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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哥哥好矯情。”門關上之前,軟軟糯糯又能氣死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小鬼,膽子越來越肥了!
賀之洲無奈一笑,翻出手機,撥通中介電話。
簡單介紹了自己的需求,他強調,只考慮醫院附近的房子,優先財富世家那個小區,就差指名道姓樓層了。
中介第一次遇見需求如此“具體”的客戶,當即表示,找到合适的房子會第一時間聯系他。
打完電話,賀之洲将手機揣回褲兜,擡頭,望着站在街道兩旁,茂密的梧桐,第一次覺得,生活如此令人期待。
二十出頭的少年,笑起來格外有感染力。似鳥雀跳躍在夏日林間,光看着就覺輕快明亮。
賀之洲來到心外科,人還沒來得及坐下,邱鴻飛就給他使了個眼色。
“曾醫生讓你你到了,去她辦公室一趟。”
賀之洲取下黑色雙肩包,擱在桌上,轉身就要往裏間走,卻被邱鴻飛着急攔住。
他朝裏面掠了眼,壓低聲音,眉間稍顯憂慮,“你是不是惹到曾醫生了?她今天不太高興的樣子,滿臉風雪欲來!”
賀之洲眉心一跳,有點莫名:“沒有啊。”
“那你進去之後,說話小心一點,曾醫生平時面無表情,已經夠冷了,現在黑着臉,更吓人。”
邱鴻飛拍拍他的肩,給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滿臉寫着“你自求多福”。
賀之洲被問得有點自我懷疑,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昨晚和曾巧兮的談話,一切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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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句放馬過來......
他推門而入,曾巧兮一身白色雪紡襯衣,端坐在辦公桌前,正低頭看CT。
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可周身散發的氣息,比平時冷了幾度。
寒氣逼人,一副生人勿進的形容。
聽見動靜,她輕輕掀了下眼皮,睨他一眼,接近零度的話音鑽進賀之洲耳朵。
“等會兒的手術,你就不用跟了,下午科裏要給實習生舉行拜師會,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我沒到的話,你就找老孫。”
為了幫助實習醫生盡快熟悉業務,醫院會給每個人,指派一位資歷較深的前輩當師傅。
所謂的拜師會,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儀式,實習生要給帶自己的醫生敬茶,以示尊敬。
前輩接受後輩遞過來的茶,就意味着承擔了教育培養的職責。
這是仁和一直以來的傳統。
師傅不僅要傳授醫術,還要關照徒弟的生活。當然徒弟最後能不能順利通過考核,留在仁和,師傅的意見,舉足輕重。
賀之洲長睫輕顫,“手術順利的話,幾點能結束?”
曾巧兮靜默,看他一眼:“順利的話,三點前應該可以結束,不順利的話.....”
她話沒說完,可賀之洲知道,上了手術臺,很多事情便不是人能控制的。
“知道了。”
曾巧兮點頭,目光再次投向CT單。
賀之洲轉身,正準備離開,身後忽的有聲音傳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賀之洲扭頭,不解地望向女人,一度懷疑,剛剛是自己的幻覺。
“我知道,是主任硬将你塞給我的,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曾巧兮想起今早在樓梯口聽到的對話,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她一向來得早,也不喜歡和大家擠電梯。反正心外科就在五樓,不高,她索性繞過衆人走樓梯。
今早,她像往常一樣正準備推開防火門進入五樓,就聽見裏面值班護士的竊竊私語。
“你說,這賀醫生怎麽這麽倒黴,明明這麽帥一個人,偏偏被劃到了曾醫生名下,那可是滅絕師太啊!”
“可不是嘛!據說是主任覺得,這賀醫生情商高,會說話,所以才特地将他塞給了曾醫生,美名其曰——互補。”
“就滅絕那個性格,誰來怕是都補不上。”
“是啊,我也覺得,可憐這賀醫生,多好一個小夥,從此每天都要面對滅絕那張冰塊臉,你說,萬一他承受不住可怎麽辦?”
“那你多去關心關心他啊!”哄笑聲在安靜的醫院裏格外清晰。
曾巧兮很想沖出去震懾她們一番,但臨了,還是縮回了手。無謂的争辯,只會浪費她的時間。
“是我自己向主任申請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如流水潺潺,淌過曾巧兮心間。
“什麽?”
她明顯不信。
賀之洲盯着她,目光沒有絲毫的閃躲,拔高音量,一字一句重複:“是我自己向主任申請的。”
擲地有聲,铿锵有力。
曾巧兮默了默,緩緩垂下眼簾,唇角輕抿,聲音很輕:“知道了。”
賀之洲:.....?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這個時候就算不感動得淚流直下三千尺,也該說兩句鼓勵的話......吧?
“下午的拜師禮,我會盡量參加。”
賀之洲一愣,旋即勾起嘴角,滿面春風地回到工位。
邱鴻飛一臉八卦地湊到他跟前,急切切追問:“滅絕——喔不是,曾醫生和你說了什麽?”
賀之洲将剛剛的談話簡單複述了一遍。
邱鴻飛摸着下巴揣測:“莫非......曾醫生也聽到了那些傳言,覺得你是被迫劃到她名下,面子挂不住,才不高興。”
賀之洲心思敏感,一下子抓住了重點,“也?”
邱鴻飛掃他一眼,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驚詫形容。
“咱們科室的人,除了你和我,基本都這麽想。還是因為你和我說了,我才知道,是你主動選的曾醫生。”
難怪,他感覺在他說完那話之後,曾巧兮周身的冷氣消散不少。
“這話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嗎?”
邱鴻飛老老實實搖頭,謠言哪裏能查到根源。
賀之洲唇線拉直,眸光暗了暗,越過面前的擋板,望向裏間那抹單薄卻挺拔的身影,愧疚似泉水,汩汩地往外湧。
“飛哥,幫我個忙。”
邱鴻飛受寵若驚,不,他是真的很驚。平時都是他管賀之洲叫哥,什麽時候輪得到他叫自己哥。
不過,他還是很高興,賀之洲能找他幫忙。
“有何吩咐?小的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賀之洲朝他招招手,邱鴻飛一臉虔誠,附耳過去,聽完,瞪大眼睛,“就這事兒啊,我還以為,你要我幫你值班呢!”
賀之洲勾住他的脖頸,神色認真:“這對我來說,就是大事。”
邱鴻飛細細琢磨片刻,覺得他所言在理,當即拍着胸脯保證,“這事兒交給我,你放心。”
下午三點,拜師儀式正式開始。
連帶着賀之洲在內的十幾個實習生,坐在師傅身邊,聆聽着錢主任堪比老太太裹腳布的講話。
二十幾個座位滿滿當當,只有賀之洲前面的位置空空如也。
曾巧兮還沒來。
邱鴻飛坐在賀之洲旁邊,瞥見右前方的空位和他抿緊的唇線,安慰:“曾醫生肯定是被手術耽誤了,你別想太多。”
賀之洲當然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失望是一回事。
“這主任怎麽還沒說完啊!我還趕着去接閨女下課呢!”老孫掃了眼手表,神情明顯不耐。
其他人也差不多,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每個人都期盼錢上好,趕緊結束他又臭又長的講話,進入正題。
除了賀之洲。
他隔一秒就往門口掠一眼,在心裏期待老錢繼續廢話。
然而,老錢很懂得适可而止,覺察到大家焦躁的情緒,笑眯眯地終結了這個環節。
衆人長舒一口氣。
“那下面就是大家最期待的拜師環節了,麻煩各位實習醫生起身,站到各自的師傅面前。”
坐在後排的實習醫生拉開椅子,傾巢出動,陣仗頗大。
師傅們個個正襟危坐。
賀之洲慢騰騰地挪到那張空椅子面前,挎下一張俊臉,像個無人認領的孩子,可憐兮兮的。
這場景讓他不由想起小時候,那時父母的生意剛剛起步,每天都很忙,經常早出晚歸。
幼兒園散學之時,他站在人群中,望着身旁的同學,一個個被接走,只有他始終孤零零站在那裏,無人認領。
“哎?曾醫生怎麽不在?”錢上好眼瞅着賀之洲面前沒人,蹙眉問道。
賀之洲側過身,剛想開口為曾巧兮解釋,門口忽的傳來一道清亮的嗓音。
似一道光,将他的世界點亮。
“我來了。”
衆人的注目中,曾巧兮大步走來。她大概是從手術室跑過來的,耳邊散落着幾縷碎發,額頭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不讓我坐下?”
賀之洲從她出現開始就有點懵,被這麽一問,方才回過神,趕忙側身,給她騰位置。
曾巧兮淺淺一笑,落座。
“既然人齊了,那我們的敬茶儀式,正式開始。來人,上茶。”
一旁的工作人員立即端着茶水,遞到各位實習醫生手裏。
賀之洲盯着手中清澈的茶湯,聞着茉莉的淡淡香氣,餘光瞥見曾巧兮白皙的側臉。
這茶倒是配她。
“敬茶。”
錢主任一聲高呼,十幾個實習生紛紛躬下身,一臉恭敬,雙手将茶奉上。
曾巧兮微微擡頭,賀之洲眉眼彎彎,唇邊是壓不住的笑意,像夏日的池水,就要滿溢而出。
這人怎麽那麽愛笑?曾巧兮不理解。
不過今日難得,就讓他笑吧。
“師傅喝了徒弟敬的茶,從此就要盡心盡力教導徒弟,師徒二人,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曾巧兮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望着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心底突然冒出一絲退卻。
師傅們先後接下茶杯,象征性地抿了口,笑着對徒弟叮囑幾句,要好好學習之類的勉勵之詞。
曾巧兮遲遲沒有動作。
度秒如年。
賀之洲唇邊的笑意漸淡,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向發怔的女人。
小鹿般幹淨無害的眸子裏盛滿不解、焦急、擔憂、惶恐,但他始終沒有出聲催促,像個乖巧的孩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認領。
曾巧兮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從那雙修長的大手中接過白瓷盞,輕輕呡了一口。
曾巧兮:“我的要求很嚴格。”
賀之洲:“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曾巧兮點頭,賀之洲離家出走的笑意,再次挂上眉梢。周圍鬧哄哄的,賀之洲垂眸望着女人清淺的眸色,唇角飛揚。
“師傅。”
曾巧兮一愣,随後輕點了一下頭。
一句師傅,半生羁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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