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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一整天兵荒馬亂,童家也不安寧,都在傳南北夫夫親臨堿城抓魔種的事。可惜客房外面有層層警衛,想去一睹風采也沒門。

客房裏頭,林星河難受得直哼哼。每隔半分鐘段君屹就會給他換一條冷毛巾,但收效有限,他身上燙得像是着火。

段君屹說:“本打算直接帶你回浮屠界,眼下卻是不能再舟車勞頓了,必須盡快幫你降溫。不過醫生已經來看過了,紅花芨芨草的效力正在消退,你現在覺得難受是因為進入了花期。”

林星河問:“有沒有抑制劑之類的?”

段君屹說:“有,但不同種屬的抑制劑成分也不一樣,不能混用。在地界,神樹出靈以後會被接往浮屠界,所以地界醫院普遍沒有可供神樹使用的抑制劑,要去浮屠界調貨。你睡一覺,醒來就能用上了。”

林星河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卻沒辦法入睡。新換的睡衣已經被汗濕了,潮乎乎地貼在背上,恨不得跳進海裏紮個猛子。

看他這樣難受,段君屹脫了衣裳。林星河登時一驚,咕咚吞咽,又慌忙閉緊了眼睛,問道:“你你你脫衣服幹嘛?”

段君屹說:“放心,不會對你怎麽樣。”說完把自己的衣裳放在冰袋上,足夠涼的時候再穿回身,叫林星河靠過來。

林星河靠着他的胸膛,後背傳來絲絲涼意,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只是心裏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受,就好像你明知道校草同學當着你的面扣籃是為了耍帥,但還是克制不住為他喝彩,甚至有種獨享恩寵的志得意滿。

林星河抿着嘴,身上涼爽,臉卻更燙,說:“其實你可以把我放到門外去,我凍一會兒說不定就好了。你這樣萬一着涼,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段君屹說:“這的确是個辦法,但官媒已經疲于應對風言風語,他們應該不希望看到‘南疆少主到了花期卻不受粉,誕育純血後代遙遙無期’的話題出來。而且你需要的不止是冰塊,也需要我的信息素。”

林星河失笑,“是我考慮不周。那你直接把凍好的衣服蓋在我身上吧,你這樣真的會着涼的。”

段君屹說:“沒關系。我也……需要你的信息素。就當是互相幫助,只此一次靠近些。”

他放下手裏的冰袋,沁涼的指尖觸及林星河的後頸,那皮下的腺體便明顯收縮了一下。

林星河倏地抓緊了床單,偷偷松出一口氣,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你也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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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充斥着落葉樹種的清雅淡香,兩種味道略有差異,但萦繞糾纏在一起時難以分清彼此。

段君屹的确開花了,比林星河開得還要早些。高度匹配的信息素可以相互撫慰卻也會相互引誘,他只能盡量克制,讓自己的信息素釋放在适宜的程度,以防止起到反效果。

盡管如此,林星河還是吐息不斷,身上的熱浪一波接一波,燒得他綿軟無力思緒混亂。說說話還好,一旦沉默下來就忍不住浮想聯翩。

他發覺段君屹微微屈起了一條腿,正猜測是不是自己讓對方難堪了,段君屹就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再幫你洗個澡吧。”

林星河整個不好了,心髒都要被擊穿,渾身炸開雞皮疙瘩。他瑟縮着,蜷得像個蝦米,“那你幫我放冷水,我自己洗。”

段君屹輕聲答應,但還是放了溫水。他回來抱林星河,林星河卻不知道怎麽攢出來的力氣,翻身下床後連滾帶爬地鑽進了衛生間,睡衣都沒脫就撲進了浴缸裏。

段君屹不放心,敲門,“你沒事吧?”

林星河:“沒事沒事,不用管我!”

可二十分鐘過去了,林星河還沒出來。段君屹再次敲門,裏面卻沒有任何動靜。他沒敲第三次,直接破門進入,發現林星河竟然陷入了昏睡。

這是燥熱所致的虛脫。

段君屹握着門把手,五指跟着悸動的心髒一起微微收緊。

林星河的臉色白裏透紅,比海棠果還要好看幾分。長睫挂着細小的水珠,氤氲的水汽潤濕了額前的幾絲碎發,在那精致挺翹的鼻尖上投下了溫柔的剪影。多情的水線恰與他的唇線齊平,随他淺淺的呼吸上下浮動,幅度再大一點可能會灌入鼻腔。

他是這樣的脆弱,且沒有防備。

段君屹屏住了呼吸。此時他只消用一只手就能将這美好的景致碾碎——這種淩虐欲冒出來的時候倒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但随後,他心裏只剩下了保護這份美好的念頭。

泛白的骨節重新恢複血色,段君屹放開了門把手,把林星河從浴缸裏撈了出來,放到床上,又剝下濕淋淋的衣裳,準備給他換新的。

卻在這時,林星河忽然呢喃了一聲,眼睛都沒睜開就摟着段君屹的脖子開始親,像只餓了好幾天的小狗,咬着嘴唇不肯放松。

一剎那,段君屹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他這輩子還未經受過這樣的考驗,太誘惑,太猛烈,太不講章法了。但是又太柔軟,太甜美,像把他的理智和定力摔到了地上狂踩。

林星河是他的合法伴侶,也許,這樣也是可以的……不對,林星河并不是發自本心,而是因為意識不清,是因為花期……可林星河明明有肢體接觸障礙,能夠這樣,是不是說明他在林星河心裏其實很特殊?

段君屹要瘋狂了。唇齒碰撞間,呼吸錯亂,終于抱着林星河翻進了被浪。他不管了,他沒有理由去違背自然天性,他相信信息素的選擇。

一旁的衣架上,林星河褪下的睡衣還在濕淋淋地滴着水,滴答滴答,像別樣的韻律,鼓舞着乘風破浪的他們。

林星河是生澀的,段君屹也不熟稔,親吻和擁抱該用什麽樣的姿勢都不甚了解。但無所謂了,高度匹配的信息素足以讓他們熱情澎湃,舒服也好疼痛也罷,在此時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也就在此時,如影彩雀又出現了。

斑斓的華光閃爍,段君屹驟然清醒。

他看着懷裏的林星河,滾燙的臉頰,急促的喘息,被吮紅的嘴唇,無一不在喧嚣渴望。可并蒂花在示警,這意味着林星河在內心深處是抗拒的,是把這件事當成危險的。也即是說,想要他的林星河不是真實的。

段君屹下了床。

他終于明白林星河為什麽想要愛情了。原來他沒有那麽高尚,對地界和靈衆的責任感也不夠支撐他把這場情事做完。當得知林星河的心裏并沒有他的位置時,他只感覺到了失落,甚至厭惡這種為了繁殖而繁殖的原始沖動。

次日一早林星河醒來,“陣痛”過去,因耗能過度又開始發冷。他看見浴缸裏有沒化完的冰塊,還有自己換下來的睡衣,一時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但可以肯定段君屹不會給自己泡冰水。

門開了,段君屹走了進來,林星河便問他去哪兒了。

段君屹把疊放整齊的衣裳擱在床上,說:“去給你準備這些了。下午審問童婉婉,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沒有的話就一起去。”

林星河說:“沒有,除了頭皮有點癢,可能是該洗頭了。倒是你,嘴巴怎麽破了,上火?”

段君屹:“……”

昨個擁抱纏綿的畫面一閃而過,段君屹卻更加郁悶,也沒高興回答他,放下一瓶抑制劑就轉身走了。

林星河一頭霧水,拿起小瓶子觀察,果真是抑制劑。按照使用說明往後頸噴了幾下,頓覺神清氣爽,效果确實不錯。

林星河目送那個遠去的背影,心裏泛起暖流,忽然很想認真地向他道個謝。

下午,上官司麒跑來找林星河,要拉林星河去看抓回來的魔種。但魔種都已經死了,沒什麽可看的,林星河便告訴他和段君屹約好了去羁押所。

上官司麒一聽段君屹的名字就不高興,撅着嘴說段君屹是大壞蛋。林星河糾正不過來,哭笑不得地揉了把金毛狗蕨蓬蓬的頭發。金毛狗蕨喜歡這樣,也有樣學樣地去摸林星河的發頂,林星河撓撓頭皮,愈發覺得癢了。

到了所裏,林星河敲開會議室的門,包括童飛飛和童婉婉一家在內的十來個靈全都擡起頭來,卻也都像看異形似地看着他,眼神奇奇怪怪。

“林,你……”段君屹的表情都變了。

“我怎麽了?”循着他們的視線,林星河摸向自己的發頂,遽然摸到了一根棍子!再往上摸,還有分叉,還長了葉子和小花!

林星河趕緊找鏡子,但會議室裏沒有鏡子,只有門框上的不鏽鋼包邊可以勉強照照。嚯,不是棍子,是一截小樹杈,像避雷針一樣紮在腦袋上。

啊啊啊!我特麽木質化了!

“請、請問,這個該怎麽控制?”林星河原地變傻,又槌了上官司麒一下,心說你瞅了一路也沒告訴我。

段君屹看着那截小樹杈,葉片合抱在一起,花朵将開未開,比含羞草還嬌弱幾分。他輕咳一聲,二話不說,拾起桌子上的檔案袋就把小樹杈給套住了,說:“跟我來。”

林星河跟到了隔壁的一間休息室,尴尬地指了指腦袋頂,“哈哈,我說怎麽頭皮癢呢,腦袋,分叉了。”

段君屹:“……你在誘惑我麽?”

林星河:“啊???沒有啊!”

話音剛落,段君屹拿掉了套在上面的檔案袋,只聽“啵”地一聲輕響,一朵小花苞綻開了,在小樹杈的頂端弱弱顫抖着。

段君屹:“還說不是?”

林星河:“…………”

一時間,林星河的大腦死機了。開花對樹靈來說是什麽意思?欸?欸?是求偶的意思嗎?誤會大了!

林星河狂甩腦袋,“不不,我不是那種意思,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他把小葉子和小花苞甩得快要起飛,段君屹立時啧了一聲,聲音發緊:“你輕一點!”

林星河不敢動了,臉頰微微起熱。他明白了,現在必須表态,于是扭頭就跑,說:“你們先忙着,我馬上回來!”

他前腳走,關爾卿後腳進來,瞧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說:“主子,林少主主動向您求偶,那之前的約定還作數麽?”

段君屹沉默了一瞬,“你也覺得他是這個意思?”

關爾卿說:“當然,屋子裏除了童飛飛父女就是童婉婉一家,他總不可能是向屬下求偶。”

段君屹對這個屬下的思維方式深感無力,說:“我的意思是,他也許不是在求偶。”

關爾卿說:“孔雀開屏,樹靈開花,不是求偶是什麽?”

段君屹沉默片刻,“那你認為我該解除約定麽?”

關爾卿說:“屬下建議不要。林少主現在正值花期,內分泌紊亂,一時沖動可以理解,等花期結束說不定會後悔。”

段君屹看了她一眼,“你主子就沒有一點魅力,絲毫不值得留戀?”

關爾卿說:“屬下沒到花期,相信到了之後就能領會主子的魅力。”

段君屹:“……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關爾卿唰地拔出自己的光槍,擱在了桌子上,“屬下這次犯了大錯,差點害了林少主,自請解除軍職。”

段君屹問:“上次你降級是什麽時候?”

關爾卿說:“半年前,擅自做主殺了前陸軍副長的兒子。但屬下不後悔,他兒子走私,害了不少無辜,左右也是個死罪。”

段君屹說:“他是死罪,但不該死在你的手上,你眼裏要有律法和民權。這次的計劃是誰設定的?”

關爾卿答:“是屬下。”

段君屹說:“林告訴我是他定的,那麽到底是你還是他?”

關爾卿愕然地擡起頭,“屬下沒想到林少主會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但計劃确實是屬下定的,屬下慚愧。”

段君屹嗯了一聲,“既然他要保你,你就領了這個情。解除軍職就不用了,再降一級,再有下次就回軍隊裏做後勤吧。”

關爾卿應聲:“是,主子。那現在是先進去審問,還是等林少主回來一起?”

段君屹說:“不等了,他說了馬上就來。你也不要總盯着他,讓他保持自在,明白麽?”

關爾卿:“???”看了一眼終端的二十八條未接通訊,條條來自這個要“讓他保持自在”的雄靈,最終選擇了沉默。

幾分鐘後,林星河來到了審訊室,別個都朝他望去,唯獨段君屹的目光始終專注于桌上的檔案。林星河把檔案袋推過去,他才微微點了下頭。

但,林星河頭上的小樹杈沒了。

段君屹開始頻繁走神,心想果然是這樣麽,誘惑完了,就把樹杈收回去了。還說不會使用精神力,怕不是故意扮柔弱裝可愛。

“靈主,您看呢?”

“嗯??”

關爾卿說:“童婉婉什麽都不肯交代,童飛飛請求單獨問她。”

段君屹點點頭,“可以。”

于是在童勵的引領下,幾個靈去了隔壁房間。隔壁房間是監審室,黑色玻璃是單面看的,即對面看不見他們,他們卻可以看得見對面,還可以通過收音設備聽到審訊內容。

童飛飛說:“姐,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現在只要你說出魔種的盤踞點,就算将功贖罪了,你說吧。”

童婉婉卻很犟,“我不需要将功贖罪。”

童飛飛說:“那些可是魔種啊,要不是它們抓走你、利用你,你現在還是童家的大小姐,怎麽至于待在這裏挨餓受凍?你為什麽要幫它們隐瞞,你是被洗腦了嗎?”

童婉婉噗嗤笑了,“誰告訴你是它們抓的我?我是自願的,給它們做事可比當童家的大小姐好玩多了。起碼我能找到自己的價值,我能知道自己原來不是一無是處,哈哈。”

“姐,你在說什麽呀!”

“我說什麽你聽不懂嗎?別一口一個姐了,你心裏有沒有拿我當姐姐看待,你比誰都清楚。”

“我不拿你當姐我當什麽,不拿你當姐我千辛萬苦冒着生命危險去找你?姐,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變了嗎?我本來就這樣啊。你是找我來着,但你為的是我嗎?你為的是你自己。你爸瞧不上你,你就總想表現給他看,我就是你的機會、你的工具。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你表現完了,你爸對你另眼相看了,我爸也再次确認了我不如你,都該如願了吧。”

“姐!你住嘴吧,瞧瞧你說的都是什麽話!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是你,你被寄生了,你的思維被它們操控了,醒醒吧!”

“我呸!我根本就沒被寄生,是我自己要給它們做事,是我主動提供消息,也是我教它們怎麽躲開警部的追蹤。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我讨厭你,從小到大最讨厭你!”

童飛飛愣住了,難以相信這話是從自己的堂姐嘴裏說出來的。“你現在讨厭我,那以前呢,跟我的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對,假的。”

“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我不該讨厭你嗎?你什麽都比我優秀,我每天喝多少水、穿什麽款式的衣服都要模仿你,稍有不妥就要被他們罵。可我就是這樣啊,即便變成了你的影子我也還是比不上你啊,我就是又胖又矮又黑又醜怎麽辦啊,我生下來就是這樣,我能怎麽辦啊!”

“姐,你說這話喪不喪良心,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別個嘲笑你的時候我沒替你出頭嗎?”

“我又什麽時候說是你嫌棄我了,但要不是被拿來和你比較,我覺得我也不是很難看!”

“難看不難看就這麽重要嗎?你去給魔種做事,不是該難看還難看?它們給你整容了嗎?”

“你還說沒嫌棄我!”

隔壁房間,林星河聽得尴尬症都要犯了——喂喂,這樣審訊真的沒問題嗎?

童勵顯然也被自己閨女氣着了,對着話筒說:“你到底會不會問,不會問就給我滾出來,講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我就不該讓你跟着瞎摻和,白讀那些個案件分析了,浪費時間!”

審訊室裏,童飛飛卻選擇摘掉了耳機。

“看到沒有,我爸剛才還在罵我不會審訊呢,但我是在審訊嗎?我是在跟我的堂姐談感情。姐你告訴我,難道我們姐妹倆一起揍鄰居小孩、一起逃學打游戲的快樂還彌補不了那些碎嘴子嚼的舌根嗎?但凡你稍微想一想都不會幹這種蠢事!”

“你懂個屁,飽漢不知餓漢饑!我不如自己的弟弟就算了,連堂妹都比不過,我在這個家裏一點地位都沒有,活着沒有一天痛快,還不如死了!”

“死?死多容易啊,活着才難。我們家境優渥吃穿不愁,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你知道外面有多少靈奴多少流浪漢嗎?他們尚且努力活着,你有什麽資格要死要活的?”

“別跟我講道理,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爸嫌棄你不是兒子,不能繼承他的位子,從小到大你有多少次憋屈得想離家出走,別個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就是慫,光嘴上功夫!”

“是,我慫,你倒是離家出走好幾次了,有用嗎?就說這次吧,我都跟我大伯說了好幾遍了,他就是不去找你,說你自己能回來。這說明什麽,說明沒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方向錯了。”

“起碼我反抗了,我比你強!你看看我弟,好吃懶做一事無成,就因為是個雄的,他們看他就順眼,連你爸都喜歡他。你心裏就沒點感覺嗎,你不是自诩巾帼不讓須眉嗎,去幹他丫的呀,去争取呀!”

“好!我可以去,但我要你知道我這麽做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你,你不準再踐踏我的真心!你等着!”

童飛飛沖了出來,正好撞上忍不住要進去揍童婉婉的大伯,她推開大伯,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吼:“你憑什麽打她!她是你們生的你們養的,就算沒教育好也是你們的責任,憑什麽全怪她!”

“你是沖你大伯還是我?!”童勵一把揪住童飛飛,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給了響亮一耳光。

在場衆位都被這一耳光震懵了,林星河急忙攔在童飛飛面前,“女兒是手裏的寶,你怎麽能這樣?”

童勵張了張嘴,看着自己發麻的手掌終究是沒吭聲。

童飛飛苦澀一笑,“這算什麽,爸爸打我打的還少嗎?小時候逼着我練槍,我沒力氣,被槍托震得肩膀青一塊紫一塊,他就嫌我沒用,說我浪費軍資。他讓我練武術,我來例假肚子疼,他嫌我故意偷懶,罰我不準吃飯……這就是我的親爹,他恨我為什麽不是兒子,配不上他總長的身份!”

童勵大聲呵斥:“你給老子住嘴!”

童飛飛哭了,“我就不!我努力學習為的是什麽,就想讓他知道我也是很優秀的。可他從來不在意,說女娃娃除了讀書也沒別的本事,長大以後都要嫁出去,嫁出去了心就向外了。畢業以後我哪兒也沒去,就想像他一樣走軍警的路,他呢,不幫我就算了,還把我從新招名額裏踢出來了……”

童勵說:“你根本就不是這塊材料,進了警隊也是拖後腿。那是什麽地方,是你玩過家家打狙擊游戲的地方嗎?一個女娃子,做好自己的本職就不錯了,做飯洗衣收拾屋子你哪樣做好了?”

童飛飛說:“我憑什麽做飯洗衣收拾屋子!我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嗎?明明是獨生女,為什麽不能疼我愛我?在我還沒有心向外的時候就說那樣的話,是希望我怎麽樣,考驗我的受挫力嗎?”

“好了,不要吵了!”大伯氣得臉色鐵青,說,“飛飛是好閨女,我從小看到大的,你別不知足了。這事全賴婉婉,臭丫頭最會生風挑事,看我怎麽教訓她!”

說罷,這伯伯硬是沖到了審訊室,搬起椅子要往童婉婉的頭上砸。這可吓壞了林星河,林星河急忙去搶,卻見段君屹先一步握住了椅背。

他從關爾卿手裏接了槍,擱在桌子上,說:“你閨女死罪,我以北疆靈主的名義授你特權親自執行,成全你大義滅親的忠勇,動手吧。”

童父頓住了,賭氣似地接了槍,可當對準女兒的腦袋時又下不去手了。他哆嗦着,眼眶裏逐漸積聚淚水,終于還是把槍擱回了桌子上。

童婉婉大笑:“動手啊!”

童父啪地一耳光抽了上去,又扶着桌角哽咽起來,說:“教女無方,該死的是我,死了也無顏見祖宗啊!”說罷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房間。

童母早已淚流滿面,一把抱住了女兒的頭,一邊用力捶打她的脊背一邊哭嚎,說責任都在自己,自以為悉心教育了,卻教育出個喪盡天良的閨女,這下禍害了別家的孩子,就算是挨家挨戶磕頭也免除不了這些罪過。

童婉婉任打任罵,卻一滴眼淚都不掉,反而笑個不停。她母親見她笑,不可思議,痛苦痛恨,她就笑得更大聲,帶得桌子椅子都跟着咯噔咯噔晃。

這時候童婉婉的弟弟來了,雄靈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一進來就把一捆麻繩摔到了童婉婉的臉上,說:“你還要不要臉了,自己幹了壞事,連累爸媽跟着受罪。剛才要不是我及時發現,爸爸就在衛生間上吊自殺了!”

童婉婉滞了一瞬,再次大笑,“你還真是爸媽的好大兒,總有你立功讨好的時候。趕緊滾吧,回去看着你爸,跑我這兒來幹什麽?從今往後記牢了,你沒有我這樣丢臉的姐,你是家裏的獨生子,不然傳出去了沒有雌靈願意嫁給你,又是我的罪過。”

“你,你無可救藥,我爸說得對,你比飛飛姐差遠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比飛飛姐差遠了!你不僅比不上飛飛姐,就連天橋底下賣劣質水的小攤販家的女兒也比不上!你不懂感恩,喪心病狂,一身肥肉是喝西北風喝來的嗎?良心被狗吃了!”

“啊啊啊!滾啊!滾!滾!”

“請你們出去,”林星河隐忍地掐着眉心,再也聽不下去了,“童伯母,還有這位弟弟,請你們都出去好嗎?你們來看她,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弟弟,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給她任何希望,更沒有對審訊起到任何作用,你們來幹什麽?”

“你又是哪個,管我們家的事幹嘛?”

“兒子住嘴,這是林少主,快道歉。”

“林、林少主?我不知道,對不起。”

“哈哈,哈哈哈!瞧瞧這欺軟怕硬的嘴臉,真惡心!你不樂意當我弟弟,我也不樂意當你這草包的姐,呸!”

“媽,我能抽她嗎?我不要這個姐了,你也別要這樣的閨女,你跟爸爸晚年有我孝順呢,兒子就算再不争氣也絕對不幹傷天害理的事,絕不像她這樣敗壞門楣!”

“出去,”段君屹開口,“林少主讓你們出去,沒聽見嗎?”

母子倆同時一滞,不敢反駁,駐足幾秒後只得離開了房間。

關爾卿知道自家靈主生氣了,拉住童飛飛,說:“屬下出去守着,不會再放他們進來。”

童飛飛跟着去了外面,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抹着眼淚說:“讓你看笑話了,其實我堂姐平時不這樣,脾氣是急了點,但本質……我現在好像也沒理由誇贊她的本質了吧。”

關爾卿:“嗯。”

童飛飛:“但我堂姐真的蠻可憐的,別看我們童家在堿城數一數二,其實長輩的思想都迂腐得很。我說的那些都是九牛一毛,別的還有好多都記不清了。我堂姐比我還不如,因為她有個弟弟,而且她小時候成績差,長得又很一般,老師和同學都不怎麽喜歡她。我大伯去給她開過幾次家長會,次次被點名批評,心裏頭老不痛快了。”

關爾卿:“嗯。”

童飛飛:“後來麽,逢上一些宴會交際,別家的女兒都是苗條漂亮,各自找了好姻緣,她掙不來面子不說,自己找了個男朋友還是個離過婚帶着娃的,我大伯氣得夠嗆,死都不同意。她也是烈性子,幹脆絕食,沒想到捱了幾天真成功了,我大伯同意讓她把雄靈帶回來看看了。好麽,沒過幾天她自己分手了,說那家夥也不怎麽樣,還在外面搞花活兒。”

關爾卿:“……”

童飛飛說着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說:“我堂姐好搞笑。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表面張揚跋扈,對誰都不友好,內心其實是自卑的,因為自卑而跋扈,這樣就能讓她看起來并不在意別個對她的厭惡。”

關爾卿說:“我從小就跟在靈主身邊,他對我和對齊修一樣,所以我從來都不知道雌雄靈之間有這麽大的壁壘。但依我看,只要做好自己,在某一領域出類拔萃,得到別個的尊敬并不難,所有煩惱不過自擾吧。”

童飛飛:“……”

童飛飛幹笑兩聲,說:“你說的齊修應該是個很優秀的雌靈吧,但并不是所有雌靈都在某一領域有天賦,就是有很多普通的。”

關爾卿這才意識到,童飛飛現在還是把自己當做雄靈的,也許是時候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她了。

但沒來得及開口,林星河來了,說道:“我可聽見了,關少将,你那是安慰嗎?安慰要實際而具體才有效。”

關爾卿嗯了一聲,對童飛飛說:“要不然你跟我們回浮屠界,我求靈主給你安排個差事。”

童飛飛連連擺手,“走關系啊,那有什麽用,不是憑我本事掙來的,該被我爸看不起還是看不起。”

關爾卿:“那你想怎麽樣?要麽找個雄靈嫁出去呢?耳不聽心不煩。”

童飛飛:“……我嫁出去,我嫁什麽呀,那不正應了一句‘混得好不如嫁得好’了?算了吧,我要靠自己打拼出一番事業,然後再找個好丈夫,那樣就算有一天走不下去了,也不會産生自己配不上對方的念頭。”

童飛飛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望向關爾卿,關爾卿卻搖了搖頭,說:“雌靈真麻煩。”

林星河:“……”

林星河說:“以後再聊吧,童婉婉想見你。”

童飛飛點頭,跟着進了房間,坐到了童婉婉的對面。童婉婉先是沉默,然後擠出一句:“剛才對不起,害你挨打了。”

童飛飛瞬間落淚,緊緊握住她戴着手铐的手,說:“沒事,我皮早被打松了,一點都不疼。”

林星河嘆了口氣,說:“其實你真的沒有必要那麽在意別個對你的評價,你沒有自己的優點嗎?你有的。”

童婉婉嘁了一聲,“我有什麽優點?”

童飛飛說:“你力氣大,膽子也肥。”

童婉婉說:“你可拉倒吧,能找到這兩個優點也算你不容易,臉都憋紅了。是憋紅的還是挨打紅的?”

林星河失笑,說道:“但這兩個的确是優點。他們說你不如誰誰,你就不如誰誰了?你有什麽必要去比身材、比身高、比膚色?你更沒必要去比成績、比氣質、比修養,都是浮雲。”

童婉婉:“那我還能比什麽?”

林星河:“這個……”

他悄悄擡頭向段君屹求助,段君屹卻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伸手碰了下他那剛剛冒過小樹杈的發頂,心想倒是有點可愛。

林星河沒等到場外援助,還是得自己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該用自己的痛苦成全別人的嘲笑。就算全世界都瞧不上你,你還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的堂妹,你也明白這一點,否則不會為她頂下釣大鵝的鍋。對嗎?”

他又仰起頭,還拽了拽段君屹的袖口。

段君屹便回應:“對。這世界上有靈蔑視你就有靈欣賞你,有靈誤解你就有靈理解你,如果你還沒遇到,就耐心等等,如果你已經遇到了一個,就抓緊他,擁抱他,珍惜他。”

林星河用力點頭:“嗯!”

視線再次交彙,彼此之間竟然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好像段君屹說的那個靈是林星河,林星河等的那個靈是段君屹。

林星河豁然開朗。上輩子的事情就留在上輩子吧,去他的繼母何碩,去他的不值錢的劣質父愛,他們根本啥都不是,寶貴的生命和感情應該留給值得的人——值得的靈。

仿佛有一扇門被打開了,林星河的心頭迸出小火花,眉梢眼角也浮現了喜悅的神氣。這模樣看在北疆靈主的眼裏,明白了:果然,他在回應我,他的确在向我求偶。

但昨夜的如影彩雀是什麽意思?唔,前幾次示警就多出狀況,看來不準。或者,他也在搖擺。那麽,搖擺是不是愛?

“你們等一下,”童婉婉打斷了這兩位的心猿意馬,“我怎麽越來越聽不明白了,你們是在說我的事嗎?我之前亂撒紅花芨芨草芳香油,你們不怪我嗎?竟然還來開導我。”

林星河說:“這是兩碼事,你也不用向我道歉。”

段君屹說:“因為這筆賬會加在你的刑期裏。”

林星河:“……祝好運。”

童飛飛急了,“姐,你快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吧,能減一年是一年,別犯傻!”

童婉婉的心理防線到這時候已經崩得差不多了,畢竟不是真的想死,而那些行為似乎并沒有如預想那樣讓她體會到報複父母的快感。

她猶豫片刻,點點頭,“前些天我離家出走,遇到了一個黑影,它當時正往一個雄靈的身體裏鑽。我悄悄跟了上去,發現那雄靈原本腿上有傷,走路瘸拐,被黑影鑽了之後就好了。我壯着膽子跟那魔物說話,說我也想那樣。那魔物大概是第一次見到主動申請的,就喚了另一個來試,結果發現我身體裏有某種成分排斥得厲害,它鑽不進來,只好放棄了。但它們沒有嫌棄我是雌靈,讓我體會到了被需要的感受,就自願留下替它們做事了。”

段君屹說:“這些都不重要,說我們不知道的內容。”

童婉婉說:“我是非寄宿體,它們并不完全信任我,我只知道它們來自于地下,通過一個連接地面的穴窟出入。它們有兩個頭目,寄生在鬼針草體內的是弟弟,哥哥也有一個寄宿體,但我沒見過。”

林星河問:“那你知道它們為什麽要抓我嗎?”

童婉婉說:“我不知道,不過它們打算帶你去見巫醫。那個巫醫也是被抓來的,鎖在別的地方。昨天那輛面包車你們都記得吧,車上有我放的一個定位器,運送巫醫的時候被我給定位到了。也幸虧它們對電子設備一竅不通,發現定位器的時候都沒認出來。”

林星河狐疑,“帶我去見巫醫幹什麽?”

段君屹卻不容他繼續思考這個問題,說道:“也許它們在學着适應地上世界,神樹能引地火,自然是它們解決怕光怕熱問題的最佳突破口。告訴我,最後的定位點是在哪裏?”

童婉婉說:“在大西北,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位置,但我可以帶你去找。如果找到了,我希望你行使特權減免我的全部刑期,如果沒找到,該怎麽判就怎麽判,可以嗎?”

段君屹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跟我談條件?”

童婉婉的額頭落下一滴汗珠,仿佛感受到了精神力的壓迫,硬着頭皮說:“是的,我知道這件事關系重大,您不會不答應吧?”

童飛飛說:“姐,我感覺你在玩火呀!”

童婉婉說:“你姐現在把房子都燒完了,還怕玩這把火?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不然等服刑出來,連高齡産婦都當不起了。”

林星河說:“要不然,就……”

段君屹移去視線,對上一雙晶亮亮的眼睛,便忽然改了主意,說:“要想讓我答應她,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林星河說:“我先聽聽看,不難辦到的就答應。”

段君屹說:“不難辦到,但現在不方便說,先應下。”

林星河想了想,總不至于是要他答應生孩子吧,不會的,北疆靈主比誰都要面子。“好,我應下了。”

童飛飛高高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姐,靈主答應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吧,明天是祭春日,你還能看看外面的熱鬧呢!”

童婉婉說:“那明天之前我要見到正式文件,還要我爸親自拟定打印這份文件。靈主別誤會,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想看看我爸的反應。”

童飛飛說:“好,這件事交給我,大伯要是不願意,我押着他也把這事給辦了!”

離開審訊室,林星河笑得合不攏嘴,段君屹問他笑什麽,他說:“我覺得你不像我以為的那樣,你是個好靈。”

段君屹也輕笑,“你以為我是壞靈?”

林星河說:“也不能說是壞靈,但我們南北兩疆的關系不是不太好麽,我以為結婚之後你會刁難我,沒想到處處幫着我。”

段君屹說:“幫你不是沒條件的,長遠來看,是為了地界的複蘇,眼前麽,就是剛才你答應的事。”

林星河納悶,“到底什麽事?之前就看你心不在焉的,琢磨了一上午吧,很重要嗎?”

段君屹說:“不算很重要。”想了想,又改口,“也算重要,和你長出小樹杈有關,現在可以給你答複。”

這麽一提,林星河倒是想起來了,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就來。”

說着噔噔噔跑進休息室,又噔噔噔跑回來,氣喘籲籲地說:“喏,這個送你的。其實早就想送你東西了,又不知道什麽才有意義,畢竟你啥也不缺。看這造型怎麽樣?說出來怕你不信,我以前滿分通過插花藝術課的。”

只見他雙手舉着一只青釉瓷瓶,瓶裏插着一枝小樹杈,小樹杈上可憐兮兮地開着幾朵粉嫩小花,周圍還用其它雜七雜八的植物裝點了一番。

的确,頗具,意趣。

但是,為什麽這樹杈很眼熟?

段君屹:“!!!”

你給我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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