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

七

正月沒過多久，三裏樹的各家各戶又開始忙碌了起來。而三裏橋附近的商鋪也早早地開了門，有些甚至在大年初一就營了業，應該是想借着這辭舊迎新的喜慶多攬些生意。恰好新年伊始，大多數人也都是閑着的。除了走親訪友，也就結個伴一起到小街上去逛逛。不想走遠的就在三裏橋附近的商鋪轉轉。想更熱鬧的，就騎個車到縣城裏看看。反正到了新年，時間是不值錢的，可以盡情地揮霍着。但才剛過新年，三裏橋的布局就發生了些許變化。原來是之前的擴建計劃被批準了下來。當地政府在得知老百姓不願意合并的想法後，就另辟蹊徑，把三裏橋附近的一塊田地給改造成商業區。這樣就可以在周圍開更多的店鋪，讓更多想做生意的人能夠大展拳腳。因為三裏橋只有一條，如果想要挑選東西，就只能在橋附近的商鋪走動，有時人多了起來，那本就不大的小街會被擠得水洩不通。現在往南邊擴建，不僅是為了分散人流，同樣還是為了能夠和鄰村接壤。畢竟一個小村承擔的能力是有限的，而将一部分功能分散在四周，不僅能減輕當地百姓的負擔，也能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就這樣擴建三裏橋的計劃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也給當地以賣力為生的人們提供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除了規劃了一片商業區外，當地政府為了豐富大家夥的娛樂活動，還特意花錢搭了一個棚子，專門供那些能歌善舞的人在這裏盡情地擺弄着，想必也是希望這年過得更有滋味些。

想來正月一到，新的一年開始了，但播種的季節卻還沒到。畢竟水面上的冰還沒開始融化，依舊堅硬，生怕河裏的魚會破冰而出。但老宗爺家并沒有閑着，也可以說整個三裏樹都是不養閑人的。剛過年沒幾天，大兒子小木年前年後總共加起來還沒在家待上半個月，就又去了縣城的廠裏繼續學徒，想來這一走估計得好一陣子才能回來。離家前，小妹蘭子沒多囑托什麽，僅僅是從房裏拿出一條剛織好的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這條圍巾是蘭子從入冬以來就一直開始編織的。雖說不是什麽好面料，但也是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花了好些功夫。這份心意讓小木心裏感到一陣暖暖的。而老宗爺夫妻倆舍不得兒子又要出遠門打拼，則偷偷地在前一天晚上塞了些錢在他的包裏。一家人早早地用了餐，就一同到三裏橋那，陪着他等着往城裏去的車。沒等多久，車就開了過來。一家人道了別，車便毫不留情地朝着遠方開走了。

其實再過幾天就是蘭子的生日，蘭子出生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這天，這是個好日子。在今年之前，每年的生日都是一家人一起過的，雖不說有多少山珍海味，但一碗長壽面還是能讓你吃得心滿意足。但今年的生日注定是不圓滿的，因為哥哥去了城裏，沒有帶上自己，也沒有帶上任何人，而是孤身一人去了陌生的地方。不是去玩樂，也不是去享受，而是去幹苦力。蘭子一想到這裏，心裏就止不住地傷心起來。她不敢置信，曾經和哥哥結伴同行的日子早已和自己別離，哥哥現在正為生計奔波，爸媽也在為家庭付出，而自己竟然還在享受着每天自在地去學校裏讀書的日子。她想到這，內心覺得自己是有一些自私的，但她又想了想，既然暫時無法改變現狀，索性就先這樣繼續生活下去吧。

終于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早上老宗爺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來為女兒煮了一碗長壽面，面上還配了兩個煎蛋，想着是希望女兒連着哥哥的份一起吃掉。但今天蘭子的臉色像不太好，甚至還有些憔悴。老宗爺有些擔心，詢問了女兒，問她是有哪裏不舒服。但蘭子只說昨夜沒睡好，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麽。老宗爺本以為女兒沒睡好，胃口也不會很好。但誰知，蘭子還是将一大碗長壽面給吃了下去，并且湯也喝得一滴不剩。臨走前還向自己道了謝。并說晚上不要等自己吃飯，因為學校從這學期開始要上晚自修，所以會回來得很晚。老宗爺本打算親自騎車送她去學校的，但被蘭子以天氣不好，可能随時會下雨，會淋濕衣服的理由給勸了下來。說來也奇怪，今天正月半，本該是萬家燈火的日子，外面卻霧蒙蒙的一片，着實讓人感到不安心。但無意義的擔心是多餘的，老宗爺心想如果回來得晚，就和隔壁家借輛車去找她就好了。老宗爺沒再多想，片刻後收拾了碗筷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蘭子像往常一樣朝學校那出發，但這次卻不是用腳走的。她已經習慣了沒有哥哥的陪伴一個人去上學的日子，但她現在又要适應不用徒步走而是騎着腳踏車去學校的日子。但幸運的是，今天外面雖然霧蒙蒙的，但還沒有下雨。如果下雨就麻煩了，泥濘路就會變得異常地難走。但幸好天氣還算給面子，于是蘭子就穩中有進地朝前方騎着，順順利利地到了學校。

今天是新學期，但可不能因此就掉以輕心。因為今年對蘭子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年，這決定着她未來的走向。蘭子心裏也清楚得很。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心想着暫時就先把煩惱抛到一邊，因為今天她要去做一件大事。

到了傍晚，這雨終究還是沒忍住下了起來。不是零星幾點，而是傾盆而覆。蘭子沒有去食堂打飯，而是直接跑到了學校的公共話亭那，早早的排起了隊，因為今天她想給哥哥打通電話。她估摸着再怎麽忙，這會也應該有接電話的功夫了吧？蘭子就這樣心裏期待的，不一會就輪到了她。木哥廠裏的電話她早已熟記于心，三兩下就撥通了電話。可是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熟悉的聲音，而是漫長地等待。蘭子接連打了兩三個電話，終究還是沒打通，她估摸着這會沒打通指定是有什麽事情。本想着再繼續打下去，可是她看着後面的隊伍越來越長，她不能自私地一直守在電話這裏，所以只好失望地離開了。

本就漫長的晚自修再加上糟糕的心情，就更加的讓人感到煎熬。但蘭子還是定定當當地看着手裏的書，讓自己盡量不去刻意多想。

随着廣播的鬧鈴響起，一夜的奮鬥終于迎來了結束。蘭子收拾了書本，将東西放在了木哥剛買給自己的新書包裏。急匆匆地走出校門準備騎車回家。但剛走到門口，就看到父親站在西邊的樹下等着自己，走近後看見他那被冷風吹紅的臉頰，一陣心酸瞬間湧上蘭子的心頭。

直到女兒走到自己面前，老宗爺才發現她。他看到蘭子背着包朝自己走來，心裏突然有些恍惚。看到蘭子落寞的神情，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疏忽了些什麽，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女兒如此傷心的樣子。

蘭子平日裏不發任何的脾氣，甚至生氣于她而言都是奢侈的。因為她知道哥哥現在離了家，家裏就剩下自己一個孩子。所以她更要聽話懂事，幫着父母把這家給圓好。因此發脾氣是不可取的，生氣也是無法解決問題的。但是人總會是有無窮無盡的想法和感受。她沒有用言語表達出來。但還是被老宗爺抓住這一落寞的身影。

對于父親在這寒冷的冬天裏突然出現，蘭子是有些吃驚的。但她也沒有多問些什麽，而是見到父親後說了句：“爸，外面冷，讓您擔心了，我們早些回家休息吧。”

說完就坐上了後座上，老宗爺一個跨步坐上腳踏車，查點好一切後，就蹬着車朝家的方向騎去。一路上父女二人像提前約好一樣，一句話都沒說。也許是寒風太冷了些，讓人冷到不願開口說話。

一到家門，老宗爺将車送回了鄰居家，而母親則一直坐在口房裏着急地等着，她生怕會發生些不好的事。但她看到蘭子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心裏的胡思亂想也停了下來。她趕忙為女兒接了一杯熱水，而後拿了一個熱水袋送給蘭子用來暖手。不一會兒，蘭子的身體就暖和起來了，心裏也更加地暖和。就在全家人洗漱好準備睡覺時，家裏的座機突然來了電話。這時蘭子又一次生起了希望，她堅信這一次一定不會有錯！于是趕忙接通了電話，聽到熟悉的聲音後，蘭子的心也終于定了下來。兄妹倆聊了許久，給這寂靜的夜晚裏送來了一陣熱鬧。但熱鬧過後還是要迎來散場，外面時間已經不早，想說的話還有很多，想分享的事情一張紙都寫不下，但最後以一句“生日快樂”結束了這通電話。蘭子挂下電話後，心滿意足地去了房裏。她躺在床上，心裏正在回味着剛剛哥哥分享的趣事，激動得睡不着覺。她擡頭看着天花板上的一抹光，是由月亮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裏似乎還帶有些紅色。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今天是元宵節，也同樣是自己的生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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