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進入網頁的進度條毫無進度。

邊野盯了好久,這已經是他第N次刷新,仍舊一片空白。

地下室信號不穩定,被窩裏環境更差,邊野鑽出來呼了口氣再度潛入,他超級不,甘,心!

帶有‘性-瘾症’标記的一排小窗摩肩接踵地簇擁在浏覽器頂端,邊野索性全部關掉,重啓百度搜索主頁。

此時手機一震,一條短信豁然躍入視線中。

被子連同藏在下面的人全都驚動了,大肆起伏一番後,邊野急急鑽出頭,馬上登陸聯通APP——

流量超大發了。

幾個小時鑽研的後果是,他要被欠費停機了。

整張臉噗的一聲陷入枕頭,邊野成了一張被掏空的人皮薄片,就那麽可憐巴巴地飄落在床被上——

他窮得自己都好煩。

消沉了不知多久,手指動了動,邊野把手機拿到眼前,劃拉幾下,來到一個微信對話框,文字只有一條:別再讓我看見你沒睡。

再往上就是兩條長長的桔色收付款框:26000。

相較于地下室其他擺設,床的位置十分顯眼,正對下行的樓梯口,床上有人晃動時會将一些影子投映到門上,躺着擺弄手機的話,透過磨砂窗就是一團影影綽綽的光球。

收到衛凜冬微信的那一秒鐘,邊野呲溜一下鑽進被子裏,他本來關着燈,這回四下又黑又靜,一直到缺氧得喘不過氣邊野才從裏面出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門,确定沒什麽情況後,才又扭動身體蹭回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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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圖加一條文字,組成了對話框的全部。

邊野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沒有印象,失去意識,轉天一大早睜開眼時,手中是攥了一夜始終溫熱的手機。

被褥疊成方塊狀,床單抹得沒有褶皺,一切收拾好後邊野習慣性地去看露出地面那半扇窗子——

黎明将一切隐在朦胧之中。

萬物的輪廓清淡而透明,唯有一雙腳和長腿在眼前這樣一張虛化的背景板中顯得格格不入,男人的步伐很重,沉冷又幹脆,在窗外匆匆走過,窗戶右邊的犄角就是黑車的車位。

兩個後輪,半張車牌,和絕大部分車尾,衛凜冬的腿就跟它們在一起,這幅畫面持續了足夠久,與方才那股來勢洶洶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時候又異乎尋常得靜——

邊野眉頭蹙成了一個小結扣,他往前探身扒上窗戶,專注地看。

很長一段時間那雙腳沒動,深灰的西褲與這一片晨曦未露的黯然天色意外融合,晦暗不明。

衛凜冬站了很久,香煙灰燼飄飄灑灑,直到煙頭堆積了些許,車門才打開。

腳跟着上去。

這輛車完完全全消失在視線盡頭的時候,邊野轉過身,開門,上樓。

衛凜冬下達禁令後,昨天下午一直到晚上邊野都沒有出門,他跟工地請了假,在某些事情上他可以很乖,不過禁令不過夜。

走上樓梯,窗邊椅子上倒坐了個瘦高的男人,在發出聲響的那一瞬,這個人把臉別開,低下頭,在椅背頂端制造出的臂彎中,蹭了蹭眼睛。

即便不刻意去看,那一雙紅腫的眼睛以及過度濕潤的面頰也很明顯了,邊野收斂目光,對方卻像看見什麽迅速擡頭,甚至座椅上的身體也一同起來——

成少澤是在看窗下衛凜冬開走的車。

邊野沒再耽擱,進了衛生間,不一會兒,離開了這個房子。

**

機器的轟鳴聲一過性地聒噪起來。

李響國沒怎麽聽清,只聽到‘錢’這個字眼,他蹲在施工現場最高的土坡,仰頭看着這個制造沒頂陰影,站在他跟前的人,就這麽一走神,煙燒手了。

李響國“操啊操啊”地甩了煙頭,面前的邊野無動于衷地看着他。

“咋啦?!”

對這個愣頭青他是真喜歡不起來,上次那事後是不敢惹他,可也沒把他當兄弟,倆人一直處在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狀态。

“錢什麽時候發?”邊野重複一遍剛才的問話。

“快了快了。”

李響國起來跺跺腳,他蹲麻了。

“有多快?”

李響國一愣,小眼眨了又眨,這小子原先從來不多問,給多少拿多少,他擺手搪塞道:“就這幾天了!催什麽催?還不累啊?趕緊脫了進棚喝水去。”他一指邊野手上渾黑破舊的手套。

“幾天?”

“嘶——”老李不耐煩地咂嘴,可在對上邊野的眼神後又不敢怎樣,随口說:“周五,周五肯定給你,別催了!”

“能給多少?”

“你他媽……”李響國真被惹毛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能催來多少,結款是這個工地最難的一件事,機器原料工程車子哪個拎起來都比他們值錢:“有錢拿就不錯了!那麽多廢話操!”

邊野的臉色沉了沉,看着李響國的目光添上了不少重量。

“野子,”有個聲音從一旁飄出,輕緩且柔和:“來來來,過來一下。”

楊超朝邊野招招手,同時對李響國點了點頭,安撫調解的意思太明顯了。

李響國還在其次,楊超的面子不能不給,邊野轉身向他走,肩膀被一把攬過去,超哥埋頭悄聲對他說:“手頭缺錢啊?”

男孩點了點頭。

“那還不找你超哥?!”楊超佯裝震怒地發狠揉邊野後腦,男孩馬上低頭,額前滲出一層細密的汗。

咬牙忍過最疼的那會兒,邊野籲出一口氣,問:“超哥能幫我找找活?”

順好他的頭發,楊超把他拉到一處不會被工地噪音幹擾的僻靜地方:“你聽我說,我有個發小給‘不周書院’那些富太太們當保镖,收入相當可觀,他那邊最近有個小活。”

聽到貴圈,邊野眉間不經意地蹙了下。

“這禮拜他結婚回老家擺席,想找個知根知底的人給頂一下,一周的工資再加上太太們的小費很可以的啊!關鍵還他媽現結!”像是不滿意邊野木納遲鈍的反應,楊超邊說邊擂他拳頭:“完,活,就,結,錢!聽傻了吧你?!”

不周書院,遠近馳名的高檔別墅群落,浩浩蕩蕩占了極北的大片土地——

龍脈之上,頭部為尊。

地價也是望塵莫及,住得進去的非富即貴,邊野沒說話,睫毛沉沉地垂下,沒有任何表情,讓人讀不懂。

楊超一頭霧水,就是不會興奮得一口答應,也該說個考慮考慮之類的,不吭聲實在叫人費解。

“去不去?!”楊超有些起急,他感到一絲異樣,努力勸着:“我哥們伺候的那個太太人可好了,還賊漂亮,眼睛又大又亮,走起路來頭發波浪似的蕩啊蕩……”楊超笑着抓過來邊野,要再揉他頭發:“連女人滋味都沒嘗過我還真跟你說不着,反正就是告訴你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混小子!”

邊野躲了對方的手,很鄭重地給楊超鞠了個躬:“我去不了,謝謝超哥。”

對方的嘴張得足以吞下一枚雞蛋:“不是,你……”

說話間,男孩已經轉身,十指相插,邊走邊用力地将手套箍緊,楊超看着邊野走向那邊的鐵樁子,拾起地上的木槌,跟扶樁那人說了什麽,随後,人家站起來走了。

邊野一個人釘樁。

咣,一聲,咣,又一聲,把楊超腦中要說的話捶得稀碎。

……

“邊慎修你別太過分啊!這他媽我卧室,”喬齊善像在被人拉扯,聲音有些間斷:“你們,你們啧……都別攔着我!你要搞你男寵回去把他往死裏玩也不關我事,別糟蹋我屋子!”

“行啦行啦!”一片嘈雜中公子哥A在說話:“你看他那樣兒等得了麽?!少惹他為妙,換間卧室呗,多大點事。”

“就是就是,走走走,非禮勿看。”另一個公子哥B的聲音。

“哎你們怎麽……”

“游泳去游泳去,妹子多軟多甜,不比這又是血又是尿的強萬倍。”

“快閉嘴吧,喬爺要哭了。”

……

咣,樁子遭受重擊,在土裏插入一大截,砸的勁太大,樁身不停打擺顫動,又是帶起疾風的一記猛錘,這回稍微有點偏,樁子斜了,沒等調正,巨響再次襲來。

頭發連根揪起,破損的頭皮疼得鑽心,邊野想睜開眼睛,卻腫得連條縫也撐不開,耳邊聽不到多餘雜音,只有自己粗重急促且停不下來的喘氣聲。

想說話,空氣一進嗓子就癢得沒辦法,他咳得滿嘴腥甜,什麽從鼻腔中往下流。

邊野下意識地要去抹,兩只胳膊軟得無力支配,東西就這麽流進了嘴裏,他抿了抿往下咽。

哦,血啊。

想笑,嘴角剛彎又被撕裂的口子搞得嘶嘶抽氣,終于,有聲音打破寂靜,是邊慎修的。

“他笑了?”

“……啊。”

揪他腦袋的人邊野之前聽到過這個聲音,邊慎修的貼身保镖,應該是跟着他們車一起來的。

“他是……笑了。”

“對對對,他是在笑,嘴都翹起來了,”還有另外的人在說話:“阿毛,你看見了沒?”

“笑了笑了,我也看見了。”第四個人搭腔。

打成這樣還會笑,保镖們腦中黑線亂飄,一時間有些遲疑是該繼續打還是稍等片刻看看後續,邊野覺得他似乎被抓了好久,不過也說不好,畢竟頭皮都被揪木了,沒什麽時間概念。

倒回地毯的時候身邊不少繁雜的走動聲,不是一個人的腳步,鞋底踩地的重疊悶響漸行漸遠,然後就是關門和上鎖的聲音,一切聽起來都很清晰……與此同時,淺碰和重踩相互交替的腳步聲響起,以及穿插期間拐杖尖端撞地的聲音,混在一起越來越近……

“再笑一個我看看。”

衣服窸窣作響後颌尖被捏,很疼,指甲直接摳進他肉裏。

剛才想笑,還把屋裏人笑得莫名其妙,這時候讓笑邊野卻雙眼緊閉,薄薄一層眼皮內一絲動靜也沒有,一副将死的皮相,哪怕煙頭探進裙子按在大腿內側也激不起任何反應——

沒有悶哼,沒有抖動,一潭死水。

又燙了幾次,袅袅煙氣下已經能聞到一股皮肉焦味。

邊慎修扔了煙頭,拄着拐,用皮鞋尖端狠狠踹進邊野小腹,一下兩下三下……踹到渾身大汗,自己站不穩踉跄了下,他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邊野還是那樣,動也不動。

“我跟你打個賭邊野,”邊慎修站在他面前,用拐杖精準地撥開被血粘在額前的亂發:“你跑了也過不成正常人的樣子,除非你甘願做只陰溝裏到處流竄的老鼠一輩子別冒頭,只要你鑽出來曝露在陽光下,我就能找到你,不信你試試,咱們的賭約……”

是故意拉長,粘膩的,挑釁的,帶有殘忍意味的聲音。

“終生有效。”

咣咣咣——

錘子掄成視線中一圈圈殘影,速度快,手勁狠,不少人停下手中的活看邊野砸樁,在慢悠悠消磨光陰的工地現場,他以一己之力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周圍的樁子全都紮根入土,一個都沒有執拗得露頭的,邊野重重喘着氣,扔了錘子,他歪頭把汗蹭在肩膀上,手機這時震了他兩下。

邊野把手套掖進後腰,拿出來看。

別再讓我看見你沒睡,這句下面多了一個圖片,拍的是他們工地門口。

——出來。

衛凜冬給他發了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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