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88章

城市以北,有一處名字很美,喚作情人嶺,嶺外就是聞名遐迩的秋南山。

秋南山高度尚可,山不高,卻有着非常奇特的環形盤山路,它就像一座佛塔,山底寬,越往上行越窄,成為各個地下摩托賽車俱樂部的天然層級賽道。

衛凜冬開到秋南開放的景區停車場,拉上手剎,漆黑的車內,圓點似的火光突然亮了亮,跟着有煙絲燒燃,細細的聲響。

煙頭一明一滅,衛凜冬夾在指縫,翻看手機上的體檢報告。

他停留在其中某頁,然後放大——

失憶症。

不同程度的記憶缺失,二級損傷。

熄掉屏,衛凜冬把煙掐滅,下車。

不同于夜晚大山的清冷,山腳這一帶的公共區域車燈紛繁交錯,馬達聲轟起,穿着奇裝異服的人們圍在篝火旁,火苗燃到好幾丈高,熱烈而盛大,用标杆架起的熒光帶攔了山路,制造出賽道。

衛凜冬走近,山間陰寒,比城市溫度低上十好幾度,他豎起大衣衣領。

渾黑的一襲外套雕琢出筆挺板直的身形,皮鞋踩過雜草,泛着火焰蹙動的光感,太過沉冷的一道人影,在衆人之中緩步穿行引來不少好奇的眼光。

俱樂部的人需要佩戴袖章,被會員帶來玩的也一樣要戴,衛凜冬沒走幾步,便被人攔下,問他找誰。

低溫讓呼吸間飄出一團白氣,衛凜冬剛要開口,耳邊突兀的一聲重響。

他轉過臉,身側,一個石墩樣的标杆被人踹翻,三五個身着機車皮衣,鐵釘,墜鏈叮叮當當直響的男男女女,為首的是個剃成瓜皮頭的壯漢,後背一顆複古骷髅頭。

“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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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戳着衛凜冬幾步開外一個人的胸口,從裝束看,像是這個俱樂部的委員。

“什麽時候說今晚包場?”

“中,中午之前就,就……”小夥子帶着眼鏡,很好欺負的樣子:“發,發群裏了,沒,沒看見麽?”

最後幾個字是擠到衛凜冬這邊的委員長身後說的。

“對啊,是沒看見。”

骷髅男露出揶揄表情,問旁邊他的那些人看見沒,大夥哄笑的,吹口哨挑釁的,還有幾個問候娘親的。

“以後下半夜發啊,我們就那個點能醒。”說着,骷髅男帶頭跨上車,後面的人紛紛跟随。

嗡嗡嗡。

轉眼間,一片機車引擎響,要往山上沖。

“不行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委員長沒空理會衛凜冬,跟着小眼鏡一齊上前控場,橫臂擋在他們車前:“人家交過定金,我們不能違約啊!賽道确實今晚不開放,會員們都知道的……”

“哪條?”

噪音嚴重,其中一個五顏六色的朋克頭女子,手攏在嘴邊大聲問。

那麽多條,總不能都包了吧?

或許感到太氣人了,那個戴眼鏡的小子不服氣地回嘴:“就山頂賽道開着,有本事上去玩啊,那地方沒人管。”

山頂賽道——

秋南山頂級奪命賽道,陡峭,狹窄,極具挑戰性,特別是轉彎的角度簡直就是和死神擦肩而過,為此它獲得了圈內公認的稱號:死亡之翼。

這話侮辱性極強,骷髅頭與朋克女子對視一眼,一時間兩人眼露兇光,瞄準着前方把自己當做‘肉盾’的委員們,發動引擎。

年少輕狂的飛車黨一向好勇鬥狠,更何況衛凜冬聞到了他們身上刺鼻的濃重酒味,他們是真敢撞。

邁過腳邊傾倒的石墩,衛凜冬朝那兩人走去。

咣當。

亂糟糟,即将沖殺屠戮的機車噪音中,一聲別具一格的脆響,衛凜冬聞聲回頭。

四眼小委員噗嗤一聲就樂了。

扔來的石子十分精準,骷髅頭戴的機車帽被砸得頗有喜感——蒙住一只眼,歪在腦袋上。

“……”

壯漢轉過頭。

就在他們這群人這裏,不知何時停了一輛皮卡。

副駕車窗落到底端,一個歪戴棒球帽的男人臂肘在外,手中的石子抛高落下,很有準頭地擲着。

“哎我說,擠這玩什麽呢?”這人嘴巴一咧,暗夜中一排白牙:“擋道了懂麽?讓開,我們得上山。”

夜晚大燈格外刺眼,委員長遮着看了看。

下一秒他驚覺地拽上小眼鏡就往跟前跑,嘴裏叫着:“呦呦呦,我祁哥啊!您來啦!這麽早?!我們還沒清完場,哎呀這事鬧的,您等等,等一下啊……”

兩人小跑着,經過衛凜冬時對話如下:

“是是是!就他,咱包場的貴客。”

“扔石子這個?”

“能嗎?!你看他那虎的,保镖!”

“哦,這樣啊。”

“別給我這傻白傻白的,精神點!”

話聲遠去,男人完全轉過身,直面車子。

祁陽從車下來,胳膊一帶就把小眼鏡和委員長一塊摟上,一邊跟他們說清個場屁大點事效率好棒棒啊,一邊伸手拉開後車門。

騎行黑靴落下,砂石地在鞋底發出細碎聲響,防風緊身褲包裹的腿細長,結實,男人手在腦後,出來時随意紮了下。

這人頭發不短,看起來細軟柔順,長于耳根的碎發垂下一绺,當他擡頭時,剛巧迎上月光。

白淨,細膩,五官線條像用筆勾畫出的那樣毫無瑕疵,還是沾着亮色的月光筆,勾在哪裏,哪裏就自然提亮。

荒山野嶺,月色清透,皮相确實被襯得驚豔了些,不過也就在下車的那一刻,男人看過來時就完全不一樣了,冷漠,不耐,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桀骜。

他最先看到衛凜冬,目光沒有多做停留,便來到那一群鬧事的飛車黨那裏,随便掃一眼就從中挑出了他們的老大——骷髅頭。

視線不過極短暫地一碰,像随意看過去的陌生人,挪開的一瞬,衛凜冬下意識地抖動了下睫毛,不過很快恢複,穩穩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此時,兩聲車門響。

皮卡又多下來兩個人,正在保镖先生的看管下從後鬥卸一輛機車。

擲的石子換成了頭盔,祁陽叫了聲“野哥”,回身一扔,邊野伸手接下,袖口向後一縮,露出一截光裸手腕。

月光下,一些細細的傷痕依然可見,貌似比記憶中要淡,衛凜冬專注地垂眼看,一直到整條手臂垂下,隐沒進衣袖裏。

視線感似乎過于重了,邊野偏過頭,一臉漠然地看着落下眼皮看自己手的衛凜冬,祁陽有所察覺,走到邊野身旁。

“想玩?”邊野收了目光,轉過臉,只看骷髅頭。

“……”

其實對方沒幹什麽,卻就是能從話語和眼神中傳遞出令人生畏的危險信號,骷髅頭有些犯怵地咽了下口水。

“沒事,”邊野頭盔往車上一挂,低頭戴手套:“想玩就一起玩,玩哪條?”

人沒來之前這幫人打雞血般地興奮高漲,真來了就變得鴉雀無聲,玩這個的打一眼就能看出邊野坐下的摩托車造價不菲,拿他們圈裏的話就是“大寶貝”級別的,誰要是弄來一臺,得摟着睡覺。

包賽道,開豪車,這樣的公子哥輸了自己委屈窩火,可贏了未見得日後就沒麻煩,萬一再出點意外,就是磕破點皮,趕上嬌氣又跋扈的,也沒好果子吃。

“那,那個……”

收到大夥兒一致‘不行開溜’的眼神,骷髅頭打算認栽,恰在此時,邊野擡頭看了一眼委員們,小眼鏡立時來勁了。

他早看出來這幾個外強中幹,只會跟老實人耍橫,當即扒開人群擠到他倆面前,端起夾子做記錄,故意奚落骷髅頭:“哎我說,塞道不有了麽,人家說能開咱就給開,B1,B2,A2,A4,S0到S5,啊對了,死亡之翼本來就開着,怎麽?不敢玩了?”

“我去你媽的。”

骷髅頭惱羞成怒,被壓制的火一下蹦出,就在他要揪小眼鏡領口時,後頸陰風陣陣,冰塊似的一只手覆上來,耳邊是邊野的沉聲:“是我在問你——”

寒氣乍然消失,有另一種別樣動作帶出動靜。

骷髅頭忙縮起脖子回頭,邊野确實是有在抓他,還碰了一下,只不過沒能成功地抓到底,被另一只手攔截。

“別亂摸。”

瞳孔一下地震了,是那個一直站在近旁,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

男人手很大,手指修長,抓在邊野腕上将其全部包裹,從手背一直覆蓋到內臂,對比粗糙,寬厚,膚色偏暗的這只手,邊野的那只就顯得細瘦了些。

兩只粘合一起,在月下泛着銀光。

公子哥及其保镖,俱樂部幹事,一群挑事的飛車黨,場上這些人都有所屬,唯獨這個亂入的‘路人’,比難以預料的動作還要驚人的是這句此時此刻違和到極致的話,怪誕,荒謬,還透着一絲暧昧。

第一個有所反應的是保镖哥哥。

祁陽“操”的一聲,上去就對衛凜冬動手,男人看着邊野,半點目光也沒分給他,就那麽往側面一推,身高馬大的祁陽便被阻隔在外,狼狽地後退。

好巧不巧,正踩在自己扔掉的那幾粒石子上,不住踉跄。

祁陽參過軍,體格壯如牛,即便有輕敵成分在,也不該像個孩童推一下就打晃,邊野驚愕地迎上男人目光,沒等他做些什麽,祁陽再次發動攻擊,邊野沖口叫着“阿陽”,同時用那只還可以動的手攔阻。

作為将保镖這一崇高職業貫徹到生活方方面面,盡心竭力領N倍薪酬都虧待他的祁陽大哥,真沒那麽好攔——

祁陽愛穿襯衣,兩片肌肉發達的胸脯微微隆起,頂得開縫,抓在祁陽前胸的那只手在沖勁下扯掉了一粒紐扣,手指意外探入,大半在裏面,前襟外只剩小小的一截。

一聲轟然巨響。

邊野的車被踹翻,擡起的腳懸在機車鏡上方,皮鞋寒光凜凜,像一柄鋒利鍘刀,随時可以結束掉鏡子的生命。

‘大寶貝’無論哪個零件,都如同人身上的器官,壞掉不止是修理問題,主人會心如刀割,在圍觀的人一片倒抽冷氣,啊啊啊的叫聲中,邊野震驚得将眼睛睜圓了。

“還來麽?”

衛凜冬懶懶地開腔,腳抵着鏡子,眼睛一直盯着還揪在祁陽胸口邊野的手。

莫名,不解,怎麽都說不通,邊野卻就是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朝自己來的火氣,無意間,他發現了男人的視線并沒在他臉上,而是在——

祁陽胸口。

襯衣下那片皮膚都被他抓紅了。

邊野收回手,低頭看了眼衛凜冬的腳,然後擡頭,問:“您哪位?”

夜色濃稠,像撕不開的深黑幕布,月被烏雲遮了些去,只留下淡淡的,一些輕薄的光。

男人瞳仁湛黑,像要把邊野完全吞噬掉那樣注視過來。

“衛凜冬。”這人說。

作者有話說:

衛叔:敢摸別人的胸…老婆你這麽氣人的麽。

另外,我想說的是梗是老梗,但這後面的部分不虐不揪心不憋屈,會又爽又蘇的,充滿作者的惡趣味hhhh,小狗子也會在A爆的老衛手下一點點恢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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