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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做不到将這個人再次拉入旋渦,就像三年前他決然地上了邊啓航的車,就是一千次一萬次重生到那個時候,他也一樣會這麽做。

可以不給自己留餘地,卻不能允許傷害衛凜冬分毫。

這種一意孤行的行為,固執到哪怕如今一模一樣地再來一遍,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都是跳過一次樓的,可還是沒學乖。

邊野對自己甚是苦惱,靠着車窗,笑了笑。

把衛凜冬抱得太緊,抓了滿手他的味道,邊野兩手攏着,遮在鼻前狠狠一吸。

他閉上眼,身體軟爛地堆在窗邊,頭極度後仰,拉出一條修長的頸線,喉結難耐地滾動着,像極了嗑過毒品的瘾君子。

從瓢潑雨夜的秋南山下來,祁陽就高度關注起主人,眼睛恨不得長在野哥身上。

這時候他一臉錯愕,難以挪開目光,主人的模樣看得他心跳加速,怎麽說呢,他野哥有時候那股勁兒,那味道,那好看的啊。

忽地,側前方什麽東西突兀地闖入餘光中。

祁陽猛地回神,本能地急踩剎車——

視線登時被一輛反光的純黑車身填滿,龐大厚實的車頭越過半個皮卡的距離,攔截在他們前方。

車是一輛高端商務MPV。

看不看得到車牌都沒關系,放下車窗露出向毅那顆惹眼的光頭就足夠了,裏面坐的誰心知肚明。

——這并不是令人舒服的叫停方式。

祁陽咬了咬牙,落下窗的一瞬換上笑模樣,畢恭畢敬叫了聲:“毅哥。”

向毅歪起嘴,一聲冷哼,下巴往前揚了揚,重新戴上遮陽鏡。

就在MPV開到他們車前時,祁陽在車裏暗罵了句:“個傻逼玩意。”

邊野默不作聲,身體沉沉向後靠,眼中一片冷意。

跟着前方的車,來到一處空曠的施工工地,橫穿過去就是貫通城市彙流入海的護城河。

河堤,護欄,綠化帶,花花草草,長椅以及兩岸的花燈,休息日的正午這裏卻比想象中要安靜許多。

車的前置箱有一截機械棍,是祁陽從其他保镖那裏要過來玩的,東西小巧又兇悍,他挺喜歡的,一直沒還回去。

下車前,箱子被按開。

祁陽看着邊野從裏面拿出來,塞進後腰。

怔了一秒,他火速跳下車,跟在主人身後。

邊啓航從車下來,旁邊侍候,拉着門的向毅馬上把沉厚的大衣披到男人身上,随後他謙卑地微微躬身,同下來的另外兩名随侍,緊跟自己的主人。

歲月對邊啓航一向是寬容的,幾年間除了笑容愈發溫柔和善,看不出一丁點改變,他親熱地喚邊野,我的小野。

過來,輕攬了下邊野後背,示意跟他走,并同時回頭告訴向毅,等完事帶祁陽好好吃個中飯。

“他可是把我的小野照顧得很好呢。”

邊啓航如是說道。

即便邊董事長笑意滿眼,沒有一絲不善,祁陽也是冷汗透濕了後背——

曾經,不止一次,邊啓航露骨地要發展他為‘線人’,監控野哥的一舉一動,祁陽裝瘋賣傻,敷衍對付,情報真真假假,後來被向毅抽了幾個耳光,扭斷了兩根手指,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好在,他慣愛泡健身房,熱衷于格鬥打沙包這類,這點傷不足為奇,他沒遮遮掩掩,主人也就沒多問。

誰都看得出來,馬路強行截車,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正當祁陽暗暗盤算該怎麽應付時,視線中邊啓航已然後退,離開了邊野。

這個人貼上身後護欄,兩只臂肘悠閑地撐着,笑着望向他的兩名随侍。

“邊小少爺,”随侍一個跟着一個走近邊野,很官方地比了個手勢:“我們要搜個身,請您配合一下。”

興創集團得到唐氏的融資後實力大增,幾年間資産翻了将近三倍有餘,股票市值一路高歌猛進,前景一片大好,與唐氏的強強聯手吸納到更具規模的熱錢湧入,發展如日中天,俨然就要締造出一座興創帝國。

而随着邊啓航的身價暴漲,各項安保措施也随同提高。

無論對誰,何時何地,當被認定有可疑跡象,又或者單單就想這樣做,他們便可以如此。

邊野掃看兩人,露出一絲兇狠:“你們敢動我一下試試。”

“小野,”邊啓航耐心勸說:“你不要誤會,他們只是在做他們的工作。”

說罷,朝向毅遞了個眼色。

本是攬着祁陽肩膀的手瞬時勒緊脖頸,一片冰涼的螺絲刀片貼到臉上,祁陽猛地一個哆嗦。

向毅拿離一些,笑着說:“哥們,可不能動啊,毀容別賴我。”

邊啓航也是一笑,轉過臉,溫柔地注視邊野。

身為保镖,有朝一日能成為威脅主人的把柄,祁陽是萬萬想不到。

他獰笑着,沒事一樣地擡手要去握毅腕部……不過邊野比他動得更快,喊了聲:“阿陽,你別動”,胳膊向兩邊展開,讓他們搜。

一秒不到,機械棍暴露在人們眼前。

邊啓航似乎早就有所察覺,一點不意外。

從保镖手中接過,玩樂似的按了按,一根頂端嵌有陶瓷珠的暗灰鋼棍迅速彈出。

祁陽頂着一臉的汗,在那裏叫嚷:“這我的!野哥覺得好玩揣兜裏了……野哥你怎麽回事啊??趕緊還——”

啪。

祁陽被抽得側過臉,好在刀片及時收掉,只留下隐隐的一些巴掌紅痕。

“是你說話的時候麽,啊?”向毅厭煩地戳着祁陽那顆腦袋。

他就沒見過這麽油鹽不進,忠心耿耿的狗,錢,女人都不頂用,打又跟死豬一樣皮糙肉厚,這幾年對邊野的監視全部成了他的工作量,一點不讓人省心。

想到此,氣得向毅狠狠扯他頭發,弄得祁陽腳下不住踉跄。

“啧,你這孩子啊……”護欄旁的邊董事長一聲長嘆,收了棍,執在手裏翻看着:“怎麽就養不熟呢。”

“小野,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至少從我本心,我不願這麽做,我竭盡全力地救治你,供你讀書上學,讓你回來學着跟小修打理生意,你看,我是真心把你當我親兒子養。”

他擡起臉,對邊野笑:“就連你最近跟明禾的衛凜冬衛醫生打得火熱我都一清二楚,你說我有多關心你啊。”

邊野臉色一沉,看着邊啓航的目光冷得能把人凍傷。

啪啪啪,邊啓航在鼓掌。

“真不虧是我們家小野,記憶全部找回,厲害厲害,”邊啓航笑着,是很輕松的語氣:“我從齊醫生那邊都驗證過了,你确實了不起。”

邊野沒吭聲。

“別這樣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年那麽高的樓你說跳就跳,我哪還敢惹你啊。”

邊啓航說的是實話。

抱着兒子一起跳樓,極端瘋狂且極度殘忍,那天的情景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睡夢中折磨他。

他當然把邊野歸為他人生中頭號危險人物,只是即便知道他的破壞屬性,也無法輕舉妄動,而制約他的,就是自己的親兒子。

這實在太微妙,太意想不到了——

用以牽制兒子的工具,不但兒子被絆住了腳,自己反過來還被兒子牽制。

長久以來,邊慎修深感遺憾,卻也無能為力。

“你可以走。”

邊董事長的口氣極為認真:“自由我給你,不謝。”

“你最好是,”邊野話語冷淡,沒一點信任的感覺,瞟了一眼被向毅親密攬着肩膀的祁陽,說:“這一點你确實有說服力。”

邊啓航聳了聳肩,很無辜的樣子:

“那你讓我怎麽辦?帶兇器聊天誰不怕?有個人質我還踏實點,你放心吧小野,向毅他信佛了,不殺生的。”

“……我就去你的吧。”祁陽笑哭。

起風了,水面泛出大量的白亮波光,衣角飄動,邊啓航就在這樣的岸邊,低頭,攏着嘴點燃一顆煙。

口鼻的白氣剛噴出來就被吹得不剩什麽。

“走,可以,我舉雙手贊成,由衷祝你自由萬歲,你與邊家的認養關系我會公示中止,後續交由律師們處理,而且一定數量的股權,現金,不動産,随便你張口,只要不出格這些都沒問題,但我有個條件。”

“說。”邊野問。

“你,是要去找小修做了斷?”

看到邊野勾起嘴角冷笑,邊啓航一副e on”的神情:“我是監視你了,但這不是重點好不好,以後也不會啦。”

“對,”邊野不否認:“有意見?”

“這麽做沒錯,是該好好跟他道個別,聽好了,”邊啓航操着罕有的正色口吻:“是要好好的,沒有波瀾的,幹幹淨淨的結束,聽得懂麽?”

“這就是我的條件,邊野。”

一個徹徹底底失敗的認養和培育計劃,這一點早在邊野抱着邊慎修跳樓的那一刻邊啓航就在心裏認定了,這三年不過是兒子一意孤行拉着這個殘次品不肯放手。

“好。”

邊野轉身走向皮卡。

深秋的風爽利,昨夜一場意外降雨把世界都沖刷幹淨了,這麽一吹,窗下的銀杏樹沙沙作響。

晃動的枝頭下,停着那輛熟悉的土黃色皮卡,男人開了車門,甩上,疾步朝宅子走來。

真是一刻都等不了啊。

邊慎修嘲弄地笑了笑。

他從窗邊走到桌前,坐到那張椅子上,從昨夜接到喬齊善的電話,告訴他邊野記憶已經全部恢複,他就像以往夜間大多數時間那樣陷入失眠,睜着眼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他不愛一個人睡覺,那種黑暗,死寂,以及焦慮到心悸的滋味實在太難熬,忍不住時他會睡在妻子身邊,大多的時候他跟唐婉婉完成任務似的發成關系後,會窩進自己的書房。

窗外薄薄一層烏雲,灑到桌上的日光有些清淡,聽到腳步聲,邊慎修擡起眼,看向邊野的那張臉。

知道是來找他了結的,但他就是好想摸一摸。

“姐,你…你,說什麽?”

從沙發驚得直立起身的唐楚,不僅手中啃得只剩一個核的蘋果掉了,就連臉上的面膜也啪嗒一聲落地。

“我也沒想到,還以為是例假又延後了,”唐婉婉排進車流等交通燈,看到枝頭有幾只小鳥在梳洗毛發,她不由得笑了:“最近我老是反胃惡心,精神也差,我今天推了兩個會,特意去明禾看病,大夫一聽我的症狀就給我驗孕,說我這個做媽媽的該挨打了。”

唐婉婉聲音像泡在蜜罐裏那麽甜,聽得唐楚一身冷汗。

她是怎麽也不敢把邊家那兩兄弟的龌龊事說給他姐姐聽,這幾天想了很多法子,可每一樣都行不通,就這麽猶猶豫豫間,等來這麽大一個驚天消息。

三年來,她婉婉姐有多想要邊慎修的小孩唐楚比誰都清楚。

尋醫問藥,中醫西醫,偏方正方不靠譜的野方子全都試遍了,這豈止是一個小小的胚胎,對于唐婉婉,這就是她的命。

唐楚覺得喉嚨緊得難受,咽了下,說,“姐,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不用呀,我挺好的,大夫說只是孕酮有一點點低,”電話那端響起其他人的話聲,他姐像是在跟卡口通行的人講話:“……嗯對,給你卡……我已經到家了……謝謝啊,楚楚你先別跟姨夫姨媽說。”

唐婉婉聲音清晰許多,應該是關上了窗。

“一定替我保密,我不想別人把我當大熊貓那樣對待,我聽琪琪跟我說他堂姐就是這樣的,很晚才要上寶寶,被家人知道了,坐牢一樣待在家裏哪裏也……咦?怎麽野弟弟有空過來?我看到他車了。”

“誰?”唐楚沒反應過來。

“還能有誰,邊野啊,”唐婉婉笑:“他可難請了,每次都要我軟磨硬泡好久才肯來吃頓飯,今天是怎麽了好稀奇啊——”

撞上車門的聲音驚動了電話另一頭的唐楚。

她像預見到什麽恐怖的事情,在唐婉婉對她說的那句:“好啦,回頭聊,你乖啊。”中拼命大喊着——

“姐你別去!車裏呆着!姐,姐!!”

為時已晚,聽筒只剩空洞的忙音。

_

心情雀躍得像飛起的小鳥,步子難免輕快,唐婉婉有在很努力控制,怕傷到寶寶,可就是忍不住,還是比平常更快的速度進了廚房。

很快,唐婉婉托着一盤點綴着迷你小蛋糕的水果來到二樓書房。

她敲了敲門,等了半天沒人應答,好奇地把耳朵湊上去聽,也聽不出什麽,于是唐婉婉轉動門把,想先探個頭看看。

風聲呼地一下灌了滿耳。

唐婉婉眯了下眼睛,略微有些驚訝——

陽臺門敞到最大,橫向飄動的紗簾彰顯風力的強勁,她是不明白幹嘛大風天開窗,卷在風中的文件和紙張散落滿屋,寫字桌邊,一人沉沉地坐在椅中,另一個隔桌而立。

不得不說風真的太大,唐婉婉一時‘好太太強迫症’犯了,這就要推門為他們關窗。

忽然,桌外的邊野掄起胳膊,照着丈夫臉上就是一拳,椅子連人一起險些翻倒。

“咱們兩清了。”

邊野說完,轉身開了門便走,身後響起急促淩亂的步伐,帶着拐杖敲地的聲音,邊慎修追到外面,在樓梯口拉住了邊野。

“我知道有這麽一天你會記起來了,我想盡辦法,我想留你……”邊慎修喉頭哽咽,音調全變了:“你告訴我,有沒有…有沒有可能留下,不用跟我有任何關系,就留下,留在邊家又或是興創……只要你還在。”

“滾。”

邊野掙動,卻沒成功,仍舊被邊慎修抓着。

“那你讓我怎麽辦?啊?!從你被送來我就跟你一起,這麽多年我都看着你,有一天你消失了我怎麽活?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

就是這麽畸形,一粒形态扭曲發不得芽的種子偏偏就在這段不正常的施虐情結中生根,在懵懂中發芽,等真正醒悟藤蔓早就穿心而過。

邊慎修吼得額角突起青筋,全身的汗,眼眶燙得要燒起來。

“你是變态麽。”

邊野冷眼看着他。

最差勁的表白——

他是怎麽有勇氣說出口的,邊慎修被推倒時,眼睛由于淚水浸泡,已經看不清邊野的表情,是聽到下樓的腳步聲,以及那一聲門響,他才真正地哭出聲。

又爬不起來了。

廢物啊,邊慎修破涕為笑,扒着樓梯欄杆,先把自己變成跪姿,擡起頭時,一雙纖細的小腿出現在他眼前,似乎是從某個暗處走出來,不少水果在地上滾來滾去。

咣當。

盤子摔地,響了聲。

女人的裙子極白,上面印染着小雛菊,裙擺不失可愛地用蕾絲鑲邊,邊慎修心頭一凜,立即仰頭看,對上那雙由于驚吓不停眨動的大眼睛,眼淚一滴滴滑落。

唐婉婉滿臉水濕地望着他。

一縷殷紅的血從腿間流下,順着白皙的腳腕,染了雪白的毛絨拖鞋。

作者有話說:

邊家到此為止了,而後就看咱兩對CP怎麽迎來他們的結局,進入收尾階段,更新會有一點點不穩定,可以關注作者,魚塘裏請假你們都會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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