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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落日時細雨紛飛。
看不到晚霞餘晖,只有暗沉的迷霧和遠處依稀可見雲山的輪廓。
高速路收費站排了不少車,完全望不到頭,衛凜冬手腳并用,一通眼花缭亂的操作後,車子駛入國道旁的村莊。
邱然全程呆滞,還沒從‘到底誰是秋名山車神’的閃念中拔出來,迎頭就是被雨水澆透的濕滑泥地,裏出外進的違建農村瓦房,以及由此形成,比地下暗車組織的那些變态街巷賽道還刁鑽的狹窄小路……
車速根本沒減,憑借精準打輪,給油,剎停等等一系列的控車技巧,特別是在避免剮蹭收起車鏡的盲開中,實現了車人合一,在巷內颠簸飛馳,居然不比擁堵的國道上慢多少。
邱然默默回頭,問早就看傻了眼的段文濤:“說吧,你哥還什麽不會?”
“……湊合吧,也就那樣,”段文濤哼哼兩聲:“我見過比他開得更好的。”
“誰?”
不是邱然較真,對車的熱愛有時會讓一個人沖動。
“藤原豆腐店,”段文濤嚴肅道:“拓海。”
“……”
手杖放入既定的地方,邊慎修沒急着坐好,而是在飯桌前緩慢地卷動袖子,看着一旁的邊野。
以往空蕩的餐廳變得溫馨許多,偌大的歐式長桌換成了一張中式的圓桌,三人圍桌而坐,很有吃年夜飯的那種團圓氣氛。
男孩很白,沒有血色的一張臉,褪了色的嘴唇,幹,粗糙,濃黑的發,如同一副風格特立的黑白畫,那麽特別,那麽美,邊慎修看着,呼吸不可抑制地變重……
咳咳,有人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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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慎修回過頭,對父親一笑。
“好了,你們看看,”邊啓航敞開雙手,為孩子們展示一桌的美味:“這些還合不合心意?”
邊慎修自不必說,家裏的保姆傭人都很清楚他的喜好,邊野是按照經驗和常識,一個十八九男孩口味來的。
菜色豐富,美觀,色香味俱全,尤其是中間那個簡約風格的生日蛋糕,邊啓航一側臉頰還有些尚未褪去的紅痕,他不甚在意地對邊野笑笑,擡眼看向旁側的兩個随侍,随侍們一個去關燈,一個點蠟燭。
啪,眼前黑了。
小火苗發着微微淡光,很像煙火,是快要燃盡,即将熄滅的那個時候。
“小修今天過生日,”邊啓航對兒子一笑:“許個生日願,好麽?”
邊慎修透過燭光看向邊野的臉,光柔得很,顏色也暖,男孩的雙頰終于沒那麽蒼白了,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潤——雖然這只是光感角度引起的,邊慎修也覺得驚豔得挪不開眼睛。
每一年都有生日宴,火熱的派對,喧鬧的場景,光鮮的節目,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像這麽認真又安靜,可以聽到自己心跳這樣地許願,是從來沒有過的。
邊慎修閉上眼,充滿儀式感地,在交叉互握的雙手上親了親。
燈亮了。
“嗯,讓我猜猜,”邊啓航滿眼的溫柔笑意,看着兒子:“你許的願是…有關我們小野的?”
邊慎修笑而不答,眼睛卻沒離開過邊野。
邊啓航愛送兒子禮物,小時侯的比熊犬,成人禮時的邊野。
從孤兒院認養的邊姓男孩,是在兒子身邊養熟,未來比枕邊人還親近無血緣的弟弟,是既當眼線也是牽制,為自己所用的工具,是為天生有疾,身體殘缺的兒子遮風擋雨,必要時作為邊家養子,随時可以拿來當犧牲品的棋子。
只不過兒子脾氣乖僻,病态般地高傲敏感,加上手段過分,把他好好一場用時間沉澱出來的謀算搞得七零八落,好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小修居然萌生出了情感,邊啓航看着邊野,笑容不褪。
“好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我還有急事需要處理,”邊啓航起身,對一桌之隔的孩子們擺手拜拜:“慢慢吃,給我留一塊蛋糕就好啦,我要有草莓那一邊的。”
為了不增加不必要的壓抑氛圍,餐廳只有邊啓航的保镖和随侍,主人向門邊走,人們便跟着他一同消失。
餐廳好大的,但在邊慎修的感知裏今天的它卻格外得小,包裹着他們倆人,空氣中滿是男孩身上幽幽的體香,令人意亂神迷。
“……邊野。”
手即将碰到,男孩站起來走開,他穿過身邊的椅子,經過圓桌,走進被風吹得不住擺動的垂簾之間,輕飄的紗簾湖藍色,他就像一尾海中央的美人魚,站在陽臺內。
雨沒有停下,還是那樣細密,柔軟,打在臉上癢癢的。
他瘦了,背對着他的單薄脊背,纖細的腰身,走了這麽長時間也沒見長些肉,邊慎修看着,湧起一個荒謬,卻又異常強烈的想法——
他要把他養胖。
那一面後背就這樣擁進懷裏,邊慎修幾乎感受不到濕意,他前胸淋過油一般沸騰,燒得他每個器官都要爆掉。
“對不起……”
聲音在抖,邊慎修自己聽得到:“是我不好,我錯了。”
邊野右耳耳根靠下,往右再偏一點,有一些極淺的陳年傷疤,位置不太好,很難用衣領遮蓋,在千裏之外唐楚的生日宴上,他就是憑這個一眼便認出面具下的邊野。
早在很久以前,對屬于這個人的疤,他的記憶就很深,閉着眼都可以一一描摹出它們所在的地方……也許荒唐,還會很變态,可他就是能做得到。
而現在,比起這些,這一刻的感覺才真正讓邊慎修震撼,他在——
心疼。
就像邊野消失的那段日子裏,他會在閣樓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讓動,不讓打掃,不讓人出入,那裏就像一個無法解釋的黑洞,只要來就被吸入,要竭盡全力才能自救。
他覺得他病了,治不好的病。
邊慎修把關邊野的那個木制小房一把火燒個精光,給閣樓上了厚重的鎖,不是極端的時候,例如喝酒了,想他了,怎麽找也找不到太煩躁太痛苦了,他是不會來的。
……
嘴唇覆上,沒有任何欲望,邊慎修只是覺得這個疤好冷。
——
“衛醫生一定是想好了如何闖入……”
邱然看着窗外急速後撤的圍牆,那堵顯赫的府邸大門越來越近,沒一點減速的意思,他了然地改了口,道:“哦,這樣啊。”
然後沉默地看着面前鐵門被撞開。
——就這麽闖就好了。
“修理費我付。”衛凜冬說。
挂擋後退,油門踩下,又撞了一次,大門的電子鎖遭受襲擊,智能系統連接保安室,一時間警鈴在空曠的雲山山腳回蕩,驚起林間一片鳥雀,人聲,引擎轟鳴,車輛的開關門聲以及到處淩亂的腳步聲,眼見門內兩三輛車啓動,倒出停車位向他們駛來……
段文濤都驚了,他沒想會這麽快的反應速度。
稍一愣神就是第三次撞擊。
門被撞開,衛凜冬加大馬力,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進去。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聲音沙啞,低沉,男孩開口說話,像是把密雨也添了重量,它們開始變大變重,邊慎修有些睜不開眼,他仔細地聆聽:“你和我再也沒關系,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牙齒很重地咬合,很久,邊慎修告訴邊野:“不可能的。”
他當他名義上的哥哥四年,找了他一年,失而複得重新接回他半個下午,無論同哪一段經歷相比,此時此刻都會顯得微不足道,可偏偏就是這樣,抱着,摟着,感受對方後背的溫度,擁有一份極度真實的觸感和重量,卻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快樂得指尖都在不住打顫,他是不會放手的。
——他們才剛剛開始。
“這樣啊。”
好輕的聲線,邊慎修蹭了蹭邊野的耳垂,聽到男孩這樣說。
沒有掙紮,也不反抗,這種縱容簡直要殺了他,邊慎修滿耳都是自己鼓噪的心跳聲。
“那…有個地方你能不能陪我一起?”邊野說給他聽。
居然是這麽具有邀請性質的一句問話。
邊慎修停頓了幾拍才反應過來,他迅速擡起頭,滿眼的興奮之情:“好啊!哪裏?咱們明天去?”
“不用,那個地方随時,它叫——”
男孩的手突然向後抓自己肩頭,力量大得難以想象,腰間的襯衫生生被從褲中揪出,邊慎修只覺得耳邊風聲大作,差點就把邊野接下來的話聲掩蓋了,要不是他叫得那樣地重——
地獄。
邊慎修徒然撐大了眼睛。
長期患有腿疾,他腰上的力量會比平常人弱很多,腿更是要軟一些,只有其中一條可以使上力,整個下半身都遠遠不及邊野扼住他的那條手臂,耳邊又一聲吼叫:“來啊!我在那邊等你!!”
男孩半轉身體,像一根打了死結的繩索極其牢固地纏繞,半人高的陽臺欄杆輕易就可以翻過,眼前天空在旋轉,雨傾盆而下,水澆得睜不開眼,邊慎修在跌下之前,他是有聽到下面爆出一些過于吵鬧,來源不明的聲響,只是身體下墜時,腦海的一切全被即時迸入的意識和念頭擠掉——
他在想他們在幾樓,有什麽可以阻止墜落。
衛凜冬的安全帶在撞開門後就摘掉了。
他開門沖下車,像是巨大的一包麻袋從高空抛下,一擡頭,就是雨中兩個糾纏一起的厚重陰影,馬上,一聲失重下擠壓空氣的悶響,那樣快速,根本來不及做出什麽,哪怕多給一秒鐘的時間都是無望。
砰——
什麽摔在地上。
不可能眨眼的,雨水極盡沖刷,地面蜿蜒流淌的血剎時彌漫整個瞳孔,所有來自這個地方的聲音似被一只大手全部捂住,只有畫面,像在看一場默片,然後手迅速松開,一瞬,喊叫聲,驚呼聲,哭聲,腳踏着泥水的淋漓聲,潮湧一般猛地襲來。
猶如清水裏落入一滴墨汁,染掉的混黑水液再也無法清澈如初,短短十幾秒鐘,所見的畫面深深刻入衛凜冬的瞳孔中,使得他在那之後的很久,視野全變了色,一層可怖的黑。
那日,下的是一場太陽雨,殘陽如血,天邊一抹詭異的豔色。
淌在泥水裏的膝蓋,不斷按壓胸骨做心肺複蘇的手掌,越來越冰冷的胸膛,過度失血蒼白的男孩的臉,耳邊大喊着‘快拿除顫儀!’‘急救包,給止血帶!’邱然的聲音,以及拍打邊野臉頰讓他堅持住,段文濤帶着哭腔的急聲……
下一秒,全部消失。
衛凜冬覺得他又被捂住耳朵,甚至連眼睛也遮掉,很長一段衛凜冬既聽不到也看不見,漆黑中一粒螢火蟲般飛着的圓點,落在眼前的某一處,漸漸地,光圈變大,最後把周圍所有的黑吞沒掉,畫面亮了。
衛凜冬看到的是他自己沾滿血的手。
手腕被人晃着,然後是段文濤的臉,蹲在他坐的這排椅子前,一側還站着邱然。
面前的人空空張着嘴,一張一合動得很快,衛凜冬知道段文濤在跟他說着什麽,可他聽覺尚未恢複,像是十分厭煩,他皺起眉,掙開段文濤,在對方又一次要抓他哪裏時,直接一腳踹在他肩頭。
醫院的手術室在急診區最深處,旁邊就是ICU病房,從椅上起來,衛凜冬一邊低頭點煙,一邊走向那個亮着‘手術中’的門外。
作者有話說:
我來更新啦!!但我覺得你們可能會想打死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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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