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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林星河這次昏睡了整整兩天,醒來以後躺在一張彈簧床上,身下鋪了宣軟的被褥,身上也蓋了厚厚的毛毯。

這不是他昏倒之前找到的藏身洞窟。這裏有炭爐、櫥櫃、水槽、桌椅板凳……基本上日常生活需要的家具物什都有,甚至還有簡易的發電機,供應着洞頂的水晶吊燈。

太奇怪了。

林星河記得,他在局面失控之前成功調用了超級聚靈珠的能量,打開了一條空間隧道,把魔種全部帶回了洞窟裏——這是身體被占用時靈核感應到的。

洞窟四通八達延伸到地下河冰封層,是魔種從地下來到地上的通道。林星河在出口外面構建了一層只能進不能出的屏障,為的是阻止魔種再回去搗亂。

不過這屏障是由超級聚靈珠的能量轉化衍生的,一旦把超級聚靈珠與靈核剝離,沒了意念支撐,屏障也會不複存在。

“喲,你醒啦。”一個溫潤好聽的聲音在洞口響起,林星河看過去,發現來者是個三十有幾歲的青年雄靈,樣貌很清秀,五官也端正,只是那雙眼睛的顏色太淺淡,有點不同尋常。

林星河起身,問道:“你是?”

雄靈說:“我叫計無明,這裏是我住處。你是南疆少主林星河,對吧?下次別藏那個洞窟,那是我丢垃圾的地方。”

林星河說:“是你把我救回來的?”

計無明說:“那倒不是,是老子不悅把你帶來的。你透支得太厲害了,本身沒有精神力,每一次調用超級聚靈珠的能量都會對靈體産生嚴重的副作用,要不是我媳婦略懂醫術,你現在就在閻羅殿裏交代平生咯。”

這時洞口又走進來一個雄靈,身上穿着圍裙,卷着袖子,手裏拿着石臼,一邊磨東西一邊說:“不是略懂,是精通。”

這雄靈身材高大,肩寬腿長,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有紅色的像細長花瓣樣的胎記,說是計無明的媳婦,其實更像丈夫。

計無明說:“他叫巫從容,你應該聽過吧。”

林星河震驚了,“是北疆巫家的最後一任掌家,巫醫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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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從容說:“早不做掌家了,現在就是個赤腳醫生。你切記,以後不要再折騰,否則別說十年壽命,十天都未必有。”

林星河活動了下筋骨,覺得身體還算結實,沒那麽嚴重,但深吸一口氣時胸口忽然疼得厲害,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他只得老老實實遵了醫囑,向巫從容道了謝。

巫從容說:“不用謝,老子不悅把你帶來是希望我能幫忙把超級聚靈珠和你的靈核剝離開,但它們從一開始就是融為一體的,我沒辦法,所以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

計無明埋怨道:“你怎麽說話這麽直接。”

林星河說:“沒關系,我明白。不瞞兩位,我在浮屠界培育了八千株神樹幼苗,長勢很好,已經篩選出了三株合格品,現在只需要等它們出靈就行了。我現在只擔心魔種不肯給我時間,總躲在您二位這裏也不是辦法。”

巫從容卻說:“神樹出靈的确可以引燃地火,但那是在能量充足的前提下。它的作用是促進能量循環再生,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能量,又點燃什麽呢?”

林星河愣住,“您說什麽?”

計無明嘆氣,“他的意思是,即便你種出了能出靈的純血統小神樹,也還是要把能量還回去的。可憐孩子,在這兒多住些日子吧,多活一天賺一天。”

“……”林星河久久沒反應過來。

雖然已經提前做了心理建設,但當醒來發現自己還活挺挺的時候,難免又産生了僥幸求生的念頭。現在被告知努力無用,成倍的無力感便翻湧了上來。

他死過一次了,也不畏懼再死一次,只是這次有了許多牽挂,已經沒了視死如歸的勇氣。

林星河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到底是白得來的東西,不能長久麽。那死了以後我的魂魄會去哪裏?”

巫從容帶着石臼坐到了洞口繼續研磨,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反正是回不到原來的地方了,你占了他的,他也占了你的,各活各的吧。”

林星河一驚,“難道原來的我沒有死?前輩,您能不能再說得詳細點?您還知道什麽?”

計無明卻拍了拍他的膝蓋,說:“別問了,知道也沒用,時空的交叉點在你來的時候就過了,只有那麽一次機會而已。你已經兩天沒進水了,喝點吧。要常溫的還是冰鎮的?”

林星河說:“所以我的殼子被他住着?”

計無明再次拍拍他,這回拍的是肩膀。

林星河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沖動,好像命運不由人,又好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時空會犯錯,但也會把錯誤一點點糾正。不管是多麽了不起的大事,對這個世界來說其實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車輪在往既定的方向行進,僅此而已。

換個立場想想,如果這個世界的南疆少主變成了那個世界的林星河,何碩也好繼母也罷,誰又能是他的對手?他的脾性和手段,天生就是為那種人準備的。

呵,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滑稽的巧合,倒像是兩根蘿蔔栽錯了坑,意外的交換反倒成全了彼此。

林星河無奈一笑,“常溫的吧,麻煩了。”

計無明嗯聲,從桌子底下摸了個硬邦邦的東西上來,說:“都是從民間批發來的瓶裝水,安全無害的。這裏天氣冷,常溫的就是這種,冰鎮的就是先把常溫的燒開,然後放冰塊裏鎮一會兒。”

林星河:“……那可以直接給我喝熱的嗎?”

計無明說:“當然啦。不過我眼睛看不見,叫他給你倒哈。巫從容,來給孩子倒碗水!”

林星河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的情況,那不用麻煩了,我喝這個常溫的就好了。”

計無明說:“沒關系的,坐下坐下。”

洞口的巫從容放下了石臼,往圍裙上擦了擦手,又從炭爐上拎了水壺給林星河倒水,嘀咕說:“剛才在這兒你不吩咐,開始忙了你又吩咐,害我一遍遍擦手。”

林星河感到慚愧,說了聲不好意思,計無明就說別理他,問林星河想不想吃梨子。

林星河更震驚了,“這裏還有水果?”

計無明說:“為什麽沒有,好好的果子非得爛在土裏,還美其名曰遵循自然習性?嘴裏吐出來的籽兒不能發芽還是怎麽的?”

林星河:“……您真的很特別。”

計無明哈哈一笑,又往桌子底下摸,摸出了一個黑黢黢硬邦邦的凍梨,大刀闊斧地丢給林星河。然後咣當一聲響,砸爛了水碗。

“呀,是碗爛了嗎?”

“是……碗爛了。”

“哦,巫從容,來給孩子換個碗!”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客氣什麽,他閑着也是閑着。”

林星河看了看忙着搗藥的巫從容,對這個“閑”字一言難盡。巫從容倒是好脾氣,予取予求地乖乖照做,嘴裏又嘀咕了幾句。

計無明拿梨子砸他,“你是不是瞪我了!”

巫從容笑呵呵道:“沒有。你那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瞎,不會是裝的吧,訛我伺候你呢?”

林星河忍不住笑了,“之前聽說巫醫前輩被魔種抓了,猜測應該會水深火熱,沒想到在這裏過起了小日子。”

計無明說:“生命短暫,在哪兒不是過。我是天山雪蓮,在來這裏之前一直待在北極呢,他都陪着我。”

林星河說:“巫醫前輩對您真好。但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您別覺得冒犯,就是……不同種屬之間有生殖隔離,信息素也不能相互作用,那平時會不會因此産生矛盾?”

計無明轉過頭來,像是能看到林星河一樣,顏色淺淡的眸子裏閃着亮晶晶的光,答道:“等你遇上心中所愛就知道了,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要,信息素又算得了什麽。”

林星河莞爾,想起一路走來和段君屹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大有一種雖惋惜卻知足的釋然,點頭道:“您說得對。”

三天後的夜裏,洞頂的水晶吊燈響了一下,林星河睡得警覺,及時醒了過來。

巫從容和計無明睡在對面的一張床上,和林星河隔了一張簾子,此時還在好夢中。林星河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衣裳去了洞外的甬道口,果然瞧見了一團人形的黑影。

雖然是麻麻黑的一團,但林星河還是第一時間認了出來,開口道:“不悅大哥?”

對方飄了過來,食指做出禁聲手勢,帶着林星河鑽進了甬道深處。甬道幽長容易産生回聲,林星河隐約聽到了些動靜,但不敢輕易發問,就一直忍到對方停住腳步。

所停之處是一個空間非常闊大的洞窟的高處,底下有許多發光的碎石頭,可以看見黑煙一陣陣地飄過。待黑煙散完了,碎石發出的光芒穩定了,林星河問道:“怎麽了?”

老子不悅說:“浮屠界的大軍殺過來了,族民要抓你去撤屏障,還要拿你為質,你得躲起來。”

林星河啪地掰碎了一片層積岩,聲音都有些顫抖,“是誰,誰帶的隊?”

老子不悅說:“還能是誰,姓段的。”

林星河長長松了口氣,“他沒事,他真的撐過來了,太好了!”

老子不悅說:“他是好了,我的族民要遭殃了。”

林星河說:“對不起啊,我高興過頭了。不過我是不會撤屏障的,也不能讓兩方開戰,我得出去一趟。”

老子不悅拉住他,“別沖動,林弟。我族向來以強者為尊,現在是我弟弟掌權,戰争肯定是免不了的,你一旦出去就是死路一條,還可能給地界帶來災禍。”

林星河說:“可我要是不去阻止,軍隊一定會進入屏障範圍。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沒辦法修改屏障了,他們進來之後出不去,空間狹隘又施展不開,還不是要被你的族民殺死麽。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撤軍的,但你得答應我,拿到聚靈珠就帶着你的族民回到地下去,不再與地上為敵。”

老子不悅頓了一瞬,說道:“林弟,我當然可以答應你,但你讓他撤軍就是讓他眼睜睜看着你死,你覺得他會同意?”

林星河微笑,“不悅大哥,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他是一個心懷天下的領導者,視責任重于生命,一定能想通的。至于我,我很高興以這種方式結束。過了今晚,地界複蘇,我的車輪也終于能回歸正軌了。”

老子不悅說:“林弟,可是我……”

林星河說:“別難過,幫我開路吧。”

螢火之光照不亮老子不悅那沒有五官的臉,但林星河感覺到了他的掙紮和不舍,最後說道:“不悅大哥,你為我做的足夠多了。想想族民,想想幼崽。”

老子不悅沉默片刻,終于還是點了頭。

林星河脫下外衣交給老子不悅,老子不悅便穿在身上,冒充林星河在甬道裏穿梭。林星河則按照老子不悅的指示抄近路,終于趕在浮屠界大軍觸及屏障之前跑出了洞口。

洞口之外,夜色籠罩,浩浩蒼穹,星河璀璨。遠處山坡上布滿軍隊的燈火,還有伽藍飛馬放出的白光,聲勢浩大,絢麗壯觀,倒把天上的星河襯得黯淡了。

林星河開啓終端,頓時有無數條短消息和上百個未接訊號提示湧進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幹的。他點開一條,回撥過去,兩秒之後聽到了那個讓他牽腸挂肚的聲音。

段君屹的聲音是喑啞的,乍然一聽,惹得林星河想起了那些古老的一夜白頭的故事。恩愛不能,緣斷難續,實在令人傷感。

林星河心裏發酸,對着那端說道:“段君屹,洞外五十米位置有屏障,你們別進來,進來就出不去了。”

段君屹說:“好,我知道了。你在什麽位置,打開定位系統,我去找你。”

林星河說:“你也別來,我不能撤掉屏障,否則魔種會沖出去。你聽我說,我們失敗了,神樹出靈的确可以引燃地火,但需要有充足的能量做支撐,否則點燃了也會再次熄滅的。”

段君屹說:“嗯,所以呢?”

林星河說:“所以我得留下來,讓巫醫剖出超級聚靈珠。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這顆珠子在我的靈核裏,剖珠就意味着讓我死,所以你一直瞞着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是你讓我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但是對不起,你得……你得忘了我。”

段君屹說:“明白了。打開定位。”

林星河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都叫你不要過來了,還開什麽定位。等我把珠子還回去,地界就能複蘇,不悅大哥也會帶魔種回到地下,不需要再打仗了。”

段君屹說:“可以不打仗,隊伍已經停下待命了,你先把定位發給我,洞窟太多我找不見你。”

林星河說:“我不會發給你的,回去吧。”

段君屹說:“确定不發?那我找到你時可能會生氣,生氣的時候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

林星河嘟起嘴,“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啊!!你,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不是叫你不要進來的嘛!現在怎麽辦?”

段君屹從身後緊緊抱着他,又忽地把他翻轉過來,拉開外衣将他整個攏在懷裏,聲音發着顫:“你覺得沒有定位我就找不到你?你可以通過并蒂花将能量傳給我,把我從鬼門關搶了回來,又怎麽會以為我找不到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并蒂花的含義?”

林星河眼眶紅了,嗡嗡地答:“并蒂花不就是用來感應定位——啊,是哦,它是用來定位的,我怎麽給忘了。”

段君屹卻用力收緊懷抱,說:“錯!它不是用來定位的,它代表我鐘情于你。此生此世,永結并蒂,守望相護,至死不渝。現在你告訴我,為什麽不和我聯系,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林星河心虛地嗫嚅:“因為,因為這裏先前沒信號,剛剛跑出來才有的……唔!不是……時候……”

段君屹才不管是不是時候,捏着林星河的臉頰吻了上去。附近的洞口傳來魔種流竄的動靜,他就抱着林星河閃避到昏暗的角落裏,壓在岩壁上繼續吻。舌尖描摹勾畫,極盡所能地侵犯掠奪,活活要把林星河吻得窒息才甘心似的。

林星河真的要窒息了,攀着他的肩膀急促地吸着氣,牙關泛酸承受不住時就捶打他的脊背,終于把他推開了半寸。可即便推開半寸雙方還是離得很近,呼吸仍然交融纏綿,彼此皆是耳根熱燙。

段君屹還要再來,林星河卻不敢了,手掌抵在他的胸膛,埋怨道:“都叫你不要進來了,現在出不去了,你自己能應付得了?”

段君屹說:“你能帶我出去,撤了屏障就行。”

林星河說:“我不可以,我已經做出選擇了。”

段君屹說:“好,要麽我留下來陪你,要麽讓我的隊伍直接殺進來,看你到底舍不舍得。”

林星河急道:“你別任性!”

段君屹說:“是我任性還是你任性?你打算怎麽做,犧牲自己成全衆生?你不要我了?”

林星河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如果不剖珠,地界就要一直承受冰雪摧殘,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呀!”

段君屹說:“我以前的确不是這樣,但現在是這樣了。地界複蘇的事再想辦法,想剖珠不可能。”

林星河:“……”

林星河覺得不認識眼前這個段君屹了,段君屹該以大局為重的。但這不能怪段君屹,幾天之前他們剛剛互相表明心跡,現在發生這種狀況,一下子接受不了是正常的。

林星河說:“我們先撐過今夜,明天你再給我答案,好嗎?”

段君屹說:“不用,南疆的軍隊就在十裏之外,如果你能說服你的父母,我就無條件答應。”

林星河瞬間變色,“什麽??”

話音剛落,山坡那邊傳來了警戒鳴笛,段君屹也接到關爾卿的訊號,說在另一個方位的洞口外,魔種抓住了兩名雄靈,要将他們處決示威,詢問現在要不要行動。

林星河說:“是巫醫和他的伴侶!”

段君屹說:“先不要動,魔種想要聚靈珠就不會對巫醫怎麽樣,這是在引我們進入屏障。”

林星河說:“不能對巫醫動手卻可以對他的伴侶動手,讓關爾卿想辦法拖延,我們悄悄潛過去。”

段君屹拉住了他的手,“好。不管發生什麽,我們一起面對。”

林星河怔然回眸,撞進了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裏。盡管心中五味翻滾,他還是沒忍住應了一聲:“嗯。”

感謝小可愛的收藏、訂閱、評論!最近總是遲到,不好意思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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