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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萬嘉,樓後。
“幹杯,走一個走一個!”
初夏的夜柔和得緊,小風那麽一吹,段文濤舒坦地叫了聲:“好涼爽喔。”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子。
“幹什麽呢都?!”酒杯在桌上磕得咣咣響,他沖桌旁的幾位高聲道:“來來來來!動作快點,趕緊把酒給我滿上,要幹杯了!”
來萬嘉這麽多趟,除了衛凜冬,居然沒一個人發現這棟靜靜占據小區犄角的樓獨享一片‘私人後院’——
一小塊被隔離欄杆和各色綠植圍堵起來的隐秘角落。
架起烤爐,放入木炭,鋪張小桌,拿幾個板凳,對了,起火的大蒲扇也不能少……這便成了家庭聚會燒烤的最佳場所。
離自個家還近,鹹了淡了,想吃辣了,孜然不夠了,燒烤醬要換口味了,擡擡腿去屋裏拿一趟就行,不過段文濤最想搞的卻是酒,冰箱上下三層,塞得滿當當。
燒烤加啤酒,賽過活神仙。
如此放縱完全是有邏輯和理由的。
再沒有被監視,那些人撤走不會再回來,段文濤在窗臺盤踞了一整天,最終确信了這一點。
他偷偷潛入小卧室,鎖上門,跟邱然好一通磨,最終在‘一個煙盒,幾根香煙’這些輔助道具下,認同了邱然的推測:邊慎修有一段即将落地的聯姻,他哥大概率将那晚大院的視頻和沒有丢掉的铐子做了籌碼,用以要挾。
真頂啊。
四人一起碰杯後,段文濤滿了整整一杯專門跟他哥喝,特意只讓他哥斟了薄薄的一層杯底,杯口在人家杯子上磕得低低的,秀出頂級的尊敬和謙卑。
無論武力值還是腦力值,像他哥這樣MAX的,他只有匍匐在地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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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把邊家那雜碎王八蛋搞定咱們以後就剩美滋滋的過日子喽……呃,不對,我哥還沒複職呢,還得等報告,唉?副院老高那頭怎麽沒消息??實驗室他找的,這也太不拿咱哥的事當事了!”
不過幾口酒,段文濤就開始話多,當即要給副院長高衛東來一電,批評他什麽态度,被邱然沒收了手機。
段文濤嘴一撅,不高興了,小眼眯着挨個在桌邊掃了一圈,最後落到邊野那裏,他嘿嘿笑着,湊近:
“狗狗,多大了?”
桌底下邱然可能是把段文濤的腳踩疼了,段弟弟朝他直叫喚:“幹嘛啊?我哥還能打死我是怎麽着?!……幾歲啊小弟弟?”他繼續跟邊野來勁:“我得知道知道,別說哥哥我欺負你。”
“十九。”
邊野吃了個毛豆在嘴裏嚼着。
“那行,”段文濤一伸手,從邱然身後拖過來一整箱冒着水汽的冰啤,依次在桌上擺了兩排:“哥哥我讓着你,就喝十九杯,咱倆誰喝到第十九杯誰就贏。”
“可是你喝不到啊。”
段文濤不但酒量差,酒品也不好,邊野真不明白為何要這麽挑戰自己。
“……”
段文濤聽得眼睛都直了。
“不是!我好歹是你哥,你這麽有禮貌呢?”沒見過小狗子喝酒,段文濤不知他哪裏來的底氣,但這腔調好冒犯啊。
不過,也沒有接下來的這位過分——
邱然飛快往他那邊一晃,說:“其實論輩分,你該叫他一聲嫂子。”
“嘶——”
段文濤覺得他要掀桌了。
就在此時,邊野挑出三瓶推到段文濤面前,其餘攬到自己這裏,說:“你喝一杯我陪兩杯,還是看誰喝到第十九杯。”
段文濤冷笑着,用手點着邊野。
“你确定麽?”手背蹭了下男孩額頭,有不知什麽絮狀的東西黏在那裏,衛凜冬看着邊野,說:“不想喝就不喝了。”
跟別人對視眼裏多淡,看向衛凜冬的溫度爬得就有多快,邊野雙标得可以,男孩笑了笑:“啤酒沒度數的,不會醉。”
某人次次醉得爛在桌底下。
“……”
段文濤保持笑意,點點頭。
嗖地一下,他貼向旁邊的邱然,直抵對方耳根,這會兒什麽邊界感不邊界感的,只有一腔熊熊燃燒的鬥志。
他必須和這個人共同禦敵,商量一下戰術。
邱然稍偏過頭,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就在他肩頭,下巴微擡,低聲跟他耳語着……說的什麽,似乎只能從耳旁流過,保存下來的只有那一截覆着薄汗的脖頸,以及瘢痕尚在的耳洞。
段文濤的頭發好久沒有打理,有根尖細的發梢在耳洞上滑弄着,讓人忍不住地想上手撥開……
“可以麽,然然哥?”好軟的一聲,特別是後三個字。
可能是酒精的關系,邱然覺得他呼吸不太能克制,點過頭後,為自己道了些冰水。
有人撐腰,段文濤得瑟起來,笑眯眯地又拽過來兩箱,數量翻三倍,杯數亦然。
“我,你,邱大夫咱們一人一杯,誰喝到五十七這個數誰算贏,邱大夫喝到了也算我贏。”
“很好,”一旁的衛凜冬點着頭,對他倆說:“住得太舒服了是吧?”
邱然:“……”
段文濤不甘地扯他然然哥衣角。
“可以。”
邊野的一聲引來諸多眼光,衛凜冬盯他看的時間尤為長久。
男孩大大方方給出一個“請”的手勢。
或許是哪裏在下雨的緣故,夏夜變得微涼,小院暖黃一團的夜燈招來不少飛蟲,草叢裏不休的蟋蟀聲,樹上果子啪地一聲落下,滾到花圃外。
木桌旁很重的一響,被什麽用力擠了下,頭發濕漉,臉頰紅潤的男人軟得沒有骨頭,不是桌子邊沿和旁邊的一只手,早就出溜到腳下了。
邱然仰脖喝完,再放下杯子,不僅面色,眼睛,就連脖子手臂胸口全上了色,那個被他單手攬腰抱着的段文濤更要不得,像一灘軟爛滾熱的稀泥。
此時,桌上只剩一杯,第五十七杯。
輪到邊野喝,喝掉即摘得桂冠,不過這位很有紳士風度,把酒杯推給邱然,說了句:“邱大夫贏了,我看見的。”
月色皎潔,亮亮地在男孩眼底流淌,邊野之所以有時候顯得比他實際年齡看着要小一些,是因為他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分明的黑白色總讓人感到一種不可多得的幹淨,亦如現在,還是那麽……
穩。
“不管管他麽?”邱然覺得舌頭發木,看衛凜冬時眼前晃得厲害:“這麽能喝你放心?”
就一點沒變化啊,靠。
“嗯,學壞了。”
紙巾擦了擦手,衛凜冬扔到一邊,轉到桌對面幫忙将這兩個互相攙扶誰都走不好的‘傷員’弄進屋裏。
**
“兜兜風?”
男人再出來時換了身衣服,一件清爽的湖藍T恤,薄款夏褲,有夏天味道的小白鞋,車鑰匙的皮圈勾在這人食指上。
邊野正弓背收拾小桌,他直起身:“好啊。”
時間不早了,燈火沒那麽盛,晚風也大,衛凜冬降下車速,順着河邊慢慢開着,有些人會在喝過酒後吹風上勁兒,觀察了邊野一陣,發現無恙,這才把車窗又落下了些。
“以後別跟他們喝酒。”衛凜冬淡淡地瞥了一眼副駕,開口說話。
“不是高興嘛。”邊野笑。
像被什麽東西拉扯住視線,他眼睛亮亮的,盯着前方某點,衛凜冬順着扭過頭——
一個高高的尖頂帳篷,篷身破破爛爛,然後是一片暗淡光線下的橋洞。
從萬嘉出來開過一個路口,左手邊方向一揚頭就能看到,那個邊野以前生活過的‘小天地’。
“去看看麽?”
不等邊野回答,衛凜冬方向盤左轉,向橋下駛去。
這麽久了,橋底的樣子看去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橋洞濕滑,牆面斑駁,幾個顯而易見的老鼠洞,帳篷就在橋底入口的地方。
這個帳篷,如果它還可以稱之為帳篷的話——實在過于老舊了,表面那層防水隔塵的布罩已經被捅了好幾個窟窿,什麽都遮不住。
“你睡時也這樣?”
看了眼帳內,沒人,衛凜冬皺眉這樣說。
“不會不會,怎麽會呢,那會兒這個好很多的,夏天防雨,冬天保溫,我覺得挺不錯……哎?這個東西還在呢?”
邊野飛速蹲下,似乎是在轉移話題,不過他倒是拖了某樣東西出來——
一個鋪着些廢舊棉墊和布塊的塑料箱,放在橋下一處隐蔽夾角。
箱裏沒那麽幹淨,動物毛,嘔吐物殘渣,還有些細碎的土,像是呆過不少流浪小家夥。
“我在的時候有只大母貓,肚子那麽大,”衛凜冬幫他托着箱底,邊野不嫌髒地上手掏墊子,開始打掃:“因為有寶寶嘛,就不挑食,我給饅頭它都吃。”
那個時候,就不知從哪天起,橋底下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了,一只大腹便便的貓媽媽來此作窩,拿他當飯票。
邊野會從工地省下一些飯食和水,回來喂給貓媽媽吃,為了小貓寶順利生産,還親手DIY,在箱上用油氈布做了個箱頂,遮風擋雨,并且把箱子推進更僻靜的橋底角落。
那天,他領到第一筆工資,買了手機和給貓媽媽的月子飯——雞肉味貓罐頭,回來時,發現躺在橋洞便道下的貓媽媽,渾身血污,已經又涼又硬了。
邊野在道沿坐了好久,看着一個個穿行橋洞,匆匆行走的人們。
之後,他起來,把貓媽媽輕輕抱在懷裏,借着月光,埋在一棵樹下。
那是那年冬日唯一枝頭還帶些綠色的樹。
墊子在手裏抖了抖,見衛凜冬默不作聲,邊野簡單說道,“後來這只貓被撞死了,不過留下了一窩小貓。”
這也是邊野那天搓着兩只泥手回來,在箱子裏發現,讓他蹲在那裏有點不知所措的一件事。
說到這裏,邊野頓了下,拍了拍墊子,仔仔細細地把邊角掖好:“這窩小貓沒兩天也無故失蹤了。”
“不是無故,”衛凜冬撿出墊子下的碎渣:“上次在狗舍,咱們院子吃早飯,從文濤手中跑了的三花貓就是那裏面最大的一只。”
邊野瞪圓了眼睛。
“是我拿走的。”衛凜冬說。
早在那個從診所開車出來的暴雨天之前,衛凜冬就注意過邊野。
每次都是開車時的飛快一瞥,留在印象裏最多的只有灰蒙肮髒的工地工作服,總是垂着的烏黑腦袋,以及蹲在橋旁喂貓的一團影子。
也正是如此,衛凜冬才尋着記憶,找到了橋洞下這一窩小貓崽。
崽崽們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對他們極不友好,需要有個家讓他們平安長大。
把箱子從還傻愣着,空空舉着的某人手裏拿來,衛凜冬拍了拍男孩的頭:“你喂貓可以,但以後不許跟沒見過的叔叔說走就走,聽到沒?”
邊野像是才醒過神來。
他舌頭抵着牙根,在嘴裏轉了一圈,看着那個轉身放箱子的背影,說:“您是不是壓根想不起來,那天站在這裏問我要不要萬嘉的地下室時,手腕上……”
聞言,男人轉回頭。
邊野在自己腕部劃了劃:“就是這裏,舉着傘的那只手,戴了‘貓咪有愛’的手繩。”
這是一家救助貓咪的民間組織,橋下他們正打掃的這個塑料箱就是他們提供的,這家會給每個志願者發一條紅手繩,上面有個塑料做的貓貓小墜子。
确實。
那天衛凜冬去診所前,來這家捐贈了一些貓糧和寵物用品,救助站裏有個人順手就給他戴上手繩,笑着祝他一生平安。
後來樓上洗澡,不知扔哪去了,不提,衛凜冬還真沒想起來。
“壞叔叔不會救助小貓咪。”
邊野笑了。
命運的初始不是硬走劇本的一場表演,而是各自在心中拿捏過向前邁出的必然一幕。
衛凜冬看着他,遞過去自己的手機。
“你這麽聰明,送你個禮物。”
邊野接到手,目光垂下,屏幕上似乎是網站的一個頁面,寫着一些話,最顯眼的是被特意加粗放大的……錄取生編號。
邊野被定住一般。
“大學我給你報了,以後……”
“所以您也可以,”話被突兀打斷,字咬得很緊,似乎是磨牙說出的,邊野低低垂着頭,根本看不見臉:“…可以看病了。”
衛凜冬看着他,上手捏邊野的下巴,不想他低頭。
手指剛碰上就頓住了。
男孩要把牙齒咬碎那樣去克制,卻也無法把聲音中的沙啞,濃重的鼻音去除幹淨,甚至在接下來的話中漏出一聲哽咽。
“所以…您有了報告,也就可以上班了。”
“嗯。”
用手背把水濕抹去,衛凜冬将邊野的頭壓向自己肩頭:
“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作者有話說:
休息啦,明天不更,後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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