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大片的深暗陰霾幻化成夜空中最絢爛的煙花,嘭地一聲綻放眼前,連手機屏幕都變得五彩斑斓起來。
邊野使勁揉了揉眼,猛地動起來,百米跑似的向門口沖刺,狹長甬道兩側的藍板子在餘光中迅速後撤,他跑得太快了。
一口氣來到車旁,邊野撐着膝蓋,喘得直不起腰。
車窗降下,衛凜冬從車裏看他。
男孩腦袋上的安全帽東扭西歪,根本不在它應該在的地方,被一根帽帶勒在脖後,邊野把腰一低,硬殼帽子又跑到前胸晃悠,很像嬰孩的飯兜兜。
男人把視線從那上面移到邊野的臉,開口說:“上車。”
邊野朝他笑笑,坐上了。
車開出好久邊野才問:“您帶我去哪裏?”來工地找他一定是有事,不會無緣無故的:“是要我做什麽嗎?”
“吃飯。”衛凜冬答他。
“……”
男孩張着嘴,發覺自己失态時立刻閉上,舔了舔。
這真是要養他,或者說,固定投喂他……
邊野蜷起手指,工服料子再粗硬也一樣在他手中攥出深深褶皺,跑得那樣急,為了見這個人一秒不肯耽誤又怎麽能拒絕一頓飯的時間?
邊野低低地“嗯”了一聲。
車開了太久,久到邊野在車上打起瞌睡并且還被一個大力颠簸搞醒,他轉頭去看開車的衛凜冬,眼中滿是迷茫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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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邊野一個激靈直起身,身上什麽東西跟着往下掉,是一件厚重的大衣,深黑羊絨毛呢,衛凜冬的。
自己還穿着工服,髒了車座他不願意也沒辦法,衛凜冬的強勢他吃不消,可怎麽睡覺時還給他……
“弄髒您衣服了。”
邊野手忙腳亂地拾起衣服,本來想好好疊了還人家,奈何身上太髒,他拿也不是往後座丢也唐突,就那麽懸空地舉在他和衛凜冬之間,尴尬指數不斷攀升……
然而對方就是不說話,看都沒看他一眼。
車門開了又關,衛凜冬自己下車往前走,邊野在車裏傻了幾秒,馬上下來,追着給人家披大衣:“冷啊,衛叔,叔,您把衣服穿上。”
什麽時候這樣稱呼都會磕絆,邊野顧不上這些,衛凜冬今天連毛衣都沒穿,身上就一件單薄襯衫。
“髒,”對方不但揮手擋開,還推了邊野一把,指着大衣:“看不見麽,全是灰。”
邊野先是怔住,然後焦急地趕緊說給衛凜冬洗,一定洗得幹幹淨淨的。
“不用,”衛凜冬看着邊野:“衣服送你了,你一直坐我車,我副駕髒得都洗不掉,車也送你。”
說着,拉過邊野的手把鑰匙拍他手上。
說完轉身就走,邊野一把揪上衛凜冬的胳膊,豈止是涼,那一層透薄襯衣散出的寒意全滲進邊野的手指縫,凍得他心都在打顫,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盯着衛凜冬的眼睛,眼眶變得火辣辣。
“還說不說你弄髒我東西了?”
衛凜冬平靜地問出來。
“……不說了。”邊野搖頭。
男人抄過男孩手中的衣服,邊穿邊往前走。
這貌似是郊外一處村莊的樣子,一排排青石磚砌成的瓦房,磚縫中是陳年青苔的斑駁痕跡,抱都抱不過來的粗壯柳樹,枯枝垂在凍得硬邦邦的湖面,一陣風吹過來,歪歪斜斜。
邊野低着頭走路,腳下砂礫和碎石被踩得咯吱作響,左一塊拔高的大石,右一塊低窪的泥土,就是留心好好走也快不起來,眼看前面衛凜冬落在地上的影子就要從他視野中消失,邊野焦急地加快步伐,突然,影子不動了。
他馬上擡頭看人。
啪地一聲,男人點上根煙,放下時,煙氣已經散了滿臉,霧氣清清淡淡,目光看過來,碰上邊野的眼睛之後,他把臉轉開。
很難說清,但邊野卻一瞬間踏實了,好像這一眼就是在告訴他,不着急,慢慢走。
邊野重新低下頭,那個影子再沒消失過,就那麽保持着距離,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
**
走到一扇農村标配的朱漆大鐵門前,邊野向四下望了望,高低不平的土路,幾個經過他們的村民,一輛屁股冒煙哆嗦着開過去的拖拉機,還有一條來回奔走的……大黃狗。
質樸到近乎原始的鄉村風格。
跨過高高的門檻,由于腦袋沒能及時扭回,什麽毛絨絨的東西猛地蹭到他腿上,邊野立刻向下看,是只小土狗,尾巴搖搖擺擺,蹲在他面前。
再一擡頭,滿院的情景讓他動彈不得——
那是,一院子的狗。
“快把門關上,真會挑時候你們,”一個腰間系着圍裙五大三粗的漢子,拿着飯鏟直指他倆:“說你呢衛凜冬!聽到了麽?!跑丢一只你又得跟我甩你那八尺長的臭臉子。”
衛凜冬邊脫大衣邊向正房走:“跑不了,它們吃飯呢。”
“那可不一定,誰說它們就光惦記吃啊,”魁梧高大的男人笑出一嘴大白牙,對着衛凜冬關上的那扇門說:“哎你瞧瞧!就有只小母狗跟着你,它可一口飯沒吃啊,從你進來就在你腿邊繞。”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只大手伸出來把屋前搖成螺旋槳尾巴的小黑狗抱進去。
再出來,衛凜冬一襲藍綠色的手術衣,頭發規整地塞進醫用無菌帽,除了早上看到的淡灰褲腳和那雙一塵不染的深黑皮鞋,像變了一個人——
邊野從沒見過這麽職業的衛凜冬。
手套戴得啪啪響,衛凜冬來到土竈大鍋前盛了一滿碗泡得稀軟的狗糧,敲敲盆就被浩瀚的狗群給包圍了,就是這樣還有一批又一批從院子裏其他平房跑出來的動物,大多是狗,零星有幾只貓。
一幕幕接踵而至的畫面讓邊野應接不暇,他都不知道該看哪裏,是此時不一樣的衛凜冬,還是這壯觀的大型狗舍。
“瞧瞧把老婆這個疼得啊!”把飯鏟往鍋裏一扔,男人解着圍裙歪頭跟邊野嚼舌根:“知道麽?衛醫生他有個愛人,就怕狗毛貓毛,每次來都得換一套衣服怕回家惹老婆咳嗽打噴嚏,看那捂得……”他揚起脖子,朝衛凜冬大喊:“把口罩給我摘了!不覺得憋得慌啊,一根半根的毛搞不死他!”
跟着就是一串“啧啧啧啧”的驚嘆助詞。
每一個字,每一份語氣,哪怕男人調侃時的笑音都能成為最尖利的鉚釘,把邊野釘在原地,剛才還覺得帥氣逼人的手術服此時醜得不堪入目,可他偏偏動不了目光,一寸也挪不走,就那麽自虐地摳着自己手心,盯着衛凜冬看。
“嘿!”有人在他眼前晃出手影,這人眯着眼看過來:“對了你誰啊?”
“……”
邊野不知怎麽答。
“他醫院學生?”段文濤指着那邊的衛凜冬問。
邊野搖頭。
“病人家屬?”
還是搖頭。
“鄰居朋友同學親戚一類的堂弟表弟親弟弟?”
頭繼續搖。
男人摸着下巴,先是思忖地蹙起眉頭,随後往大腿上狠狠一拍,指着邊野道:“他欠你錢,你是他債主,他去哪兒你跟到哪兒。”
“……怎麽可能。”
邊野開腔,是慣有的對陌生人冷淡口吻。
這下真把段文濤難住了,好奇心完全淩駕在對邊野口氣的不爽之上,他開始認真思考,想出來的答案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總不能跟撿這些流浪貓貓狗狗一樣把你給撿了吧?”
“啊。”男孩一個點頭。
“……”
笑容在段文濤臉上僵了好久,随後男人一個轉頭,嘴裏嚷嚷着:“衛凜冬我跟你談談。”走上前撥開狗群,拉着人就進了偏屋。
**
兩人從屋中出來時邊野已經在院子裏站了好久,擡頭看看天,快下雪了,深沉暗啞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就是天色這麽不好,站在那裏的男孩也同樣招人側目——
白皙,清秀,漂亮,像一棵長在禿山枯嶺的山茶樹,最亮眼的存在。
他大概不喜歡被一群貓狗圍繞,而跑出來的大多愛與人親近,其中一些還特別粘人,救助舍租在城市郊縣省了不少成本,可它們實在太寂寞了,只要來個人就不可能放過……
邊野先是用腳扒拉開朝他撲上來的三五只小奶狗,又從身上拎着後脖子的皮毛扔掉了幾只小貓崽,最後在一波又一波的‘熱情’攻勢下,直接蹲下,兩手托腮,讓它們随意抓他爬他。
“夠新鮮的啊,”沒有食物當誘餌也能招它們上身,這在段文濤看來匪夷所思:“別說這小家夥還挺有動物緣,大家都愛他,你說是不是因為他也流浪過?”
問的是衛凜冬。
在跟他大抵說了邊野的情況後,段文濤便不再追問,不過對這小孩兒的好奇心卻止不住大增。
他把眼睛當尺子,細細地,一寸一寸地把邊野從頭到腳看了遍。
天氣涼溫度低,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冰冷空氣下眼眶有些潮,唇瓣更是凍得像上了唇膏,鼻腔呼出的熱氣遇冷凝結在嘴上,水潤得很。
“哎哎,我問你個事,”肩膀蹭着衛凜冬胸口,段文濤壓低聲湊近:“你覺不覺得要是他長倆耳朵……就那種毛絨絨的貓耳朵,最好是緬因貓那種尖尖的,屁股後頭一條虎斑紋尾巴,再弄兩個大貓爪,嘴巴撅起來嘟嘟的,會超級可愛啊~喵喵喵~~”
衛凜冬偏過頭,冷冷地看着這個把手蜷成小拳拳,放在頭上跟他搞怪的大男人。
“有個小貓貓暖你床不比你那個成天惹你煩心作精男老婆強?喵喵,喵喵喵,”段文濤不放棄地扭腰擺胯,跟在轉身就走的衛凜冬後面:“我喵啊喵啊喵喵喵喵~~”
一個回身推,貓男跌跌撞撞撲進房門,差點絆死在門檻上。
作者有話說:
助攻大配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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