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PART.年糕

PART.06 年糕

PART.06 年糕

BGM：Midsummer Waltz-Wanderer\'s Trove

我把家裏帶來的分裝糯米放在家庭教室的料理臺上，打開袋口，捏起一顆湊到木兔眼前，信誓旦旦地說道：“雖然看不出，但我保證這是100%兵庫原産。”

木兔捧場地發出了“哇哦”的聲音，把手指插到了米裏：“果然感覺不一樣。”

又不是專業的農人，他能摸出來才奇怪。我朝他招招手帶着他一起環顧四周尋找接下來會用到的廚具，好不容易申請下來的家庭教室，千萬不能把東西弄壞了。

“我們其實用到的東西很簡單，電蒸鍋，木臼，還有木杵。”我指着東西向他介紹：“木兔君，以往打過年糕吧？”

“有打過哦，放心交給我吧。”他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臂的肌肉：“那等下就請多指教了。對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很友善地說道：“你要不還是叫我光太郎吧，你不是叫過兩次嗎！”

那是我叫漏了嘴。不過進展這麽快的嗎？我頭腦有些發暈，放在某些感情比較含蓄的少女漫畫裏這樣的話大概都能稱之為表白了。但在我們兩人之間，讓叫名字或許也說明不了什麽，畢竟木兔是個愛給人起親昵外號的人。我吞了吞口水，告訴自己不要高興的太早，非常配合的叫出他的名字：“那——光太郎，我們先各自把米洗一遍，等蒸上的時候，我給你仔細說一下這個風俗的來由。”

糯米的香氣逐漸擴散在這四方的空間內，蒸汽似乎讓房內的溫度也上升了，連空氣也帶了點粘稠。水池上方的水龍頭離電蒸鍋很近，不鏽鋼的表面凝結出一個個半弧形的透亮水珠。等待的過程中無事可做，我和木兔坐在靠近窗臺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春天的時候，神明降臨村子化為田神，秋末又從田間升到山上，化為山神。*這個時候就會用鳥兒作為使者，來品嘗作為供品的年糕了，附近沒山所以我們等下去天臺就可以了，只要是高處就行。”我給木兔解釋道：“無論是山神還是田神，都是我們的祖先化為的神靈，所以又叫做祖靈。”

“祖靈？”木兔反坐在椅子上用腳踩着地面一晃一晃的，下巴擱在交疊的前臂上聽的很認真。

“嗯，祖靈。如果我們放棄轉生，每個人死後都将化為祖靈的一部分。不過剛剛死去的時候靈魂是充滿污穢的，這個時候并不能融入祖靈，一般在33年或者50年之後，子孫們為死者舉行“終年祭”，在終年忌之前，死者有牌位，靈魂也有個性，終年忌之後，人的靈魂失去自己的個性，融入祖靈。*”

失去個性，融入集體。說到這裏我內心感到了一陣不快，木兔問道：“那轉生呢？”

“如果你選擇轉生，按照說法，靈魂必然會轉生為同一家族的血脈。遠古祖先的靈魂不斷轉生，寄宿在子孫的□□當中，共同完成幾代人的家族事業，因此才說——人生時的願望死後必能達成，畢竟你的子孫，以及作為子孫的你，兢兢業業多轉生幾次總能完成。順便一提，一旦融入祖神，就沒辦法轉生了*。”

“那如果這個家族事業，不是我想追求的事業呢？——畢竟祖先的時候可沒有排球啊！！”

所以我才覺得有些可笑。家族的事業——現在家族的事業和幾百年前家族的事業可完全不一樣啊。與此同時，個人的願望及期冀被消滅了，不得不融入這種宏大的集體，一代又一代。家族的宿命，影視作品中經常出現這樣的詞彙，現在的我越發能夠理解它的沉重所在。

如果有神明的話，真的會希望自己的子孫重複這樣的事情嗎？我搞不明白——這段時間我越是查閱資料，越是覺得神明并不存在。

神明是這個樣子的嗎？

“這個問題我也不太清楚呢，不過我想，希望子孫幸福也是家族事業的一種吧，光太郎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業并感到幸福就可以了。”看着木兔真摯的表情——我可不想當那個戳破聖誕老人是童話故事的壞人。

“好的！那我一定會努力變得幸福的！！”

“啊呀到時間了！接下來我們輪流換着搗米就可以了，畢竟所有操作我們兩個人都得各過一遍！”我從椅子上跳下來開始指揮：“光太郎，把木杵拿過來吧，我先翻，你來打。”

———

“看餓了。”

“...白福，”雀田轉頭看向窗內，忽然覺得一陣無力——與其說是白色的糯米團，那一坨又一坨的東西不如說是破碎的棉絮：“...你還真是不挑食啊。”

“說到這個，鳥能吃糯米年糕嗎？我對這樣的習俗表示十分懷疑。”木葉擠到後門的玻璃窗邊，看到木兔開始像玩橡皮泥一樣揉搓糯米團時實在感到難以忍受，轉頭望向赤葦：“京治，你在我們當中懂得最多，兵庫真的有這樣的風俗嗎？”

“木葉前輩，我并不是兵庫人。我老家在東京。”

“這我知道...！算了，這種地方風俗也太難為你了...”

“不過，我倒真的知道這個習俗的真假。”赤葦回想起圖書館發生的事，和女孩子當時顯得有些狡黠的表情：

\'兵庫不存在這種風俗，我編這個只是為了騙木兔和我兩個人出門玩。\'

“這些習俗只是學姐為了騙木兔學長和她兩個人一起玩而編造出來的。”赤葦老老實實描述了一下當天的場景：“學姐還讓我幫她拿一本民俗相關的書，看了兩下就放回去了，大概是覺得沒有用的上的部分。”

“哈？果然！我就說這些風俗正常中透着一絲詭異，我本以為她們當地真的有一些轉運的儀式。” 木葉湊到後門的玻璃，教室裏的兩個人剛好背過身，看不清表情：“哇，那個家夥看不出來，編出這一整套就是為了騙木兔，某種意義上也是相當奇怪的女人。”

“但是很有意思不是嗎？”赤葦笑了一下：“而且現在大家都知道了——”環顧起四周各式各樣表情的臉：“風俗完全是假的這件事，那我們到底要不要主動告訴木兔前輩呢？”

“赤葦！！你是故意拉我們下水的！！走了走了、這麽麻煩的事情不要帶上我啊！！”

“哎呀，木葉前輩，不是你自己先問的嗎？”

“诶，我真的越看越餓了。”

“那我們也走吧。”雀田拉着白福的後領跟上了前方撤退的排球部員們：“不打擾小情侶談戀愛，我們一起去車站前面的便利店買東西吃吧。”

———

“鳥怎麽還不來？”我和木兔坐在天臺等了快40分鐘，別說鳥了，連只會飛的昆蟲都沒有見到。漫長的等待好處是聽了不少他的童年趣事，壞處是我真的快餓暈了，太陽馬上落山——這個時間平常我都開飯了。

早知道編的時候我就不加這個條件了，畢竟天臺不是真的山頂，鳥類豐富度完全沒得比。揉了揉肚子，我站起身朝着天空喊道：“麻雀也好——鴿子也好——什麽都好！快來吃掉我們的年糕！”

“那我們把它吃了吧！”身後的木兔說出了驚人之語：“我聽到你肚子在響了哦！”

“嗯？！”我驚訝地轉過頭看他，沒想到居然被他發現了——明明我故意把聲音喊得很大以蓋過我的腸鳴音。

“剛好我也餓了。”木兔捏着下巴，努力思考着試圖合理化我們的行為：“按照你的說法，我們死後也會變成祖靈的一部分對吧！”

“你說的沒錯。”

“早吃晚吃都是吃，我們就當是提前吃了——這應該也沒關系吧？”木兔說着，打開一次性筷子，努力把一塊年糕分成兩半：“啊——好粘，筷子都快被粘在一起了！！”

聽起來好有道理，我被他的邏輯折服。木兔把飯盒放在腿上，笨手笨腳地對着年糕施暴，我湊到旁邊說道：“算啦！你不用分，我吃旁邊那塊就可以，反正做了很多。”

“這樣不行吧？雖然習俗上沒說，但我想，既然米要一起洗，年糕要一起打，那吃的話...也得一起吃一塊吧——啊！好粘！怎麽那麽難分！！”

“那證明我們剛才打的很好，沒有辜負我老家的糯米。不過你舉一反三的能力好強啊，光太郎。”

“ HEYHEYHEY！厲害吧？實在不行你咬一口吃剩的給我好了，反正家裏老姐也經常讓我幫忙處理剩下的零食。”木兔被我誇的很開心，開心地仿佛我是世界上第一個這樣誇他的人。他露出個有些得意忘形的笑，接着像忽然反應過來似的朝我道歉：“啊對不起——！那樣是不是算間接接吻了！”

我倒是沒想到他心思會細膩到這個地步，還挺為女生着想的，和大大咧咧的外表不太符合。雖然挺想和他接吻的，但第一次交換唾液還是換一種更浪漫的方式吧。我從他手中拿走一只筷子，指揮道：“那我們朝兩個方向用力。”

年糕如果能發出聲音，現在一定在飯盒的側壁哀嚎。我們用這樣殘忍的方式把整個飯盒的年糕都吃了。到後面我實在吃不下，木兔還是堅持一個年糕得分成兩份——1：9也是分成兩份。我把玩着單根筷子，另一只手摸了摸變得渾圓的肚皮，朝他說道：“如此這般，我覺得第一個儀式辦完了，真是太好了。”

“嗯嗯嗯！”木兔因還在咀嚼顯得有些口齒不清：“接下賴登過釀天下雨唔唔——！裏奧！有裏奧！”

“你說什麽？！”

他”噔“地一下把嘴裏的年糕吞了下去，拉着我起身指向了天上，我瞥了一眼他的肚子——開始擔心他會消化不良。

“好大的一只鳥啊！可惜它來晚了！！”

我擡頭看向他手指的方向，一只巨大的鳥盤旋在我們頭頂，深棕色的，不是撲扇翅膀，而是滑翔着，朝落日的方向飛走了。我不太懂得辨別鳥類的種類，木兔說可能是只老鷹。

“老鷹不是吃肉的嗎？應該不會吃年糕，可能只是路過，也不能怪它遲到。”我從校服裙的口袋裏掏出手機：“但是好漂亮，我來拍一張吧。”

橙黃色天空中的那一點淡影離得越來越遠，很快消失不見了。我和木兔頭對着頭湊在一起看着手機屏幕中唯一的一張照片，試圖尋找它的蹤跡。落日把整個天空都染上了溫柔，橙粉色的雲層間大鳥隐于其中，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像素點，完全看不清楚原先的形狀。

但總覺得照片拍下來之後，記憶也就留住了。

“抓拍失誤，我平常照相技術還可以的！”我覺得有點丢臉，試圖在心儀對象面前找回些場子，趕緊調出相冊裏的其他風景照給他看：“這是上次我回家的路上拍的夕陽，是不是很漂亮？這個是我和春奈去動物園的照的雲，底部的那兩個棕色的東西？啊...那其實是長頸鹿的角...”

木兔看着女孩子一張張挑選着照片，口中朝他介紹着：“這個是在羅森門口照的月亮！是不是像個路燈？”“啊，這個是學校跑道上拍的烏雲，我當時在心底祈求它能夠趕快過來，我不想上體育課。”“诶這個是在哪拍的？我給忘了！”

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在他眼前劃過，聽着介紹他仿佛覺得自己也參與進了對方的生活，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新奇——自己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你真的拍了好多天空和雲啊！！”

“這是人類本能吧？對宇宙的向往之類的？不知道每次我舉起手機拍天空的時候，天空看我是什麽樣的？”女孩子歪頭想了一番，接着被自己的聯想逗笑：“啊，天空的手機，感覺聽起來很浪漫又高科技！不管怎麽樣，肯定比我手機照出來要清晰。”

“那種事我可是知道的！”

木兔回答的很快，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經說了出口。他的個子與其說比她高上太多，不如說比絕大數日本人都要高上太多。這樣的身高很好，很适合打排球，也很适合觀察別人的表情。

他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以後手機拍照技術再怎麽進步，都不會有他此時此刻看的清楚。

面對落日時因光線強烈而微微眯起的、屬于女孩子的眼睛，連帶着鼻尖下意識地擠成小小的一團，細小的紋路也很可愛。和電視上常見的女子偶像不一樣，她散落在前額的頭發會随着迎面吹來的風變得亂糟糟的，一晃一晃，露出靠近發根處的皮膚，睫毛擋住眼神的時候，會有種和平常不一樣的感覺，顯得很安靜。

“诶？那我是什麽樣的？”女孩仰起頭來看他，帶着好奇和期待的眼睛：“你最好能說一些誇我的話。”

鼓勵和誇獎別人，算得上是他的強項，可木兔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痛恨過自己國文學得不好。課堂上讀的古文和俳句全部忘得一幹二淨，電視劇和電影裏的的臺詞也一句都想不出來。他知道他應該說一些好聽的話，但腦海中常見的贊美詞彙忽然在這一刻顯得很俗氣。

可愛嗎？漂亮嗎？說出去不會顯得自己很老土吧？他光是在心裏想想都覺得自己這樣回答不行。

“啊怎麽說呢....！！”木兔遲疑了，忽然感覺有些心慌，但這種心慌又和面對突如其來的随堂測試時的不一樣。他拼命用庫存不足的詞彙在腦海中組織着措辭，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看上去...怎麽說..？就像是地上的好天氣？”

“真的啊！你很會形容嘛。”女孩子露出個笑來，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向天空拍照去了。

木兔在心底松了一口氣，知道他交出的答卷獲得了老師的肯定。

如果所有的國文測試都能像這樣就好了——

那他一定會學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