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PART.将明未明

PART.08 将明未明

PART.08 将明未明

BGM：Days of Rain--S N U G/Jay-Lounge（求你點開嗚嗚嗚）

幾天沒見，總覺得今天的木兔有些奇怪，更确切的說——是有些恍惚。

我們約定好晚飯後在電車站碰面，結果他先是在車站走反了方向，中途又拉着我下錯站，後來要不是我自告奮勇來帶路，感覺明天都到不了河邊。

我跨過草叢和淺灘，朝着身後的木兔招呼到：“最後的步驟！做完之後明天去神社就可以了！”

“好！！”他一邊中氣十足地回答我，一邊直直地沖進了草叢，結果被石頭絆了一下，搖搖晃晃地沖出來恰巧撞到了我的背上。

“今天的光太郎好奇怪哦？”我幫忙扶正他的身體，牽着他外套的袖子蹲到了河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我感覺自己在擺弄一個提線木偶：“怎麽一副提不起精神來的樣子？我記得今天你們沒有練習賽，是下午的訓練太累了嗎？”

“呃？啊！沒錯！！…今天訓練特別累！！”

我瞥他一眼，沒有戳破他顯而易見的謊言，有時候刨根問底會更加傷人，木兔或許有他的理由。我轉移話題到今天的正事上面：“總之呢，光太郎，河邊常常被認為是此世與彼世交界的地方，從此世來說，這是污穢的終止點，從彼世來看，這是通往衆神清淨之地的第一步。*”

河聲潺潺，我把手指伸進去，認真地說道：“就讓流水把我們的罪孽和厄運及疲勞還有一切的不快樂都帶走吧。”他模仿着我的動作，也把手探進了水裏，嘴上重複着我剛才的話，只不過說到一半，迷茫地轉過頭看向我：“...疲勞...疲勞還有帶走什麽來着？”

“還有不快樂。”

“好！那，再見了不快樂！”

但提出這麽多的要求——我看着他專注的側臉，比起來河邊贖罪，我們更像是專程來向神明許一個看上去有些貪心的願望。

秋天的河水不同往日，已經開始漸漸變涼，月光的碎片從我搖晃的指縫間溢出，沾染了欲求，流到下游，掉在了木兔的掌心裏。

遠方的橋上電車呼嘯而過，留下點尾音逐漸消逝，少了夏日的蟲鳴和蛙聲，飯後散步的行人們也走的遠了，我這才發現風吹開水面是有聲音的，滿月的倒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徐徐展開，顯得離得格外近。

我側過頭偷偷看向木兔，銀白色的光輝散落在他用發膠梳起的發尖上，像是頭戴了一圈小小的月光，不知道哪個神話裏的天使會是他此刻的這種模樣。

但天使好像又顯得有些高高在上，我想，光太郎就是光太郎。

現在我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的，木兔光太郎。

“光太郎，你說這條河裏會不會有食人魚？”我幽幽地說着，一邊還在水面下偷偷地把水往他的方向扇。我有時候真的很擅長煞風景，明明是一副“今天夜色真美”的氣氛，說出來的話卻像驚悚動作爆米花片中的臺詞：“在這深夜潛伏着，從河底慢慢逼近，然後一口把我們的手指咬的只剩下骨頭…”

“唔呃...？應該沒有吧，電視上說食人魚要在亞馬孫叢林的河裏！”木兔瞬間從走神中清醒了，雖然嘴上說着不可能，但我總覺得他湊得離我近了一些，有些緊張地問道：“那個...還要多久我們才能結束？”

“習俗上沒說，我們就再泡一會兒吧。”我打了打水面，漣漪擴散出去，在月光下變成同心的半圓。“感覺這裏很适合打水漂啊——光太郎？”

提議沒有得到回應，我這才發現木兔又開始發呆——還是連頭發都耷拉着的那種，不知道為何，銀灰相間的短發看上去比平常更加柔軟，讓我想偷偷摸一把。

一種天然的正義感和保護欲一下子從我內心噴湧而出，簡而言之，我就是想逗他開心。

“怎麽辦光太郎！”我彎曲了左手小指的前兩個指節藏在手心，把其餘的4個手指顫顫巍巍地舉起來給他看：“我的小指被魚吃了。”

木兔被我突然的言行吓了一跳，從水裏抽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仔細檢查。

帶起的水花濺到了我的鼻尖上，我努力眨眼，把誤入的幾滴也擠了出去，世界突然清晰了一瞬，像是近視的人突然戴上眼鏡，四周的模糊被沖洗過一樣。

我發現木兔垂着眼看我時，睫毛會分明地擁在一起。

于是心被刺了一下，有些癢癢的。

“啊！你騙人！！”木兔把我的小指拽了出來，被騙的懊惱和沒有出事的慶幸讓他的五官擠在一團，變成了滑稽的形狀。

“抱歉！”我朝他吐了吐舌頭，露出個求饒的笑：“光太郎原諒我吧！我知道我有時候真的很欠揍。”

“...倒也不是那樣的問題。”手指的溫度透過濕漉漉的河水傳遞到我掌心，他硬生生換了個話題：“...你手好冷哦。”

我悄悄摩挲着他指尖留下的痕跡，竟覺得那塊區域有些微微發燙。有點老套的臺詞哦，我想。木兔君，你以為誰都像你們體育生一樣。

不過，這樣溫暖的手一定很适合冬天——白色的雪花，聖誕節，槲寄生，all I want for Chrismas is you...思維不受控制開始發散，連腦海中都響起旋律，木兔在這時倏地起身，什麽都沒說，脫了外套抖落了幾下，從背後摁到了我的身上：“那個！你感冒了就不好了！！”

“喂，光太郎，你這樣顯得我很遜诶，一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虛弱樣子。”我罵罵咧咧地說到，但還是配合地把手伸進了袖管裏。木兔的衣服很大，套在我自己的外套外都顯得很有餘裕，我把袖口翻折幾道露出手指，有一種冷叫木兔光太郎覺得你冷：“不過右邊口袋裏這鼓鼓囊囊的是什麽？”

”忘拿出來了，我從家裏拿了夏天剩下的手持煙花棒，“木兔從我手中接過包裝袋，露出個有些亢奮的笑：“今天我們把它放完吧！！”

我朝他點點頭，答了聲好。

———

“我也不知道這裏讓不讓放。”木兔蹲在我耳邊小聲說道：“等會兒要是有人發現...我們就把它立刻塞進水裏然後逃跑！”

聽他這麽說，我覺得這個夜晚我們的罪孽不僅沒有被洗清，反而更加深入了一層——從法律的意味上來說。

“那——我們圍在一起把它擋住吧！免得別人看見。”我扯了把他衛衣的袖子，把背朝向外側，還好現在散步的人已經不太多了。

一不小心靠在一起的時候，我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味，是從木兔身上散發出來的。

“光太郎用了新的洗發水嗎？桂花的味道真的很好聞！”

“因為我的用完了！所以偷了姐姐的！Hey，她聽到這個評價一定會高興的！！”

不知道是不是香味使然，我挪動腳步，離他又近了一些。木兔捏着金屬柄的遠端點燃了，噼噼啪啪的火花綻放在夜裏，邊緣的光焰像是一根根打亂的金色短線，毛躁地圍繞着中央小小的火球跳躍。

“你的伸出來吧！我用我的給你點。”

我把我的那支湊上去——總覺得兩根煙花棒接觸在一起時有些互相依偎的意味。沒一會我的也亮了起來，被他點燃了，一閃一閃的，倒映在身前的這片淺灘波動着金色的光。

光芒随着我手腕的移動在黑夜裏閃爍出不同方向的軌跡，這個時候寫一些對方的名字之類的東西總會很俗，戀愛電影裏這樣的橋段太常見，于是我拍了下木兔的肩膀吸引注意，接着用拖曳的流光在空中畫了一條抽象的魚：“吃我一招，食人魚攻擊ATTACK！”

“搞偷襲好卑鄙啊！”木兔這個時候反應很快，大概是運動員的本能，奮力揮舞起他那根快要燃盡的煙花棒：“必殺技！阿什麽索命！！”

“你才卑鄙吧！”我作出側身躲避的動作：“居然用這麽惡毒殘忍的法術對待一條可可愛愛的食人魚。”

“哼哼哼！我可是黑魔法大師哦！！”

到最後我們已經不在乎會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站在河邊像巫師施法一樣嘴裏念着稀奇古怪的自創咒語互相攻擊。

我捏着最後一根煙花棒在空中畫了個圈，咒語還未念完，想再重複一遍施法過程的時候焰火熄滅，在月光和橋燈的照耀下，升起很快就消散的、淡青色的煙。

遠處的橋面上一輛電車恰巧駛過，車窗快速移動着，在空中組成了一條斷斷續續的發光軌道。

地面上的木兔舉着他手中還亮着的那根煙花，在夜空中也留下一條金色的拖尾，嘴裏喊着最終是他的勝利朝我跑來，眼睛亮晶晶的。

我說着你想得美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河灘的卵石硌得我足底發痛，但我并沒有減慢速度，繼續一下又一下踏在堅硬的石頭表面，內心充斥着妙計即将得逞的快樂，直直地撞在他的胸上：“我最後的必殺技狂奔自爆嗚呃呃啊你胸好硬啊！！”

“嗷你頭也好硬啊！！”

我們分別喊着好痛松開了彼此。揉着自己的額頭，我朝他下了結論：“那今天這一局，我們算是同歸于盡！”

“好吧！！不過！你怎麽老是偷襲！”

以後一定得減少這種自傷八百的攻擊方式，我心想，所以為什麽會這麽做呢？

我有時候也搞不明白我自己的想法，很多的行為比起謀劃多時更像是突然興起。只是那一瞬間想要去做——第一次喊木兔徒弟的那個瞬間、用最近倒黴做推辭不去看他比賽的那個瞬間、莫名心動的那個瞬間、打算編造風俗的那個瞬間。

看上去都毫無根由，輕浮的樣子像是一個個飄在空中的玩笑。忘了在哪裏見過這樣的話：有的人會用玩笑來逃避親密。

那我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在接近，還是在逃避——我究竟想要的是什麽東西？

———

“送到這裏就行。”再走個拐角就到家了，我把衣服脫下給他，搓平了自己外套上的褶皺：“畢竟我給爸爸媽媽說的是我去春奈家，你或者外套被看到就不好了。”

“...這樣啊。”木兔接過外套，并沒有穿回去，而是攥在手裏：“你父母管的很嚴嗎？”

“有一點，如果說和男生出去看月亮，他們大概不會讓我出門。”我幹笑了幾句：“錯失了我大部分的童年，他們總覺得對我有所虧欠，補償的方式就是想把我拴牢在他們身邊。但說實話，在兵庫的時候，一個人其實挺自由開心的，我從小就擅長自己找樂子。這麽看，我是不是挺沒有良心的。”

“沒有哦，你是個好人！！很好的人！！而且我也是個好人，所以下次出門你可以實話給爸媽說——不是和其他男生，而是和木兔光太郎出門玩。”

“我會試試的。”

而我呢？是好人嗎？是壞人嗎？過于極端的定義總是顯得很小：“但我——不是的，光太郎，”我搖搖頭：“我是普通的人。”

“有時候有點壞，有時候也很好。”

有聰明的時刻，有發傻的時刻。有時候撒謊，有時候真心。會自私，但也會妥協。

“好人或者壞人都太固定，無論哪一邊都不是我想成為的模板…！總說要成為怎樣的人，但我有時候在想——究竟為什麽要成為別的某類人啦？”

那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好！我知道了！”木兔想了一會兒，回應道：“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啊不對，很壞，啊！！我疑惑了！現在到底還能不能用好這個字！”

明明是有點嚴肅的話題，但我又忍不住被他逗笑——怎麽會有這麽單純可愛的人，心裏起了作弄的念頭，想看他更多的表情，想聽他更不一樣的聲音。

用玩笑逃避親密——我才沒有逃避。

因為我想要的親密就是有個人永遠可以回應我，共情我，最好...還能陪着我一起玩。

這就是屬于我自己的模版。

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我踮起腳，用手指捂住了木兔的嘴，他的嘴唇軟軟的，氣呼在指尖，有些濕潤的暖意：“光太郎，你吵得我也想不清楚了，噓——現在先別說話，你讓我仔細想一下。”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讓心中悸動靜止，也努力讓自己聽不懂時間的流逝。

“裏想清楚了嗎？”木兔變形的聲音透過我手指的間隙傳了出來。

可我根本沒有在想。

我只是在單純地看着他。看着他金色的眼睛，然後問自己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眼睛。

“想清楚了，可以用哦。”我松了手，朝他笑道：“因為我認為，就算你說錯了詞，也不代表你不理解我。”

你的行為方式，你的生活本身，你的存在已經是一種理解了。

無須多言…我也能體會到那種連結。

我表面一如既往地對他笑着，答得十分順口。可話說出來之後，我才意識到，啊，原來自己的這份始于玩笑與謊言的喜愛，分量要比想象中多得多。

愛明明沒有缰繩，他什麽都不用做，我卻感覺被理解，于是心甘情願自我馴服——勝過小王子的狐貍。金色的太陽，反射着陽光的月亮，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像他——這話聽上去傻傻的。

但明明欺騙自己的人才最不聰明，我現在可是清楚地知道——我愛的萬物都能讓我想起他。

可，就算知道，我還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木兔也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樣子，一句話都沒說。兩個話多的人為什麽會遭遇這麽多次相顧無言的情況啦，我被這個想法逗笑，只不過笑到一半，被突然席卷而來的秋風硬生生轉成了個噴嚏。

木兔先反應過來，從背後把我朝家的方向推了幾步：“啊，那個，不說了！！感冒就不好了。你快回家吧。”

接着逃也似地離開了。他這樣子讓我有些不安，于是朝着他的背影補了一聲明天見。木兔轉過身來，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大笑着回應道：“嗯！！明天見！！”

今天的木兔光太郎，果然還是很奇怪。

我往家的方向晃去，沿着路磚的接縫踩出一條彎彎曲曲但又大致平行的線。回家短短的幾步路憑空漫長了起來，這種我平常習以為常的安靜忽然變得難以忍受起來，而且天氣真的好冷呀。

我搓了搓指尖，晚上降溫降的可真厲害，寒冷的感覺好讨厭。

走進家門的那一刻，爸爸指着我的厚外套說了一句怎麽穿這麽多。他們年輕的時候，秋天可是要故意少穿一點以備過冬的。

那為什麽我會覺得冷呢？我抖動着夾棉的外套挂上衣架。不會真的是因為和木兔分開這麽一小會兒吧——我蹲下把頭埋進了衣櫃的衣服堆裏，層層疊疊的織物吸收了我克制的尖叫聲。

害怕寂寞的我可真是太沒用了。

根本沒資格責備這個世界總是在夜裏降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