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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護士站。

樓玉正在詢問郝醫師的時間與預約。

護士姑娘翻了翻預約界面,頗為難道:“郝醫師近三天的時間都排滿了,而且這還是沒有突發意外的情況下,如果突發意外,那當天所有咨詢都得往後推。”

樓玉想了想:“那約第四天下午……”

話音剛落,透明酒精瓶和肥皂盒越過她,穩穩放在護士站臺上。

樓玉閉了聲,不着痕跡往一旁躲開。

“有吃的麽。”他在問別的護士。

“好的,我給您登記一下,第四天,周二下午三點,可以嗎?”護士回她。

“有的,給你還是它?”這是回他。

“可以的,謝謝。”樓玉回。

“難道我看着它吃嗎?”他說:“我要高脂牛奶它要羊奶,姐你幫我看看有沒。”

“嗐!巧了,還真的有,不過牛奶是盒裝的,羊奶是奶粉,得泡。”護士說着便往別的地兒走去。

“今天有哪裏不舒服嗎?”護士一邊輸入信息,一邊詢問樓玉,“臉色看起來有點差。”

樓玉撫了撫臉頰,“中午發燒了,現在已經退了。”

護士恍然,拿出一張日常問卷遞給她,“不急着回去吧?不然填一下?我等會兒去抑郁科值班,剛好一起帶過去了。”

“好。”

她爽快的接過筆,輕車熟路填表。

樓玉杵在站臺前寫問卷,站臺不高不矮,由于身後杵着一個存在感極其強烈的家夥,她的背脊挺的筆直,微卷的長發勾在耳畔後,披露在肩頭,因為低頭的緣故而滑落一小绺長發擋在臉頰邊。

“喵——”甜膩的一聲嬌嬌的響起。

紙上行走的筆尖一頓,很快又動了起來。

她仍感覺到,杵在半米距離內的人身形一動不動,這種巋然不動,穩如泰山的壓迫感太劇烈了,簡直無形而勝有形。

樓玉覺得他稍微動動,那氣場應該會變得溫和些,然而就是因為他不動聲色,她覺得這種壓力全往她身上撲。

“今天有出現抑郁的情緒嗎?”護士打開水瓶飲半口,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詢問。

實際上這種情況很多見,護士每天都要記錄病人的活躍度,如果病人情緒太過低迷,那她們就要再三确認該病人是否有自殺傾向。

“沒有。”她說,猶豫了一下,以防護士因為她回答的簡短而再問下一個問題,又道:“現在沒事兒了。”

大抵是她持着認真的表情回答,護士溫和的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樓玉禮貌性的,也回以一個笑容。

她有時覺得這些護工護士的工作十分辛苦,雖然當今社會的醫患關系緊張,而張疏讓作為她的主治醫生,每天只見面幾分鐘,短的問幾句後不超過兩分鐘。

但他們對她情況的熟悉程度簡直熟谙于心,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她說,他們基本都能推斷出來。

後來才知道這些人上班,每天除了和病人談話,更多的時間都在開會,各種讨論病人的個案,每個病人的特質,思維方式,他們都會了然于心。

去拿羊奶的護士動作有點兒慢,隗洵覺得背脊上的貓尾巴一直亂晃,他持着一副我自閉的模樣,冷漠以對這一切。

直到下巴一陣濕熱和瘙癢,旋即一股血腥氣撲到鼻息間。

他皺了皺眉,兩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夾住奶牛貓粉紅的舌頭。

奶牛貓被他扯得合不攏嘴,往後仰,整個身體随着重力往下掉。

隗洵施施然松手,任它摔在地上,又爬起來甩了甩長尾巴,重新往他身上攀爬,褲管完全不打招呼的下滑。

他面不改色兜住褲子,嶄新的藍白條服抓的毛線都勾出來了,發出‘撕拉’的細微噪聲。

忍無可忍,手下垂,這對奶牛貓來說是一個邀請的訊號,後肢一瞪,飛快地跳上他手臂前爪一收緊,馬上蹬鼻子上臉的往他肩膀爬。

隗洵斜仰了仰修長性感的頸脖,語氣裏透着不加修飾的厭惡。

“別舔我,你刷牙了沒。”

話音剛落的同時,把內心那種一爪子拍它去死的念頭強壓下去。

冷凝色大廳,繁忙的護士站裏,零星幾個護士在低聲交頭接耳,往電腦輸入資料,在角落座機與人官方交談,敲擊密集且脆響的鍵盤聲劈啪作響,人噪分貝不一卻在這霎那糅合成和音送到耳邊。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在這一片忙碌又一片靜谧中,他開始默背林前13:4-8。

【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

奶牛貓大概是認清了這人不會陪它玩,于是換了個姿勢,一條貓挂在他肩膀上,懶懶的喵了幾聲,發出舒服的呼嚕聲,退而求其次舔他的肩膀,貓舌頭上的倒刺穿過布料,傳達到皮膚表面,痛感倒沒那麽明顯了。

隗洵不為所動的,目光落在護士站臺前的三個字上。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

樓玉本就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一半一半的,又是問卷又是身後這個存在感強烈的男孩,這麽幾個來回——

她筆堪堪一頓,歪過頭打量他。

隗洵餘光中瞟到這道視線,眼皮一扇,視線上滑與之隔空相對。

【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

她的視線是很平靜的,這沉默的對視中,還透着點不足為奇。

樓玉将分寸把握的很好,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但興趣并不濃烈,只是一時被吸引,這吸引可以是因為他肩膀上的貓為什麽一直纏着他,從哪裏來的。

也可以是他為什麽一直站在這裏,為什麽站在自己身後。

更可以是一些別的什麽,但無論是什麽,這吸引是不以為奇就對了,是若有似無的,是漠不關心的,是遙蕩恣睢的,注視的時間也就那麽一兩眼。

這一兩眼甚至還沒來得及滋生出什麽就已杳無蹤跡,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場景瞬間倒回到半分鐘前。

所有人都在服務繁忙中,沒人注意到大廳裏,這個女人偷看了他兩眼。

只有他知道,那女人偏斜過臉孔的一剎那頃——

大腦失聲了。

《聖經歌林多前書》完全被抛到腦後。

沒有人能聽到他大腦發出的聲音,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怕多多少少會分幾秒時間的注意力給他,但那都是力不從心的注意力,一面強調自己是敬業的在工作,一面卻分出幾眼時間張望着眼前這個晃眼的青少年。

然而她卻在這一片忙亂中,認真多看他兩眼,這種被看出魂兒似地的注視,直接讓他大腦卡殼。

卡殼,這并不能說明什麽,只是被這冷不丁一眼給打擾了。

但後半句卻是無論如何也銜接不上,這讓他多多少少有些不悅。

隗洵沒顯露出多餘的情緒和反應,神色一如往常,只是薅了一把貓毛,薅完又覺得髒,往自個兒衣服上揩了楷。

幾分鐘後,護士把羊奶端來了,同時很不好意思的說:“你前不久才胃潰瘍吧?暫時不能喝牛奶呢,你看這個要喝不?”

隗洵一看,臉色瞬息拉了下來,那是一袋營養液,慣喝的那種。

這段時間的加餐幾乎都是這個,已經造成一看到就生理性厭惡了。

護士眨了眨眼睛,很有眼力見的把營養液收起來了,那只奶牛貓終于高擡貴身,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在食物面前,人形貓薄荷也不管用了。

果然這才是流浪貓的本性。

隗洵趁着護士把貓引到別處,自己則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先是回到方才的男廁搓了一遍手,水柱往手心唰唰流的時候他還在想是不是病犯了。

其實他不是多愛幹淨的人,就和大部分男生一樣,也有邋邋遢遢的一面,也就是上完廁所把過零件會洗手、飯前也洗手的水平,做人基本素質罷了。

但十分鐘後,他就清楚确實是病犯了。

那只貓雖然是流浪貓,但身上沒有虱子,不至于讓他連指甲蓋到小臂處也搓的明明白白,像是每一個毛孔都滲進了細菌,他為此頭皮發麻,小臂那道血口子更是麻痹酥爽的疼。

忽略掉痛的尖銳的小臂,他捧着冰涼的水,往臉上撲,盥洗盆上一時水混着血往下水道流去。

其實他很少被強迫洗手或是強迫數樓層,也不強迫他反複懷疑門窗是否關緊、走路必須走格子,更別說數階梯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起強迫恐怖血腥臆想,他的确很少有強迫洗滌的行為。

但很少不代表沒有。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

他生病很久了,早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行為。

發生這種強迫行為都是事出有因的,臨床上的解釋是為了減輕強迫思維産生的焦慮而不得不采取的行為。

如果他遇到‘碰到髒東西了都是細菌會不會得病’的難題,那麽就會被強迫去洗手,或者是洗澡,然後一邊清洗一邊反複論證。

手被搓的發紅,白皙的肌膚甚至出現損傷,刺辣辣的疼,病號服胸前一片都濕透了,布料濕答答往下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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