昭眠痛苦答應，同時在心底補充上“因為我會為了你成為劇社部部長”。

見程路猶然面帶疑慮，他只好又說，“我們劇社部納新時，不知是納‘新生’，只要是新人都符合面試要求。”

“嗯，那我到時候一定去面試。”程路的小心靈得到安撫，面露燦爛。

大部分成員都到場簽到了，鐘表指針也剛好指到整點，時間掐的剛剛好。一男一女主持搭檔登臺試音，大會正式開始。主持人煽情完，便是各個職位要員發言的時間。

會長首先登臺。

這一任的會長依然是女生。當然，會長本人也不忘宣傳一下脫單大業，女會長的“傳統”延續三年了，實在需要男接班人呀。

本屆會長在開場發言、交代了自己的工作計劃後，劇社部的部長章甯，便登臺宣布“心理劇”一事。

“我們的心理劇傳統從建會伊始就一直伴随着每一屆的‘陽光’成員，今年的心理劇也一定要辦好。”說這話時，他特意看向了沈昭眠所在的方向。

沈昭眠會意，心理劇一事他志在必得。

散會後，劇社部內部的成員還要留下商量籌辦心理劇的具體事項。

程路作為其他部門人員，自然可以離開了。

但沈昭眠伸手攬住了程路肩頭，“我們這一期的心理劇不是可以申請外援嗎？那就程路吧，我認為他很不錯。”

部長倒是稍微錯愕片刻，而後迅速恢複自然，“你的眼光，我自然相信沒問題。”

其他人對于沈昭眠的提議，即便有意見也不敢明面上反駁。

大家于是都默認了。

當事人程路反而推脫，連連擺手，面色愁苦地說，“可是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能擔任什麽角色……”

“正是這樣，我就是基于這一點才想到你很符合角色要求。”

沈昭眠語氣沉穩，謊話說得不慌不忙，腹稿都不用打。

“部長，有關這一期的劇名，我想的是《親愛的樹洞》。”沈昭眠站在衆人目光焦點彙聚的中心，不疾不徐地說，“性格脆弱又敏感的人，郁郁不平、四處碰壁不得志的人，在焦慮和壓力下無知覺地患上抑郁的人，這些在大學生群體裏其實已經很常見。我們社團既然一直致力于關懷學生心理，那這一次就踏踏實實地做吧。我們以往似乎總是高揚主旋律，或者糾結于師生矛盾或者人際關系網。而這次，書寫我們自己，表演我們自己，孤獨者從中尋找共鳴，失意者共勉，沉睡者喚醒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

他說着，眼睛看向程路，眼神明亮有光。

劇社部衆人不自覺齊齊鼓掌，掌聲雷動。部長也贊許着拍手，稱好，欣慰自己帶出來的人果然不錯。

而程路，恍然發覺自己也如同沉睡者被喚醒靈魂一般，他眼前一片光亮，而那光芒的中心正是沈昭眠。

散會後，劇社部成員照例要聚餐。

一群人嘻嘻哈哈鬧着，出了報告廳便自覺安靜下來，沿着寂靜的走廊爬樓梯去二樓大廳正對的正門出口。

程路同沈昭眠一前一後走着，出了圖書館，沿臺階而下，“那我就先走了。”

沈昭眠本欲挽留，留意到程路的不自在後，便點頭允了，“路上小心。”

兩人便各自轉身，分手之際，程路聽到身後的沈昭眠說，“我們還沒有留聯系方式。”他說着，徑直走上前，從程路手中順了手機過來，正好頁面還處在解鎖狀态。沈昭眠指尖輕觸屏幕，幾秒之後将手機物歸原主。

“記得搜索號碼加我的微信。”說完便沒什麽留戀的，痛快轉身跟上劇社部成員。

只留程路停在原地，對着手機發愣。亮着白光的屏幕上除了那一串數字，還有數字之上的姓名項——“眠”。

多暧昧的一個“眠”字。

程路不禁擡起空着的左手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邊略微發燙。

沈昭眠聚餐結束之後，回到寝室才發現微信界面的通信錄一欄孤零零躺着一個數字1。

他手一抖，激動地點開，看到那邊備注的是“我是程路”後才松了一口氣，立刻點了同意。

兩人加了微信，卻并沒有立即打得火熱，只是簡單問好然後道一聲“晚安”。

翌日，一早，沈昭眠剛醒，就立即發微信想要邀請程路前來劇社部參觀，以及共同商議心理劇的具體內容。

“今天劇社部開小會商議心理劇，你如果沒有別的安排不妨和我一起來。”

他删删改改，最後還是将原本的問句改成了陳述句。他清楚，對程路來說減少選項會更容易做出選擇。

果然，程路三分鐘內就回複了消息。

“今天的确沒事，那你定個具體時間吧。”

“下午三點半，如何？”

“可以。”程路附加了一個可愛的表情。

沈昭眠盯着那個肥白的喵咪表情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笑出聲。

安靜的寝室傳來的這笑聲自然被橫躺在床上睡回籠覺的另外幾人聽到了。

王铮宇向來最熱心，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小聲問：“昭哥，大清早笑啥呢？”

“笑，有人比你可愛。”沈昭眠故意繞圈子。

“誰、誰比我可愛？”王铮宇一驚，沒來得及控制音量直接高分貝嘟囔。

“住嘴，少八卦多保命。”床位同王铮宇在一面牆壁的陳确，精準出手丢了一個小抱枕正好砸在王铮宇腦袋。

“嗷，陳确你虐待我，今天你的早餐必沒了！”王铮宇作面部猙獰兇狠狀。

可惜陳确早就合上雙眼，什麽都沒看到。

劇社部的第二次會議以部內成員的小會形式進行，沈昭眠早已經和部長溝通作了報備。

“小沈，這次的心理劇我就全權交給你了，等彩排前我會找你驗收成果。”部長在電話那邊沉聲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