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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陶丘坐在一張破舊的單人沙發上吃泡面。面前同樣破舊的小茶幾上還放着一桶吃過的泡面。
吃了兩桶,他依然覺得胃裏空蕩蕩的,頭微微一動,就有些眼冒金星的樣子,像是一大早起來沒吃飯,血糖低引起的眩暈。
但現在不是早上,午後兩三點的樣子。他住在一樓的儲物間裏。
小區設計的時候,把一樓空了出來,隔成了四個小間,作為低樓層的福利,給了二、三樓層的業主。大部分倉庫被當作雜物間,堆放一些廢棄的家具與家電,也有一兩戶,貪點小錢,放了租。
但因地方太小,采光也不好,租出去的也就一間。
也就是現在,陶丘住的這一間。
床、衣櫃、沙發、茶幾都是房東不要的舊物。幾件一放進去,屋子裏已放不下其他多餘的物件。
不過,陶丘并不在意,一來沒錢置辦,二來對物質生活也沒有多少要求。
他一只腳跨在這個世界的邊緣,要做的事跟別人不一樣。
他擡起頭,向着屋裏的正前方。還算白的牆上挂着一張國際通行的視力表。
上面的标號像是鍍了一層光暈,糊成些蝌蚪大的小團兒。他太多時間去看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在他的眼裏反而越來越模糊。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一行行往下移。看得有些吃力。
他眼睛的瞳仁與虹膜界限不太分明,呈現出一片暧昧的黑灰色。
他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本就模糊的視線更顯迷蒙,讓他清俊的面孔露出一種脆弱的美感。
采光不好,屋裏僅有的一盞節能燈光線也十分晦暗。在他的腳下,似乎有個什麽東西忽然一動,像是只動物,水獺般大小,披着一身油黑的毛皮,縮手縮腳地在陶丘的腿上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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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丘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毛皮,它整個身體拱了拱,又隐現不見了。
他站了起來,挨個把茶幾上的泡面碗拿到外面,四間小倉庫共用的一個衛浴間。把湯水倒了馬桶裏,把面碗收進了垃圾袋,又出去丢進了垃圾筒裏。
再回到屋裏,抓起挂在門後的一個黑色帆布包,往肩上一挂,碰門出去。
帆布包很大,但裏面似乎并沒有放多少東西,癟癟地垂挂在身上。
一出門,差點沒撞在一個人身上。
“小陶,這是要出門?”眼前的人,幹瘦的一張臉,倒背着手,頗有點領導視察的姿态,是他的房東李國慶。
李國慶六十多歲,是個退休幹部。有兩個兒子,在外地上學,畢業後在當地留了下來,成了家。每年回不了一兩趟。
倒不是兒子不孝。李國慶還在位的時候,與小他三十歲的小保姆好上了,活了六十多年的李國慶覺得自己沒嘗過愛情的滋味,像是白活了,又像是沒活過一樣,便不管不顧地與老伴鬧起了離婚。
在長達半年的雞飛狗跳,一地雞毛後,李國慶以淨身出戶為代價,換來了一張離婚證。
就在兩個兒子暗搓搓解恨的時候,李國慶扭頭便在新建小區裏買了三居室的大房,自己與小保姆過上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姜還是老的辣,李國慶這幾十年工資卡都在老伴手下,可私底下攢的私房錢,工資與之相比不過是毫毛。
兒子與老伴只能咬着牙,心裏暗罵這只老狐貍。
只是好日子沒過上兩年,小保姆開始癡迷于跳廣場舞,雖然她三十多歲,但在廣場舞大媽中,無異于一朵嬌花,時不時地被各大廣場舞組織召集參加活動,委派重要角色,生活得有滋有味。
比起愛妻的忙碌,李國慶就顯得活得有些單調與疲沓。
現在,他看到陶丘其實相當高興,對比陶丘的困頓與窘迫,他有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小陶,”李國慶看了看陶丘,多俊的一個孩子,卻把自己混成這樣。這樣的相貌,如果再會來點事兒,那會為錢發愁。
“這都月底了,如果手裏有閑錢了,把房租給交了。”李國慶說。
“嗯。”陶丘匆匆地點了點頭,沒敢看李國慶。
房租三個月沒交,他自己也挺心虛與不好意思。
李國慶又猶豫了會兒,他不缺這兩個小錢,他三翻五次地提醒陶丘交房租,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滿足自己。
看,這孩子,怪可憐的,雖然幾個月都沒交房租,但我還是宅心仁厚,并沒有趕他出門。
雖然在他兒子與老伴的眼裏,他是個陳世美,但在陶丘的眼裏,一定是個寬宏大量的房東。
李國慶曾從儲物間僅有的一扇窗子,偷窺過陶丘的生活。
午飯的時候,晚飯的時候各幾次,十有八|九,在吃泡面。偶爾一兩次,從外面帶了盒飯,還沒見點肉絲。
可憐見的。
如果沒有自己收留,這孩子大概就要露宿街頭了。
不過雖然生活貧困,身上倒收拾得挺幹淨。衣服雖然舊,但全身有股清爽幹淨的氣息,甚至他這間長年不通風的儲物間,有次他收房租進去了一次,也有一股清幽幽的感覺。
這也是他沒把陶丘趕出去的原因之一。
不像那兩個兒子,受過高等教育,在不錯的公司上班,卻邋裏邋遢,不修邊幅。
李國慶嘆了口氣:“小陶呀,你這樣也不是個事,你要找個長期的,能定下來的工作。我心軟,你不用給我說好話,我就能寬限幾天,你那阿姨知道了,可不是像我這麽好說話的。”
其實他的新婦董嬌嬈每天都在操心自己的鼓腰放哪兒,舞蹈服又要換了,哪有心思管這點小錢。他這樣說,不是為了讓陶丘認識到自己的難處與好處麽。
“最近才找了個工作。拿了工資,我一定先把房租補上。”陶丘說。雖然拿了工資,也不一定夠交房租,但态度還是要有的。
“咦,這是好事呀,在那兒呢?”李國慶心中飽脹的優越感瞬間瀉了一層。
“文華酒店。”
“嚯。”李國慶的失落感又加了一層。
文華酒店是顧氏集團下的一所五星級酒店,地處繁華商圈,卻臨江而建,借得一江春水,把整個城市的動與靜都收于眼底。
酒店在全國都榜上有名,不僅常常接待政府出面組織的大型民間交流與商會活動,因為位置的特殊性,文華酒店作為N市地标性建築之一,也是一些中産階層登高望遠,抒發情懷的地方。
酒店距離這個小區并不遠,但這個并不算差小區卻像是給以文華大酒店為中心的商圈抹了黑,只敢暗暗地,縮在這些高樓大廈的陰影裏。
“小陶,不錯呀,每月薪酬應該不少了。”
“三個月試用期滿,薪水才會提高。現在一個月只有二千。”陶丘說。
李國慶瞬間又松了口氣,雖說陶丘在文華酒店工作,但他的命運并沒多大的改變。李國慶心裏的平衡稍稍恢複了點。
“那你快去吧。別上班沒幾天就遲到了。”
陶丘就應了聲,把背包又拎了拎,出了小區。
正午時分,路上人少車稀,一副午後的困頓模樣。
從這裏到文華酒店,打的不過十來分鐘,但陶丘還是心疼二十多的打車費,一向都是步行過去的。
他沿着小街快步而行,兩旁種着高而直的香樟,雖然陽光爆烈,但已是九月末的天氣,再強烈也是強弩之末,并不是無法忍受。
而且,封在身上的化獸,時不時地出來作亂,讓他身上一陣陣起疹子般地打寒顫。
他走路有些心不正焉。幾百米後,一個三岔口,沒有斑馬線,也沒有紅綠燈,他跨步直接就要穿過馬路過去。
幾乎同時,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刺耳地穿透空蕩蕩的正午時光,然後他的腰腿被一個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撞。
還沒意識到怎麽回事,他已一下子磕碰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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