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

日子一晃,又到了除夕夜。這天三裏樹的人們都在為辭舊迎新給忙得焦頭爛額。連吃飯的事都顧不上。大抵還是迎接新年更重要得些。老宗爺家也不例外。大兒子小木和母親去了城裏備些年貨,而小女兒蘭子則留在家裏陪着自己,拿着各種打掃的工具,看這架勢似乎是要把家裏給拆下來打掃。一想到這裏,老宗爺心裏就一陣暖暖的。“有女兒真好。”這天公雞剛打了鳴,蘭子便早早地起來,開始忙活起家務。一早上又掃又拖的,像是家裏有百平米一樣。話說今天雖有些寒風,但天氣還是給面子的,想來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太陽公公便賣力地照耀着大地。于是她索性又把櫃子裏的衣服給拿出來,放在門口用鋼絲纏起來的衣架上,任憑它們肆意地随風搖晃着。她看到有兩袋米靠在牆上,心想着準是父親忘了送給姑姑。于是她提着米準備放在車籃子裏,親自送給小姑。但走了一半,她忽然想到,今天母親和哥哥各騎了一輛車去城裏買年貨了,便又拎着米原路返回,把米放到了糧倉去。老宗爺正在收拾廚房裏的火炕,他擡頭看到蘭子打開了糧倉裏的門并走進去,心裏還有些疑惑。但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本應該送米給小妹的,但給忙忘了。這時才明白為什麽蘭子會去糧倉。就在老宗爺思考時,蘭子已經放好米并關上門,一聲招呼不打地從後門走到了他的身邊。“爸,牆上還有些蜘蛛網,能麻煩您去轉一下嗎?”老宗爺應了一聲,便拿着家夥去了口廳。

他轉着轉着,心裏突然想到了些什麽。原來,今年端午一過,蘭子就要從初中畢業。他想着是否要把小女兒送到城裏去讀書。其實關于這件事情,之前也和小木讨論過。他的想法是,無論如何,都得讓小妹接着去上學。後來老宗爺自己又仔細地思考了很久。想着小姑娘也不急着出社會打拼,還是再多讀幾年書更好的些。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他那大兒子身上。說來他還有些愧疚,其實小木是有這個實力去繼續為夢想打拼的。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心裏渴望些什麽,但他從來沒有主動去問。但懂事的哥哥還是選擇将機會留給了自己的妹妹。換做以往,他總會這樣安慰自己。“沒事,兒女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夠了。”但這還是不夠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大富大貴。他也想,但他不敢想,他也不願去想,于是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了下來,是帶着無法改變的遺憾和不斷地逃避過下來的。但他今天突然想明白了,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失望。所以他決定今年必須得去一下學校,為女兒的升學之路做一些準備。他想着想着,手也漸漸停了下來。這時蘭子突然響亮地喊了一聲:“爸,你卷好了就快下來吧。我怕你把牆給弄破。”聽到這話,老宗爺才定過神來,還算有力地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蘭子本打算繼續去忙活其他事情,但被一聲女兒給叫停在原地。“蘭子,來,我和你說些事。”

“怎麽了?”

“沒什麽其他事,就是想着今年過了端午,你就要去讀高中了。我想問問你的看法,要不要我和老師通通氣。”

聽到是關于自己升學的事,蘭子并沒有表現出很在意的樣子。她思考了一小會後開口回答道:“不打緊的,順其自然就好。”說完便轉身再次離開。

留下老宗爺一人在原地,他愣在那好一會兒,心裏在回味女兒剛剛說過的話。心裏盤了一陣子,最後自言自語道:“說得對,順其自然地好。”說完便回到廚房裏繼續清洗火炕了。

而這時在城裏的母子二人,卻忙得不可開交,更何談休息片刻。其實一些差不多的東西在三裏橋附近的店鋪還是買得到的,但今天他們要買的東西,想來還是得去城裏才能買個定當。原來就在幾天前,一家四口在一起吃飯時,讨論了一個問題—關于今年買什麽大年貨的問題。其實在老宗爺家一直有個傳統,每三年就會為家裏置一個“值錢的寶貝”。而上一次買的寶貝則是一臺彩色電視。說來還得感謝國家的政策,改革開放後引進了許多之前不曾見過的稀奇寶貝。剛開始也是在報紙上聽說過,從來不敢想象自己會擁有,畢竟這對三裏樹的人們來說是有些天方夜譚。但過了三五年後,慢慢普及了開來。終于在村委會那有了三裏樹的第一臺電視。放在當時,可以說是一件大新聞。不亞于狗子把車賣給強爺的大新聞。從那天後,一到晚上,就會聚集許多人。村委那裏一到傍晚,也會多準備些長椅小凳,像是恭候他們一樣。而後又過了十年,老宗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到晚上,就跑去村裏看彩電。有時候回來得晚,還會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于是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買一臺電視放在家裏。自那天下定決心後,他早上起得似乎比公雞還早。孩子的母親也去村裏幹起了針線活。終于,忙活了一年也終于為家裏換來了一臺小電視。那天晚上,兄妹二人和往常一樣放學回家。突然聽到家裏傳來了自己一直在村裏那臺電視常播放的動畫片的聲音。立馬放下了手裏剛割下來的野草急匆匆地跑到了房裏去。那天夜裏,兄妹二人看得樂此不疲,直到困了睜不開眼,才狠心把電視給關上。從那以後,附近的人們不再千裏迢迢地跑到村裏去看了。而是成群結隊地去老宗爺家。但他們都不是空手去的。想來不願白占他人便宜的思想是一直生根于三裏樹人們的心理。他們知道老宗爺家的那對兄妹,一個喜歡剝葵花,一個喜歡吃糖果。或多或少都會帶一些去。沒有糖果的,就從田裏随手摘一些當季的蔬菜,當作看電視的小費送給了老宗爺一家。老宗爺本是不願意接受的。因為他想着,本來就是為了圖那兩個孩子高興才做出來的決定。鄉間鄰裏來看,只不過是圖個方便。但終究還是抵不過人多力量大。于是他想着,既然會有人晚上來這裏向家,那索性就多煮些粥。再多腌些瓜子。畢竟夏天來了,邊喝粥邊看着電視,嘴裏還能時不時地嚼些瓜子。這對三裏樹以賣力為生的人們來說應該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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