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皮卡停在路旁,拐角處有一家小賣部。
邊野買了兩個火炬冰淇淋,一人一個跟祁陽蹲馬路牙子啃上面的巧克力脆皮。
在吃這一方面,他倆一向合拍,在國外口味就十分契合,甚至到了邊野不用問祁陽,只要自己想吃什麽給祁陽買同款就行,一定會得到對方笑得彎彎的眉眼,小孩兒那樣咧着大嘴‘哇塞哇塞’地一通叫——
“我就想吃這個,野哥我愛死你啦!”
“野哥好貼心好好喔,怎麽知道我最愛它了?!”
“好吃好吃,幸福死啦!”
……
其實,哪就會次次神準地扣上他的心意,不過是自己送的,這個人就會開心歡喜。
邊野看着祁陽咬了滿滿一大口,似乎是冰着牙了,嘶嘶地吸氣,朝他毫無保留地笑着,明亮的眼睛在發光。
“我要走了。”
邊野用很輕的聲音說出來。
再大的笑容也凍結了,然後一點點慢慢褪去,最終祁陽低下頭,不再說話。
冰淇淋被他咬歪了,啪嗒,掉了一塊在地上。
“你是不是,”邊野想看祁陽的眼睛,可垂太低了,他看不到:“把我當主人了?像一只跟在主人屁股後邊的小狗那樣。”
祁陽從不叫他主人,是邊野矯正的結果,在病床蘇醒的最初階段,全是祁陽在身旁照顧,那個時候祁陽一口一個主人,邊野跟他發過好幾次脾氣,這才改口叫野哥。
後來,有幾次跟祁陽一起閑來無事喝酒,零零散散的,邊野聽到過一些祁陽過往的事,似乎,祁陽對上一任他擔任保镖保護的那個人有些不同尋常的情愫。
自此祁陽便對侍候的人産生格外獨特的情感,‘主人’這個角色對他就變得敏感了。
祁陽不答,垂得快要掉到胸口的腦袋,嚴嚴實實擋住眼睛的額頭碎發,和快要把冰淇淋捏碎的手,無一不在透露着答案——
邊野就是他的主人,而現在是要被抛棄了。
“我不是要把你扔掉,是不想你這麽依賴我,”邊野抓了把祁陽的頭發,說:“你應該屬于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
狀态并沒比之前好轉,反而更糟了。
冰淇淋也不吃了,祁陽擡着屁股向旁邊挪了挪,抱上膝頭紮入兩腿間,形成局部特異的環境,仿佛就他頭頂陰雲密布,陣雨連連,與周遭萬裏無雲的太陽天格格不入。
邊野扔了手裏的東西,也不說話了,就這麽靜靜地一旁坐着。
過了許久,一道悶聲從聚在路旁,飄着怨氣的那一團中傳出來:
“……你就是想把我扔掉,承認吧。”
“……”
邊野撓了撓額角。
“你也聽到了,”邊野放下手,跟他說:“我跟邊家斷了關系,我沒錢給你發工資啊。”
“我,不要錢呢。”祁陽偷偷地露出一條眼縫,觀察邊野。
對方搖頭:“你一頓要吃十個大肉包子,我養不起你。”
祁陽聽完,十分堅定地握拳,發誓他可以減到七個,素的也行,不能再少了。
“……”
跟一個活寶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偉大的事,邊野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說着別鬧了,走到祁陽面前,遞去拉他的手。
祁陽擡起臉,怔怔地看。
野哥的手很好看,斜陽暖光,沿着手的邊際籠出一層好看的桃紅色。
啪。
邊野的手被抽開,祁陽嘴噘得老高,一扭脖子,看也不看邊野,一腳把路旁的石子踢上天,拉着八尺長的臉,撒着氣上了車。
上車祁陽就把墨鏡戴上,再不吭聲。
離雲杉小區還有一個路口,車靠邊停下。
祁陽仍舊戴着那副不透光的太陽鏡,跟邊野說話時,如同兩小塊鏡面,反出強勁光感,晃得邊野睜不開眼。
“野哥你自己回去收拾行李吧。”
“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保镖兼随侍兼保姆兼大廚兼管家了,別想我再伺候你,”祁陽開門下車,中途又轉回身,維持了幾秒鐘,跟邊野說:“……再見。”
短短兩個字,濃濃的厚重鼻音,實在是撐不住他拿得起放得下的酷哥形象,興許自己也聽出來了,下車時的動作亂成一鍋粥,還在車下崴了腳。
邊野從車窗看着這個人背對他,摘掉太陽鏡,用手背狠狠抹了抹眼睛。
—
黃昏過得很快,也因為邊野走得慢,等經過小區大門時地面已經沒那麽容易分辨真切了,馬上步入夜幕。
邊野垂着頭,前方,被路燈拉長的一條人影踩在他腳下,他站定,目光向上移動,下一刻,身體劇烈一顫。
就在右側‘雲杉裏’三個小區名稱的字旁,有個人站在那裏,他半身背對路燈,即便天色在這一瞬猝不及防地全黑掉,沒能有更多的光亮,那一具隐隐綽綽的輪廓,邊野也知道他是誰。
腳不會動,眼睛似乎也眨不了,全身的血液像凝在血管中,只能木讷地看着衛凜冬向他走來。
“不像有的人随口胡說,”男人雙手插着大衣口袋,腳尖碰腳尖地站到邊野面前:“我确實是從唐楚那裏知道你住處的。”
邊野幹澀地吞咽,他沒做好被當場戳穿的準備。
背光的角度,影子反倒又大又深,衛凜冬不過稍許壓下肩膀,就把邊野連同他腳跟處那一小片影子全部淹沒。
久違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衛凜冬垂頭,貼上邊野耳根,緩慢地說出後面的話:“解釋不出我滿意的答案,你今晚會很慘。”
記憶完整回潮帶來的是行為颠覆式改變,一切不經大腦,完全出自下意識的反應,這也是邊野始料未及的——
他沒想到會這麽快露餡,更不會料到自己在毫無心理鋪墊下沖口而出的那句:“不是的,您——”
只這一個字就完蛋。
這是個無可挽回的稱呼。
脖頸一把扼住,邊野被拖入門旁的暗處,後背撞上堅硬的牆面,很大的一聲,衛凜冬的手勁異乎尋常得大,動作快速,決絕,絲毫不留餘地。
雲杉靠近大門的外牆做了一些造型,磚塊堆疊不平,裏出外進,背部挨得這一下很痛,邊野倒抽了半口氣,又生咽回去,衛凜冬靜得像雕塑,眼神中一絲溫度都不存在。
抵着牆,邊野被封入死角,每次呼吸都會聞到一波又一波,綿延不絕的松木香。
“都記起來了?”
嗓音也是這樣,平靜,冰冷,聽不出什麽。
這是衛凜冬典型的,陷入不可遏制火氣中的表現——
怒氣越高漲,外表就越沉靜,像特殊處理過的中空冰塊,外面冰殼依舊,內裏已經被燒得一滴都不剩了。
或許是剛剛接上斷掉的,久遠的過去,邊野的反應比以前還要激烈——身體不住地抖,不要說頭皮,指尖都是麻的,只要開口出聲,他就會上下牙對磕,嘶嘶地吸氣。
強行讓自己冷靜,片刻,邊野點了點頭。
“你在我屋裏說你‘辦事順道來’,”衛凜冬接着審問:“辦什麽事?”
至此,冷汗已經濕了滿額頭,邊野的心跳紊亂到極點,他張着嘴很辛苦地喘氣。
從邊宅出來,沒有飛也似的奔赴萬嘉,而是跟祁陽馬路邊吃冰淇淋,以蝸牛速度拖拖拉拉地回小區,就是在磨蹭,或者說想看看情況。
去找邊慎修前忍不住先跑去萬嘉,是一個極其愚蠢的錯誤。
在明知道衛凜冬如此敏感和聰明的情況下,撒了謊,做了不該做的事——他就不該抱他。
可大錯鑄成,他沒有補救辦法。
想着,先給衛凜冬不着痕跡地發幾段語音,又或是視頻聯絡,觀察一下這個人,忍兩天再去萬嘉。
結果就這麽被一臉倉惶地堵在門口,簡直是對心髒莫大的考驗——
東西雷鳴般在胸膛裏鼓噪着,激烈得要沖破肋骨,而就在這時,邊野瑟縮了下,他的脖子一涼,一截手指精準地壓上脈搏。
衛凜冬一扯嘴角,平靜地看着他:“說啊。”
用讀心跳來測謊,其實意義不大。
邊野早就跳得心悸難忍,潮紅爬了滿臉,他用力咬了咬牙,斷斷續續地答:“……沒,沒要辦事,我瞎…說的。”
找回記憶後,邊野曾試想過,如果他和衛凜冬調換位置,跑走跳樓失憶的那個人是衛凜冬他會怎樣,答案是——不會有答案,是連這麽設想都沒有勇氣。
而他,不但加諸在這個人身上,還如法炮制地再次上演……
邊野盡可能穩定表情,對衛凜冬笑了笑。
男人神情未變,只是眼中的冷又混雜了些沉厚的東西,他話聲很淡,邊野聽到衛凜冬輕聲說了句:“你很有種。”
而後,一團黑色頭發猝然地向他頸間垂來。
痛感真正傳導進大腦是其後一兩秒的事,邊野首先感到的是抓在肩後衛凜冬的手,重且有力,不讓他逃。
從沒受過這麽極端的咬力,就是要啃下一塊肉那樣下嘴,衛凜冬咬在他脖子底端,疼痛讓脖根的大筋繃起,更加便于牙齒如訂書器般上下咬合。
滑膩的什麽東西流下,不知是唾液還是,血。
大概是血吧,邊野似乎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也許身體還沒恢複到之前的疼痛阈值,邊野痛得眼前發黑。
抓在衛凜冬側腰漸漸松掉的手猛地又攥緊,邊野喘着,逼迫自己吐字:“……上去,去……去我,那兒。”
冷靜依舊是這個男人的标志,只是衛凜冬的眼睛像被什麽燒灼,眼白也是紅的,他直起身,舌頭在牙齒上舔了一圈。
一瞬失去衛凜冬在他後背的手,邊野腿軟了下,是靠到牆上才不至于難堪地跪在地上,雖然兩個大男人小區門口抱着,一個咬人一個挨咬,這情景也沒好多少。
“幾層?”
衛凜冬問。
“……頂,樓。”氣息還是無法均勻,邊野一邊喘一邊說。
衛凜冬毫不在意地抓上邊野脖子,就按在他咬的地方,一路拽入樓門,站到電梯前,邊野疼得腳下不斷打晃。
叮,電梯到了。
上去,手也沒放,正要關門,聽到遠處有人喊他們等等,衛凜冬一秒不待按了關門鍵。
作者有話說:
衛醫生氣瘋了,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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