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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楚沐玥奮力掙紮,岸邊明明就在眼前不遠處卻仿佛隔了天塹,無論她怎麽努力都抵達不了,山谷空曠得令人害怕,鳥兒吟唱凄婉的哀樂。

誰能救她?

她不想死。

不知過去了多久,力氣逐漸流失,四肢像是灌了銀,沉重得再也擡不起來,腦子昏昏沉沉的,絕望将她徹底淹沒。

我要死了嗎?

無所不在的水灌了進來,好像有人拿了根燒紅的烙鐵在口鼻中攪動,折磨着她的神智,讓她痛苦,讓她瘋狂。

短短十六年如走馬觀花飛速略過,一張張迥異的面孔閃過……

多麽卑微又可笑的一生啊,處處謹小慎微,最終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張漲紅扭曲的臉上。

想到害死她的罪魁禍首很有可能繼續逍遙下去,接着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滔天的憤怒充斥了她的胸膛。

憑什麽?

她好恨!恨楚珍钏,也恨自己,若不是從前軟弱可欺,放縱他人惡意,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遭?

她不甘心将命運交給上蒼,她要為自己讨個公道!

身上好像憑空多出一股力量,四肢也恢複了知覺,楚沐玥不斷撲騰,即使毫無章法也決不放棄。

她将頭高高仰起,在露出水面的剎那大口吸氣,時不時有水流灌進來,難受得讓人想哭,她卻顧不上了,喊出自己最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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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即使水潭偏僻,少有人至,但她仍然存着微薄的希望,今日人多,也許她恰巧就碰上了路過的人呢?

*

楚珍钏渾渾噩噩往回走,沒有發覺路上格外空曠,并無香客。

突然一個中年和尚攔住了她:“失禮了,此處已經禁嚴,這位檀越何故闖入?”

楚珍钏瞳孔猛然一縮,面色發白,嘴巴幾度開合後磕巴道:“我……我、迷路了。”

和尚看了她一眼,來不及深究,只道:“檀越快随貧僧來吧,切莫沖撞了貴人。”

楚珍钏點點頭,魂不守舍地跟在和尚身後離開。

他們前腳離去,這裏就被一行腰懸佩刀的侍衛占了,夾道站在兩邊,秩序森然。

一名身着錦衣的高大男子邁步而來,鬓如刀裁,濃眉低壓着深邃眼眶,雖是俊美的長相卻威嚴冷肅得讓人不敢直視,落後幾步跟着一恭敬垂首的白面侍從。

近來政務繁冗,端景帝忙了好些天,偏朝中大臣這時又拿子嗣說事,紛紛上奏催他再開選秀,被他一律打回去了,但心裏也添了些煩躁,索性微服來龍覺寺散散心。

走至半山腰時,他毫無預兆地頓住,銳利鳳目環視一圈:“你可有聽見什麽動靜?”

谷盛凝神細聽片刻,躬身答道:“陛下,好像是個女聲,可要派人來查查?”

模糊的女聲再度響起,幽幽回蕩在飄着薄霧的山林間,尖利得仿若含冤而亡的女鬼。

此番出行是臨時起意,誰提前得到消息了嗎?随行之人哪些不妥?端景帝一瞬間轉過許多念頭。

他扯了扯嘴角:“不必,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裝神弄鬼。”說完轉身向聲音傳來處走去。

谷盛來不及勸,只好快步跟上。

端景帝暗暗察看四周,一路行來,并無他人躲藏的痕跡,那道女聲清晰了些,斷斷續續地啞聲呼救,視線觸及到前方的水潭,他目光一凝。

民間有傳,溺亡之人不入輪回,永世被縛水中,只有拉來替死鬼方能解脫。

空幽山林間,有一妙齡少女浮在碧波中,玉手伸向過路之人,發絲淩亂貼在雪頰,甚至還有一縷烏發粘在紅唇間,狼狽至極卻也嬌憐至極,那雙潋滟桃花眸哀哀望來直教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渾然不似凡塵俗世人。

楚沐玥力氣用盡之際,總算等到兩人,她激動地對着人伸手,希望來人快把她撈上去,卻見兩人立在原地看戲似的一動不動,心裏又急又氣,壓榨出最後一絲力氣喊道:“救……重謝!”

話音未落,人已脫力沉了下去。

端景帝心裏驀地一刺,明知不應該卻還是幾步走入了水中,谷盛追着他的背影大驚失色:“陛下不可,龍體要緊,別上了女鬼的當!”

端景帝充耳不聞,攬住少女的肩膀,另一只手穿過膝彎,稍一使力就将人抱了起來,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

他将人抱着上了岸。

“陛下,您沒事吧?”谷盛焦急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在人除了衣裳濕了沒有大礙。

“無礙,是人。”

端景帝将她放下,少女軟軟地窩在他懷中,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好像穿過了皮肉直接抵在了心髒上,這份重量讓他心跳都慢了些,不由身體微僵,提醒道:“好了,得救了。”

懷中人毫無反應,端景帝大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一擡,少女雙目緊閉,已然陷入了昏迷。

端景帝濃眉一皺,不假思索地就将人放平,伸手按壓起她的腹部。

谷盛瞪大眼看着這幕,差點咬到了舌頭。

九五至尊竟然不顧自身安危涉險救人不說,還親力親為施救到底。

谷盛伴君多年從未見過陛下對何人厚待至此,他偷偷擡眼掃了下,陛下按一下就轉頭察看少女的面色,眼神專注又擔憂。

我滴個乖乖,這還是他熟悉的陛下嗎?不會是水鬼變的吧?

谷盛因為過于震驚,思緒紊亂。

“咳、咳、咳……”

楚沐玥吐出好些水,長睫顫動,緩緩睜開了眼。

輪廓由模糊變為清晰,一名俊美男子正垂眸看着她,日光從他身後灑下,楚沐玥恍惚以為自己死後見到了天神,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好些了嗎?”

一道低沉的嗓音喚回了楚沐玥的神智,她顧不得回答,費力撐着坐起來,片刻功夫額間沁了層薄汗,端景帝見她動作艱難随時要倒下去的模樣,伸手在她身後虛扶着,見她坐穩了才收回手。

楚沐玥迫不及待地轉頭往四周看,确定還是熟悉的景色,眼圈慢慢紅了。

“我沒死。”

身體漸漸有了知覺,四肢的酸痛不用說,楚沐玥擡手捂住脖子,火辣辣的像是被鋸子用力拉扯過。

眼淚一滴滴落下,楚沐玥卻笑了,笑得格外燦爛,痛才證明她活着啊。

端景帝看着又哭又笑的小姑娘嘆了口氣,這是受了多少委屈。

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這偏遠的水潭,又是怎麽落水的,沒人來救又有多害怕?

想到這些,端景帝心裏忍不住起了憐意,将視線移向他處。

楚沐玥發洩了會兒,總算平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把救命恩人晾在一邊,像個瘋子似的哭哭笑笑,有些窘迫地将淚擦掉。

她看向那高大男子,衣服近乎全濕,他卻只是沉默地偏過頭,給她留下一絲體面。

楚沐玥心中一暖,站起身來,對着人誠懇一禮:“多謝恩公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敢問恩公名諱?”

端景帝聞聲轉過頭來,視線剛落到少女身上,就像被燙了般迅速轉回去。

“咳,不必多禮。”

端景帝吩咐一旁垂首看着地面的谷盛:“去拿件鬥篷來。”

楚沐玥低頭一看,三月已是換了春衫,衣料輕薄,打濕後緊貼在身上,曲線畢露,她的臉騰地紅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忙慌亂地背過身去。

明明只是倉促一瞥,身姿窈窕的少女婉言相謝的畫面卻像刻在了腦中,揮之不去,端景帝閉了閉眼,有些好笑,怎麽今日倒像是個毛頭小子一般?

谷盛的及時到來打破了尴尬中有些暧昧的氛圍,他不敢多看,将一件鬥篷遞給楚沐玥:“姑娘,寺裏只有這樣的了,勝在是新制的,沒穿過。”

楚沐玥接過道了聲謝,低頭快速披上,系好後仍是不好意思轉過身來。

谷盛拿着另一件大些的鬥篷到端景帝身邊,剛要說話就想起陛下是微服來此,頓時口風一轉:“大人,奴婢先伺候您穿上,別着涼了。”

端景帝張開雙臂,谷盛替他将鬥篷穿戴好後,默默退遠了些。

楚沐玥聽見後面沒什麽動靜了,忍着羞意轉過身來。

男子穿着和她同樣式的鬥篷,不像她一樣下擺垂落拖到了地上,他身量好高,鬥篷穿在身上有些顯短,露出黑色繡暗紋的錦靴,原來男子的腳都是這般大嗎。

見她盯着他不說話,端景帝難得生出些不自在:“何事?”

楚沐玥咬了下唇,有些懊惱自己怎麽盯着人發呆,她本意分明不是這個的。

“今日若非恩公出手相救,小女子早就沒命了,所以我想冒昧問下恩公的身份,不答謝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楚沐玥桃花眼閃閃發亮,裏面全是誠懇,甚至帶着她未察覺的信賴,直勾勾地看着人。

端景帝拒絕的話說得格外艱難:“不用了。”

楚沐玥眼神一黯,端景帝有些生疏地補充道:“我只是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下次別再落水了。”

他的語氣有些生硬,再配上那張嚴肅的臉和身居高位多年的氣勢,聽起來不像是勸解更像是訓誡。

楚沐玥吶吶點頭:“好。”

端景帝:“……不是在訓你。”

楚沐玥擡眼試探地看着他:“那……恩公是在關心我嗎?”

端景帝閉緊唇,不說話了。

楚沐玥笑了,眉眼彎彎,像是偷腥的貓兒,有幾分促狹:“多謝關心,我下次肯定會小心。”

端景帝嗯了一聲,移開視線。

楚沐玥笑容愈大,恩公看起來威嚴冷厲不好接近,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啊。

“恩公既然不方便告知身份,小女子也不好強人所難,但您搭救之情我會牢記于心,以後若有機會定當回報。”

楚沐玥這話說得很鄭重。

端景帝颔首,見她頭上發絲仍然濕漉漉的,道:“好,你早些回去吧。”

“那您也早些回去換身衣裳,別着涼了。”

楚沐玥再度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竟直直撞入了他的眼神中,不由彎唇一笑,這是在目送她離開嗎?想到這,話語脫口而出:“如果下次有幸遇見,恩公大概就能将身份告訴我了吧?”

端景帝怔了下,楚沐玥改口道:“算了,我說着玩的,恩公保重。”說完,點點頭,這次真的離開了。

直到倩影消失在轉角,端景帝才收回視線。

“陛下,可要回宮?”谷盛上前問道。

端景帝颔首,谷盛剛要去傳話就被叫住了:“安排下,今日是寺裏僧人路過相救。”

谷盛應下,眼中震驚難掩,他還是第一次見陛下對一個女子細致至此,心思一轉,開口道:“可要奴婢去探明姑娘的身份?”

“不必。”

端景帝轉身就走。

小姑娘不見得有這個意思,他本就是舉手之勞,何必挾恩圖報?

谷盛在心裏搖頭,到底還是年紀小啊,一步登天的機緣就這樣白白錯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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