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Endless Summer

Endless Summer

2012年7月11日, 晴。

惹是生非的小丫頭。

麻煩,奇怪,但也有一點可愛。

-

那似乎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 海棠花窗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有些看不清眼前, 只聽見窗外有雨滴滴答答, 聲聲不絕。

可一眼看過去,這窗戶關得好好的, 怎麽他的床卻意外潮濕陰冷?

他想要起身看看是不是屋頂漏雨, 掀了被子卻又動彈不得。

朦胧中,有人輕輕喊他,周璃哥哥。

他視線下移,深藍色的真絲薄被虛虛掩在她身上,她茂盛的烏發像海底瘋長的海藻, 散亂在她胸前, 遮去了少女的特征。

他下意識想躲, 少女滑膩膩的身體卻緊緊貼着他,一雙藕臂瑩白濕潤, 纏繞在他腰間,根本不放他走。

他投降般舉着自己的雙手,害怕自己碰到她赤.裸的身體, 但壓在他身上的人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還撐着身子湊近他, 輕輕說:“哥哥, 抱我。”

在那瞬間, 他好像聽到了汪洋大海裏蠱惑人心的海妖之音,她的話是懾人心智的咒語, 擁有強大的力量,驅動着他的身體,順應她的聲音擁住她。

感受到懷中那微涼的身體,他的世界驟然天昏地暗。

他被海妖拖入了海底,潮水向他洶湧而來,迅速淹沒口鼻,他就快要停止呼吸。

掙紮中間,一雙柔軟的唇毫無征兆貼上他,送給他續命的氧氣,讓他得以生還。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用舌尖撬動着那雙柔軟的唇,往她的更深處,找尋一線生機。

...

睜眼時,晨光從窗簾縫隙鑽進房間,光束斜照在他深藍色的床單上,還是熟悉的環境,他并沒有在深海裏溺亡。

一分慶幸,但十分不安。

後背汗濕潮熱,身體也滾燙難耐,他起了身,進浴室沖了很久的涼。

那天早上,檀宅後花園裏,他深藍色的床單也随風飄了很久......很久......

-

檀盛年要将他送去美國生活,他并沒有反對。

他知道自己從不屬于檀家,所以往後餘生在哪裏他都無所謂。

遠離故土,也許他會活得更加自在,畢竟這地方,也沒什麽值得留戀。

結束了一天的家教課程,他意外覺得身體疲乏。

他運動天賦好,哪怕是高強度的訓練也只會讓他感覺興奮,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時刻,像被掏空了身體,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他直覺與清晨的那個夢境有關,但卻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一個奇怪的小丫頭産生了性.幻想。

那丫頭瞧上去比他小很多,無端端做了那樣的夢,他覺得自己是在犯罪。

所以他心裏生了一個想法。

再也不要和她見面。

但事與願違總是來得很快,愣神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從小教他籃球的教練,齊雪峰。

他說下個月市裏有場友誼賽,知道他在準備出國,所以想叫他臨走前去玩一玩。

齊雪峰是從國家隊退下來的,在籃球方面對他的幫助非常大,甚至在前幾年一直勸說他打職業。

但他這個人沒什麽夢想,日子尚且是得過且過,自然沒有想法去拼去闖。

他其實興趣不大,但出于禮貌,他還是詢問了一些比賽相關的事宜。

他眼皮耷拉着,聽得心不在焉,直到聽見訓練場地在城南體育館,他濃長的眼睫輕輕一顫,而後掀眼盯着天花板,腦海中又浮現那個小丫頭哭着跟他說話的模樣。

他生性散漫,不愛被束縛,很少刻意回避或是迎合誰,所以當齊雪峰再次問他要不要去的時候,他只覺得這是緣分使然,他應該順勢而為。

可當他挂了電話,他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明明,他也想見她來着。

昨夜她搖着自己手臂求着他去找她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說要去球場等他的那些話也還在耳畔。

他又不是神仙,根本做不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他迅速起身找衣服,從一衆球衣T恤裏找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襯衫。

當他把襯衫拎在手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奇怪,甚至有點超出了自己以往的認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可他明知奇怪,卻又無法阻止自己朝着更加奇怪的方向發展。

臨出門前,他甚至站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還用漱口水清潔了口腔。

雖說兩次見面那小丫頭都帶點兒狼狽,但他知道她愛幹淨,所以也一定會希望他也愛幹淨。

他開門走出卧室,正對上家裏阿姨關切的目光。

他往外走,卻又被阿姨攔了下來,她說今晚董事長安排了家宴,夏伯伯要帶着女兒一起來赴宴,要他一定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

他這時候滿腦子都是那個奇怪的小丫頭,又哪裏能聽得進檀盛年的話?

他随口應一聲知道了,大步就邁出了客廳。

家裏阿姨本就不敢阻攔,他這還破天荒的應了一聲,阿姨便只當他去去就回。

然而當他出門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眼前這條看似光明燦爛的坦途,其實是一條勞神費心的不歸路,一旦邁上去了,就再難回頭。

-

到她家樓下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昨天送她回來,她特地給他指了她房間的位置,二樓的東南角上。

她還給他說了一套自己的暗號,窗簾拉開就是在家等他,窗簾緊閉就是在家附近的籃球場等他,總之讓他一定要來。

他此刻站在樹蔭底下,二樓的落地窗映出天邊雲霞的多彩,房間窗簾大開着,玻璃後頭似乎還有人影晃動。

他正愁該如何給她信號的時候,她房間的窗戶被推開,她明豔的一張臉出現在燦爛的日光裏。

她小心看了眼樓下的花園,然後伸手指了指房子的背後,看她那意思,是想讓他到後門去。

又是一點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就是很願意聽她的話。

鐘宅不如檀宅占地面積大,他順着鐘令指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鐘宅的後門。

他們兩個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像是正常人,幹得也不是正常事兒。

鐘令很快下樓幫他開門,她今天穿一條淺綠色的挂脖連衣裙,纖白的手臂上還留着昨天暴曬後的紅痕,她上前虛握住他的手臂,柔軟和溫熱傳來,他隐隐有些不自在。

但一對上她明淨的眼睛,他心裏那點奇怪的感覺又很快消失不見。

她微蹙着眉頭看着他,語氣帶了幾分委屈,說:“周璃哥哥,我被我媽媽關禁閉了,今天不能出門。”

他微挑眉尾,淡聲應:“那你進去吧。”

她手上驟然用了些力,有些慌張地問他:“你這就要走了嗎?”

他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他盡力表現得坦然,因為他實在是不想承認自己專程來一趟,其實想和她多聊幾句。

而他這一貫冷淡的态度也确實讓鐘令着急,她拽着他的手臂不放,說:“哥哥,你跟我進去吧。”

像是怕他拒絕,她又說:“我媽媽去公司了要晚上才回來,外公還在外頭跟人下棋,差不多也是晚餐時間才會回來。”

她低垂着眉眼,解釋道:“我媽媽讓雲姨盯着我,不準我出門,要是不聽話就要給我再多請兩個家教不讓我好好過暑假。”

她又擡起眼,殷切地望着他說:“可是我被關在家裏真的好難熬,哥哥你陪陪我好不好?”

“我家裏有游戲機,還有好多漫畫書,或者我們一起看電影也可以,只要你能陪陪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搖着他的手臂撒嬌:“周璃哥哥,我不想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你就陪我一會兒,一小會兒,行嗎?”

她慣會利用自己的優勢,漂亮的臉蛋兒,無辜的大眼睛,還有清甜的聲音,一直喊他,哥哥。

他猛地想起夢裏那個海妖的聲音,他收回手,拒絕道:“我還有事,改天再見吧。”

他轉身要走,鐘令緊緊拽着他,語氣從委屈到威脅又是只用了一瞬間。

“周璃!”

她直呼他的大名,說:“你要是現在走我就哭,雲姨聽見了就會立刻出來,到時候我就說你欺負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饒有興致回頭看着這個神色得意的小丫頭,驟然唇邊帶了笑,“你還真有辦法。”

她沾沾自喜,“那當然!”

他挑眉打量她,“所以你就是這麽感謝我的?”

一聽他這麽問,她又回嘴:“誰叫你軟硬不吃。”

剛說完,她又軟了語氣,笑眯眯看着他說:“就一小會兒,好嗎?”

他沒忘記自己來這裏的初心,所以他抵抗不了鐘令的軟硬皆施。

他的确是被人下了咒,惑心咒,竟然真的跟她邁進了鐘家的後門。

他跟着鐘令穿過後花園,等她蹑手蹑腳開了廚房的門,确認家裏無人走動才又招手讓他跟上。

這種做賊的感覺,既羞愧,又刺激。

他沒想過這個小丫頭的膽子這麽大,竟然敢把一個剛認識兩天的男性帶回家裏,還藏在自己的卧室。

驟然邁進這滿是小女生香氣的房間,他感覺很不自在。

他被鐘令指引着坐在牆邊的沙發上,喉結不安滑動,有些手足無措。

但一轉眼看鐘令,她依舊神色如常,甚至客客氣氣給他倒水,做足了主人的姿态。

她交代他不要發出聲音,她要下樓去看雲姨在做什麽,以免被人發現她在家裏藏了人。

等她關門下樓,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仔細打量着桌上那副水彩畫。

天空湛藍,樹林青綠,遠處落日橙紅,極為普通的場景,色彩搭得不錯。

不過......

他雖然沒有學過畫,但他也能分得了好賴。

這小丫頭畫得......的确是不咋樣。

下筆虛浮,過分随意,也控制不好筆的幹濕,顏色都混雜在一起,整幅畫看上去稍顯髒亂。

微微出神之時,身後響起她反鎖房門的聲音,她走近前問他:“周璃哥哥,我畫的好看嗎?”

他一時為難,該說好看還是不好看?

他不過猶豫一瞬,眼前的小丫頭便昂着下巴問他:“哥哥知道莫奈嗎?”

他點點頭。

小丫頭站到他身邊,雙手背在身後得意道:“莫奈有《日出·印象》,我有《日落·印象》,以後這印象派大師裏,也會有我鐘令的名字。”

他忍住沒笑,還贊同道:“你說得有理。”

他坐回了沙發,端起邊幾上的杯子淺抿了一口,鐘令走到他身邊,一臉興奮說:“周璃哥哥,你給我當模特好不好?我來畫你。”

他放下水杯,饒有興致問:“我給你當模特有什麽好處嗎?”

眼前小丫頭雙手抱胸一臉驕傲說:“你能出現在未來印象派大師的畫中還不夠好嗎?”

他笑着盯她一雙清眸,說:“那還真是我的榮幸。”

如果他當時知道這句話會讓他走那麽久的彎路,那他一定不會昧着良心哄她高興。

她坐回落地窗前,作勢要畫他,他單手撐在沙發靠背,姿勢閑散,但卻認真發問:“你帶我進你房間,不怕被你家人發現嗎?”

她擱下筆,一臉無所謂道:“發現就發現咯,誰叫她把我關在家裏?”

“那你不打算解釋?”

她起身走過來,“解釋什麽?”

他無意引導,但就是想問。

“解釋我。”

她坐在他身邊,雙手交疊撐在沙發靠背上,看他時,雙眼明亮。

她笑着說:“那我就說你是我男朋友。”

他眉間輕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這麽一個離譜的答案。

他還反複問:“什麽?”

她又沖他笑得很甜,說:“男朋友。”

他收起了自己說笑的心思,嚴肅道:“你才幾歲就談男朋友?”

她卻不服氣道:“幾歲怎麽了?我們學校的男生跟我一樣大都有好幾個女朋友了,我為什麽不能有男朋友?!”

她猛地貼近他的臉,眯着眼睛質問:“還是說,周璃哥哥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說:“沒有。”

她緩了臉色,“那不就得了?你沒有女朋友,我也沒有男朋友,正好我們可以湊一對!”

他認真打量着眼前嬌俏的少女,試圖從她臉上捕捉到開玩笑的神色,但她還是像之前每一次看他那樣,純潔,真誠,讓他失了神,差點信以為真。

他移開視線,嚴肅道:“你再胡說我就走了。”

她卻反駁:“我哪有胡說?!現在人不都說戀愛自由嗎?!為什麽他們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輕皺着眉頭,不滿道:“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會強詞奪理?你這年紀是該談戀愛的嗎?!”

“那應該做什麽?整天關在家裏看書學習嗎?”她氣鼓鼓道:“誰規定的年紀小就一定要聽大人的話?年紀小怎麽了?不該有自己的想法嗎?年紀大的人說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

“整天看書看書,學習學習,我一點都不快樂!有時候想想我不如死了算了!成天被逼着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還要被剝奪自由和愛好,甚至連哭都不能哭!”

“這樣的日子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她氣鼓鼓抱着手臂,也不正眼看他,別扭着轉過身子,單薄的肩背随她呼吸微微起伏着,像是在等着他去哄。

一談到生與死,他很難不受影響。

因為他也想過這個問題。

這樣的日子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因為覺得沒意思,所以每天都在漫無目的地浪費時間,消耗生命。

也許他缺乏了一些勇氣,努力活和不怕死的勇氣。

他垂下眼,輕說一聲:“你現在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鐘令在他眼中是個很聰明的小丫頭,但她的機靈勁兒常常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比如現在,她竟回身說:“所以周璃哥哥願意當我男朋友了?”

她前後态度的變化讓他覺得這個小丫頭像個小騙子,說的話沒有一點兒信服力,說什麽都像是在開玩笑。

他本該一口回絕,再嚴厲斥責她胡說八道。

但他竟然沒有開口。

還問她:“你喜歡我?”

她不假思索:“對啊。”

這段對話簡直離譜到讓他想笑。

但離譜歸離譜,笑的時候,心裏的愉悅并不假。

他饒有興致盯着眼前的小丫頭,又問:“你喜歡我什麽?”

她利落回答:“喜歡哥哥厲害!”

可剛一說完又放輕了聲音說:“嗯......要是哥哥你再白一點,再溫柔一點,再熱情一點,再主動一點就更好了!”

他輕笑一聲:“所以你是嫌我黑,嫌我兇,還嫌我冷漠不夠主動?”

“倒......倒也不是。”

“那是什麽?”

還說着話,她卻突然頹喪着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說:“我......我就是想要有人無條件順着我寵着我,不讓我吃一點兒苦。”

他還沒接話,眼前的小丫頭又繼續說:“你別看我現在好像過得好,可我媽媽對我非常兇!她總是跟我說,以後要靠我繼承家業,所以我必須得按照她安排的路走,不然鐘家不複存在,以後也沒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她憤憤起身,不滿道:“可我還沒上中學呢!哪有媽媽讓這麽小的小孩子學着接管家業的?!我說什麽她都不聽,還說就要從小培養!還跟我舉例王室的公主要學多少門課程!”

“可我又不是王室的公主!”

她一臉哀怨看着他說:“我好累啊周璃哥哥,但是根本沒有人在乎我......”

在這之前,他其實很奇怪為什麽這個丫頭說話總是口無遮攔。

這時候想來,怕是從來沒人願意認真聽她說話,願意了解她的想法。

所以她的那些真心話便夾雜在看似毫無邏輯的對話裏,等着有人能懂,等着有人傾聽。

他保持着沉默,鐘令換了姿勢跪坐在沙發上,她毫不避諱湊上前,拉着他的手一臉殷切說:“哥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他一愣,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似乎燙得厲害。

他別扭抽回手,掩嘴輕咳一聲掩飾尴尬。

淡聲問:“你想讓我幫你什麽?”

鐘令壓根兒不顧他刻意的避嫌,又主動拉着他的手說:“哥哥,你幫我學行不行?你那麽厲害,一定比我學得快學得好!到時候你幫我接管家業,我給你很多很多錢!”

他又抽回手,輕斥道:“小小年紀不學好,還知道用錢收買人心?”

“那你願不願意嘛?”

若是把她當妹妹,他這時候的确該有個做哥哥的樣子,該要負責任地告訴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

可莫名其妙地,他覺得鐘令不喜歡聽這些,他也不想負起一個“哥哥”的責任。

他随口說:“以後再說吧。”

明明是模棱兩可的答案,眼前人卻格外興奮,拉着他高興問:“你答應了?”

他別開視線,沒有直說拒絕。

他還遲疑着,興奮的小丫頭已經默認他答應,還說:“那以後哥哥得每天陪着我,我也就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啦!”

她高興起身,往自己床邊的櫃子裏翻找着什麽,等他看清楚,小丫頭已經拿着紙筆走到了他面前。

“哥哥,你得給我寫個保證書,保證你說話算話!”

他沒動,小丫頭直接将紙筆塞他手裏,“快點。”

“不許反悔!”

日落西山,窗外雲蒸霞蔚,借這日落,他将這雙清淩淩的眼睛深深刻在了腦海裏。

她那麽幹淨,那樣純真,對他,對他們的未來,充滿了期待。

他那時表面平靜,甚至對保證書一事表現得不情不願,可他心裏清楚,她是一顆不安分的石子,無端端落進他這潭靜水,激起了千層浪。

所以到底誰會上她的當?

周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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