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好了

好了

謝霁翡貢獻了自己的寶貝存貨，口不對心地使用敬語向對方表達了美好的安睡祝願,之後丢開手機，呈“大”字狀癱在床上給自己鳴了一會兒不平，瞌睡蟲沒多久就慢慢爬上了心頭。

再然後沒幾天，《蒲草》的女主進組，豐登的感情戲就要緩緩展開了。

作為一部不以男女之情作為主線的傳記類人物電影，女主的戲份在裏面并不占多少，而且是到了電影中期才會出現。“她”是豐登在外面打零工時認識的一個發廊老板娘的女兒。瘦瘦弱弱，患有癌症。

飾演者是前段時間因為一部網劇火了一陣子的小花鄧娜菡，為人開朗熱情，來的第一天，就給全劇組上下買了奶茶。

因為對戲的緣故，謝霁翡和鄧娜菡的化妝間就挨在一塊兒。他回來看到桌上的東西，才知道自己似乎比別人多了一份優待，兩個精致的小蛋糕端端正正擺在鏡子旁。

“謝哥。”鄧娜菡敲門進來，在門口俏皮地朝他擠眼努嘴，“你怎麽不吃啊，我特意挑的，不是喜歡水蜜桃和橘子嗎？”

小蛋糕上鋪了滿滿一層果肉粒，賣相看起來十分不錯。

謝霁翡看她一眼，把劇本倒扣在桌上，嘴角微微牽起，“有心了，但我現階段的角色需要控制飲食。”

而且，他其實也并不是偏好這兩樣水果。只因為一篇微博，搞得所有人都以為他熱衷桃子和橘子了。

鄧娜菡盯着蛋糕的眼睛在發光，嘆了口氣，認命地拿起劇本胡亂地翻着，“我也要減肥，就為了演癌症患者，生生瘦了十斤。”

她捏了下腮幫子的肉，小聲抱怨：“我經紀人都後悔給我接這個戲了，要是瘦脫了型，以後再演偶像劇可就不好看了。”

謝霁翡從前從未與這名小花接觸過，沒想到是個自來熟的類型，他笑笑，道：“瘦的過程雖然痛苦，但想增肥卻是最容易的，讓你經濟人別操心了，現在這樣在大熒幕裏會更上鏡。杜導盯着，咱們加緊對戲吧。”

鄧娜菡轉頭瞄向片場裏正巡視機器的杜尤，吐吐舌頭，“好的。謝哥你放心，我不是愛拖後腿的那種人。”

原版《蒲草》的男女感情戲其實就很單薄，後來謝霁翡試鏡成功，盯着他那張臉，制片和編劇靈思泉湧，想法一拍即合，加班加點連改十來版稿子，終于彙總糅合出另一種風格的感情線。

馮周元不懂文藝，也能評價出一句：“真有種看不清摸不着的朦胧感，想流淚，又想大喊。”

女主小飲成日在家裏養病，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發廊晚上十點結束營業後，媽媽可以回來跟她一起吃晚飯。

只是再小的願望，有時候也很難達成。因為她的母親為了負擔藥錢，有時還會兼職做些皮肉生意。

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一些口袋裏沒有太多錢的出租車司機、攤販一流，便成了她的固定客人。

豐登晚上打完工便會路過發廊，親眼見到老板娘叉腰攔在門口，邊抽煙，邊和一個挺着啤酒肚的地中海講價錢。

地中海跟個無賴一樣，占了便宜，恬笑着不肯付足，推說“下次下次”，手還不老實地要往女人的領口裏探，被女人一掌拍開，橫着眉毛吐唾沫、罵髒話。

這樣的情景在這條街巷裏并不少見，豐登表情麻木，繼續往前走，然後，在路邊壞掉的燈柱下，看到了一個拎着飯盒、正在無聲流淚的小姑娘。

小飲已經十九歲了，因為身體原因無法上學，也沒有夥伴，母親一直吩咐她在家靜養，不要出來，更不要來店裏。

但今天是母親的生日，她準備了驚喜。

男女主的碰面沒有絲毫浪漫可言，豐登下晚班後還沒有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他走到小飲跟前，指指地上摔得有點髒的雞蛋糕，說：“給我吧，反正你也沒心情吃。”

小飲抹掉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擡頭瞪他一眼，只見面前的男子穿得破舊，頭發亂糟，像個乞丐，雖然過得拮據，卻手腳健全，不缺不殘。所以她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重新裝在袋子裏，然後晃着袋子，傷心欲絕地往回走。

豐登插着口袋，原地停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慢慢跟了上去。

夜裏的街巷亂，有流氓路過時會對着小飲吹帶有下流意味的口哨，看到後面的豐登，才沒敢真的上前。小混混們心裏都有數，對上了真正的狠人的眼神，他們沒那個招惹的能耐。

小飲被流氓吓了一跳，終于到了家門口，轉頭輕哼了一聲，把裝着四個雞蛋糕的袋子放門邊。什麽話都沒說，進門鎖門。

之後莫名其妙的，十天裏，他們會有三天偶遇到。

倔強的小飲想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她接了手工活，每天出兩趟門，從攤販手裏拿樣子貨，加工完，當天再送回去。

而每次碰見那個邋遢男人，他都會跟着她走一段。

偶爾，小飲會隔着幾步路的距離，大聲問他：“你幹嘛？不回你自己家，跟着我幹嘛？”

豐登懶散地往牆上一靠，百無聊賴地用手去摳斑駁的牆皮，被問煩了，才甩出一句：“我無聊”。

他們的相逢和交流，确實是夠無聊的。

沒有跌宕起伏的一波三折，也沒有故作煽情的你說我聽，如同兩個誰也不了解誰的陌生人，碰見，交錯，再漸遠。

因此，鄧娜菡在被杜尤喊了數次“卡”後還納悶不解呢，明明她就很用心地去诠釋角色了，怎麽還是哪裏不對。

“試戲的時候也沒見這麽嚴。”鄧娜菡仿佛對謝霁翡沒有戒心似的，把吐槽公然地說給他聽，“杜導變了，我以前覺得他好寬和的，現在真兇。”

謝霁翡對這句話未予置評，只道：“你再去聽他講講戲。”

鄧娜菡懊喪地說：“聽了的，我知道你們改動的大方向是什麽，也跟着去改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就不行呢。”

十二月的天，夜晚的溫度處在零下，磨了這麽久的幾場戲，就剩“小飲”的近景鏡頭還不達标。

謝霁翡接過馮周元遞來的熱茶，往機位那邊走去，因為是對手戲，他盯着鄧娜菡的臉部表情看的時間不比杜尤少，在重新拉景再看一遍，眼睛眨動，終于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覺得是什麽？”杜尤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像是在考校他的眼力和水平。

謝霁翡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動，輕輕說：“不知道對不對，但我覺得，‘小飲’的面部變化，不應該這麽生動。”

他一字一句斟酌着抒發自己的看法，“原劇本說是感情戲，其實更像兩個凄凄慘慘的人物命運進行碰撞。改動過後，去掉繁冗的情感剖白和同病相憐的心靈接近，‘小飲’就變得和其它所有從‘豐登’的世界走過的人沒有兩樣了。”

謝霁翡回憶後續展開的“小飲”日常，“會做夢，也會幻想愛情，會偷偷嘗試制作電視裏看到的沒嘗過、也沒見過的點心，哪怕命運多舛也未顧影自憐，她應該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女孩兒。苦大仇深的複雜表情，不該在她的臉龐上出現。”

杜尤邊看着顯示器，邊聽他說話，聽到後面眼睛都不動了，臉上逐漸漾出了褶子，滿意道：“你快去把這話跟小鄧再重複一遍，我說了她總不開竅，換個大帥哥去，我就不信教不會她。”

聽聞此言，謝霁翡便知道自己的理解大差不離了，他依言去轉述給鄧娜菡，又通俗地總結道：“杜導的意思，大概是讓你少表現些青春疼痛，将死之人，用熱愛擁抱生活。”

鄧娜菡理了半天頭緒，記號筆攥在手裏寫寫劃劃，突然“啊”地一聲：“那我和背景板有什麽區別，故事都不能寫臉上了。”

她這人也怪，心情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馬上又開心地說：“也行。那我就是整部電影最正能量的人，我又可以了！”

“謝謝謝哥！”三個連環的“謝”字，鄧小花被戳到了笑筋，掐着自己大腿笑得打跌。

謝霁翡扶她一把，無奈地把燙水拿得離遠一些。

小花能紅得起來自然有她的演技潛質，之後的拍攝總算順利進行，淩晨兩點收工，謝霁翡披着一身厚厚的長款羽絨服，一進保姆車，就直接窩到後座裏，裹上一層溫暖又減震的厚實毛毯，“到了喊我。”

馮周元比個“OK”，把車內溫度調到适宜，就這樣，謝霁翡還不忘每日一敲，給黎聽懸發個狗狗盤睡的表情包，附言——“買車，買大的，後座睡起來特舒服。”

他已經連續好幾天不定時地向男人發信息了，有分享日常技巧的，也有插科打诨的玩笑話。黎聽懸只要看見了就會回，或是語音或是文字，态度一直溫溫和和，像個沒什麽脾氣的人。不知不覺，兩人的相處模式開始變得和朋友類似。

是件好事。

謝霁翡把頭上的帽子拉下來蓋住臉，還沒想出剛剛打出去的那句“有個性格很獨特的同事，心态瞬息萬變，開眼界了”，究竟合不合适，轉念又想，他沒指名沒道姓，且無意褒貶，問題應該不大，可以安心躺下。

只是平靜的日子并沒有如期而至，歲月靜好攔不住狗仔搞事，有人在網上發布了謝霁翡和鄧娜菡的“親密照”，造謠兩人因戲生情，正在暧昧期。

金錦天沒亮就過來了，短發女人頭型幹練，大冬天依舊穿得不減時髦，小細高跟在客廳地板上“噠噠”作響：“剛敲定下的C牌代言，這次公關必須重視，不能把到手的鴨子給弄飛了。”

謝霁翡剛醒，團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手機，解鎖開屏，首先被一堆信息轟炸得眼花缭亂，“我會好好澄清，又給金姐添麻煩了。”

“沒事，都不是你的問題。”金錦看着急，說話倒也鎮靜有序：“前兩年那麽多想黑你和蹭你熱度的不都解決過來了，還怕什麽杜撰出來的暧昧期。你跟她才認識第幾天？咖位區別擺在這裏明眼人瞧不見？軟的不行就用硬的，沒什麽好怕的。”

謝霁翡笑笑，點開一個紅圈未讀，就看到黎聽懸三個多小時前和一個小時前分別給他發了不少文字。

黎：“車庫裏有，但是沒你的保姆車寬敞，下次我試試。”

“獨特？怎麽個獨特法？”

隔了兩個小時，也就是熱搜剛出來的時候——

黎：

“是她嗎？【圖片】”鄧娜菡的百度圖片，顯得臉有點大。

“看不出來。”

“查到了，這則緋聞是有人在故意炒作，等一下。”

然後是剛剛的最新一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