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同眠

同眠

程路隐約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似乎那是一道長久陪伴卻無比沉默的身影。

在游戲進行了兩三輪之後，在場的幾乎都失誤翻車被罰，沈昭眠喝了兩杯，看了看眼神迷離的程路，禁不住揚起嘴角。

着小傻瓜到那裏都學不會對人設防備之心，看來以後他要好好教程路。

聚會在程路埋頭趴在桌邊之際終于散場。

“你們幾個分別送女生回去，一定要護送到公寓樓區入口。”沈昭眠叮囑部裏的靠譜男生。

“放心吧，一定安全送達。”

“最近不是有暴露狂之類出沒，我們肯定不走路燈維修的那段路。”

男生們和女生一商量，樓區相距近的便一起走了。

“昭哥，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沈昭眠攤手看向醉倒一旁的程路，“我送程路回去。”

“真沒想到，你對這個外人倒是比對我們還上心啊。”男生了解地點點頭，便跟上其他人腳步離開了。

沈昭眠沒有再出聲反駁，他仔細觀察着程路的神情變化。

男孩枕着自己一只胳膊，合上的眼睛而顯出的細密睫毛，因卸下防備而舒展的眉頭，一切的細微變化，沈昭眠都看在眼裏。

他今晚喝的酒分明不多，此刻這顆心卻随着程路那一顫一顫的睫毛輕飄起來。

“怎麽，大家已經先離開了啊？”沈昭眠右手還沒有落到程路肩頭，程路就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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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睡得很沉，我就讓其他人先走。”沈昭眠順勢坐在程路一旁，“反正你不是說今晚就靠我了，難道還怕我把你賣了不成？”

“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程路擺擺手，卻沒有刻意配合着回應調侃，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摸出手機迅速翻看消息。

期間，沈昭眠也去了外面的洗手間，徐恩沂學姐打來了電話——

“晚上好啊，小老弟最近戀情進展如何？”那端伴随着徐恩沂的嚣張笑聲的是陣陣海浪聲。

“沒有開始。”沈昭眠言簡意赅。

“那你今晚可以試着加快拖動一下進度條啦，我去外地找我男朋友了哈哈。”徐恩沂說完又頓住，緩了片刻才老實交代，“但是我走的時候好像忘記關陽臺窗戶了，我種的小黃瓜還有兩盆多肉就拜托你關心照顧一下，可以嗎？”

“徐姐你以後請我幫忙直說就好，不用繞那麽多圈子。”沈昭眠無奈。

尤其是不要拿他的戀愛開涮。

“我這也的确是關心你的情感生活啊。”

“那我需要什麽時候去照看你的植物？”

“天氣預報說明早可能有暴雨，當然最好，是今晚你就能回去啦。”徐恩沂在電話那端嘿嘿笑。

“那好，還有其他要交代的事情嗎？”

“哦，允許你帶人回去住……”徐恩沂話說到一半，就被沈昭眠猜出接下來沒什麽好話。

燈光暗下來，兩個身形相差不大的少年分別蓋着一床被子躺在大床的兩側，各自睡着。

室內一片安靜，而樓外的天空早已開始續集烏雲。

程路夢見自己在看得見盡頭的一處沙漠艱難徒步，平常身高力強的他忽然意識到人力有些時候是無可奈何的渺小。他奮力地跋涉，卻始終離不開這片沙漠，它們似乎在有靈性地移動着。

程路最後一次揮動自己的雙手，終于沒了力氣，只能勉強地喘息着。

半夢半醒間，他的臉頰觸到了一片柔軟之所在，熱熱的觸感傳來，随後是帶着清冽味道的氣息傳到他的鼻尖。他用力吸了吸氣，安心地閉緊雙眼睡過去。

清早的時候，慣性形成的生物鐘讓沈昭眠早早醒來。他剛一睜開眼，觸目所及是一片白嫩的後背。而他的腹部還帶着壓迫感——程路那顆圓圓的腦袋正安逸地枕着沈昭眠的肚子。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撥開睡相糟糕的程路，起身走向浴室。

等他将自己清洗完畢，出來一看，程路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醒來的趨勢。

沈昭眠于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換上白襯衫和褲子，收拾妥協之後一看時間才六點四十分。

既然徐恩沂不在，那冰箱裏的東西勢必要清理一波。順便用新鮮食材做雙人份早餐。

正這麽想着，窗外一聲悶雷驚響。

沈昭眠這時記起徐恩沂的叮囑，“小老弟一定照顧好我的肉肉啊”，徐姐說這話時的猙獰表情猶然浮現腦海，沈昭眠打了個冷顫，快步走向陽臺那邊。看到兩盆多肉和一株長勢還算良好的鴨掌柴安然站在原處，他頓時松了一口氣，當下趕緊關緊窗戶，收起徐恩沂那花裏胡哨的紗帳和改良式榻榻米。

随後他來到廚房，琢磨早餐。

等到程路被隐約的料理機運作聲響和一股麥香味驚擾着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七點二十分了。

程路光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條白色短褲。

陌生的環境裏，他忐忑着走到卧室房門邊，從半開的門縫裏見到了沈昭眠的臉。他這時反而安下了心。

哦，還好是他。幸好是他。

程路站在門內猶豫着将步子邁出去，後腳剛落穩便與隔着一張長桌的沈昭眠對視而立。

“早、早上好啊，小沈，昨天我給你添麻煩了，我深深地感到抱歉。”程路語無倫次，沒有組織好語言就一股腦說了出來。

沈昭眠面色沒有波動，端着木質餐盤将盛好的粥放在餐桌上，“感覺怎麽樣，晚上睡得還好吧？”

“是挺好的。”程路憨笑，“你家床特別舒服。”

“洗漱完過來吃飯。”

沈昭眠心裏暗中不快，究竟是我家床舒服還是老子肚皮舒服？

但他還是轉身去儲物櫃裏翻出新的牙刷牙杯套裝，跟着進了房間內浴室，“給你這個，牙膏就用我的，可以？”

“可、可以。”程路感激地點點頭。

“動作快一點。”

說完沈昭眠就準備出去，可沒等邁出腳步又被程路喊出。

“等一下，我的衣服在哪裏？”程路不好意思細問，他對昨天晚上的醉酒鬧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沈昭眠就面皮一抽，活了二十多年他沈昭眠就從沒像昨晚那樣仔仔細細、萬分忍耐地伺候人。簡直是二十年來唯一的黑歷史。

“已經髒了，”沈昭眠走到洗衣機旁，打開頂部機蓋指了指，“衣服在裏面，不過我忘了洗。”

程路羞愧難當地立在原地，一秒之內見證了沈昭眠臉色由黑臉回複自然神色的變化，不禁有些戚戚然，“抱歉啊，我又給你惹了麻煩。”

“一會兒我去準備，你今天先穿我的衣服。”沈昭眠幫人幫到底。

“謝謝你啊，小沈。”程路樂了。

迅速洗漱完，程路擦幹臉也不塗抹任何水乳。他出去急忙換上沈昭眠放在床邊的整齊碼好的衣服，深藍色衛衣和黑色直筒休閑褲。

餐桌兩端各擺着兩碗香糯的薏米粥，水晶小碟上盛着水晶蝦餃，另外還有一盤清炒油麥菜。

沈昭眠用勺子慢慢喝着粥，動作卻優雅到了一定境界。

“這些都是你的，別急，慢慢吃。”将盛着蝦餃的碟子向程路那邊推了推，沈昭眠眼神沉沉。

“你這是吃好了嗎？”程路瞅了一眼沈昭眠一幹二淨的碗底，也不清楚小沈的食量到底是多少。

沈昭眠放下了餐具，卻并沒有急着收拾離開，而是坐在椅子上等着程路。

程路在吃飯的時候往往能暴露本真的性子，他這時反而忘記了作為被看者應有的羞赧，只捧着碗豪邁地吃着。看的人也覺賞心悅目，并從中感受到生氣與力量。

“嘟……”

于是，沈昭眠毫不猶豫選擇挂斷。

等他結了賬，回到包間裏，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原本老老實實不吵不鬧的程路，此刻顯得情緒過分激動。

“我今晚不回寝室了，你能不能別再多管閑事？”程路不知在和誰講電話，聲音激烈，那端争執着說了好久，而後程路才語無倫次，一遍遍強調，“說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踏馬別來找我！”

一旁的女侍者手足無措，站在一旁不知如何上前勸解。

“沈先生，這位先生他一個人在這邊鬧了好久，請您幫忙勸一下吧。”

“好，交給我了。”

沈昭眠走上前，徑直圈住了程路，輕拍了拍程路的臉頰，“還清醒嗎？”

“我不會回去！”程路沒什麽反應，只機械一般強調着。

“那跟我回去嗎？”沈昭眠想起徐恩沂剛才在電話裏的叮囑，心裏一動。各種小邪念呼之欲出。

“不回去。”程路還是只會說這一句。

“真是越來越不清醒。”沈昭眠輕輕笑了一下。

他一邊扶着程路，一邊幫他正了正線衫外套，而後二人向連體嬰兒一般走出了店門。

正好店外路邊停着空位的出租，他扶着程路走過去。

“綠境園北門。”沈昭眠報了地址，一顆心便撲倒在程路身上。

這家夥捧着手機一臉悵然所失。

“怎麽，誰欺負你了告訴我。”他動手轉過程路的臉，觀察着程路的眼睛。

愕然睜大的一雙眼，空落落的茫然。

尋不到答案，沈昭眠也不灰心，直接拿過亮着屏幕的手機尋找線索。

手機已經自動鎖屏，因那端的對方不斷發來消息因而屏幕亮起。

【不成熟的代價你應該清楚。你妹妹還指望着你才能上學。】

【這周不來先放過你。】

【下周必須過來一趟。】

沈昭眠的眼瞳頓時閃過一絲淩厲之色，這種類似的威脅語氣，在他看來和上一世成為經紀人後的趙聘有九成相似。

他下意識轉過臉，看向一旁昏昏沉沉接近半睡眠狀态的程路，不免有些擔憂。

程路，我說過要幫你成長，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并沒有我一直以來認為的那樣簡單。

等到他們二人回到沈昭眠的住所，又是頗費了一番力氣。雖然沈昭眠住在五樓，但把鬧脾氣的程路搬進電梯裏也的确不容易。

他單手扶住程路，然後開了門鎖，一路顫巍巍将程路拐到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