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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蘇栖的發熱果然開始了反複。

謝喬從玉梧宮回來之後, 見蘇栖精神還算充沛,她準備的飯菜也都吃得一幹二淨,原本還覺得情況不錯, 便陪着他說了一小時的話, 大致提了提方才勸說王李二人的過程, 解釋她回來這麽晚的緣故——

主要是她在說,蘇栖原本話就不多,這時候更是全程都在沉默的傾聽,說得最多的,是簡潔的“是”,“好”。

獨角戲是很難唱的,再加上謝喬原本也不是什麽能口燦蓮花的人,見蘇栖似是沒什麽興致, 便也幹脆起身走出了寝殿。

半刻之後, 謝喬便又抱着一塊幹淨的料子回來, 還蘇栖端回來一盞溫水:“發燒要多喝點溫水,一會兒喝完了就早點睡吧,雖然白天也是一直躺着, 但是病人,本來就是多休息才好。”

等蘇栖聽話的喝完水, 謝喬還有貼心的為他鋪開了手裏的料子:“晚上估計會冷,就蓋這個睡吧,輕, 不貼身,不會壓到傷口, 你睡覺老實嗎?要小心些, 就正面躺着, 不能翻身。”

謝喬也費了些力氣,才找到這塊苎麻料子,幹淨的從未上身,沒有染過,看材質也比較清爽通風,不容易腐蝕黴菌,除了有點薄沒什麽毛病,不過現在夜裏還不算太冷,疊兩層應該也不會受凍。

方才謝喬離去時,蘇栖面色變得低沉,眸光都一并透出疲憊黯淡,似有悔意。

見她去而又返,蘇栖原本有些歡喜,但聽到了這一番細致入微的關懷,嘴角便又有些繃緊,只幹巴巴應一句:“好。”

話未說罷,便又皺了眉,只是謝喬打量着,覺着他這幅模樣,與其說是生氣,倒更像是懊惱多些。

大概病人的情緒就是這樣一時百變吧,只要還能配合醫囑,不影響恢複,就也不算什麽大事。

謝喬也沒多想,放在穿越前,她是科室裏出了名的冷漠無情,誰不知道小謝醫生專業優秀、心堅似鐵,剛剛工作不久,就因為家屬哭得悲天慘地,她全程卻都在冷漠的催促對方快點簽字,而慘遭投訴。

相較之下,對蘇栖,謝喬當真是已經付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其中大半,還是記着自己從前對蘇栖有些過分,想要彌補。

因此叮囑之後,謝喬就幹脆轉身、熄燈、下簾,除了給病人一個良好的休息環境,自己也早早休息,養精蓄銳。

這決定實在是一點沒錯,因為剛到後半夜,與苗醫一塊輪流守夜照看的阿蠻,便匆匆跑來叫起了她,說王上似是又發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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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喬聞言匆匆挽起發髻,先讓阿蠻流雲一起去端備好的溫水,自己端了燭臺過來查來。

前兩次她過來時,都是才剛掀了簾,蘇栖就立刻有所察覺,立即說自己無事,勸她不必這樣操勞,這一次,她都走到這麽近了,蘇栖卻還是不見一點動靜。

再近些一試,果然是又泛起了低燒。

謝喬暗暗嘆一口氣,放下燭臺,挽起衣袖,将帕子在溫水裏擰過,上前輕輕擦拭蘇栖的手心脖頸。

擦到頸後時,昏睡中的蘇栖便也睜開了眼界,嘶啞呢喃,如在夢中:“別這樣……”

謝喬見他醒了,順手給他抹了一把頭臉。

蘇栖在燭光中呆呆的看着她,任憑揉搓,直到感受到臉上的力度,眼神才瞬間清醒:“謝喬!”

“嗯。”

謝喬點頭:“你又發熱了,現在覺着怎麽樣?”

徹底清醒過來的蘇栖慢慢的皺起了眉頭,直起身後,也的确感覺到手腳發軟,腦子也有些微微的暈眩之意。

但他一出口卻仍舊硬得咯人:“無事,明日自然就好,不……”

“誰問你這個了?”

穿越之前的謝喬最讨厭的,就是這樣問東答西,還不配合的病人,眼看蘇栖還在犟嘴說“沒事”,小謝醫生終于忍不住凝眉冷聲:“什麽感覺?說實話!”

蘇栖羽睫一顫:“沒力氣,有些暈……”

“想吐嗎?”

蘇栖下意識搖頭,可搖晃之後,卻明顯的露出了忍耐的神色。

顯然,剛才不想,但這麽一晃頭,暈眩越發厲害,就未必了。

謝喬沒有再開口,只是态度強硬的檢查了一遍,呼吸急促,心跳加速,連眼球都有明顯的充血。

可能是之前的底子已經被消磨幹淨,可或許是之前長時間泅水,又淋雨殺人,中毒受傷,忍耐這麽久都一起爆發了出來,蘇栖的身體狀态,明顯要比昨天還更差。

謝喬面色沉肅:“不行,還是要吃藥,之前宮醫苗氏不是說了有退熱的藥嗎?”

藥一直有,但王宮中到處都是眼睛,要尋藥,要現熬先用,這麽大的味道,難保不會被有心人發現。

蘇栖前夜就病了,一直沒用藥,自然是知道其中緣故。

但謝喬開口,剛剛才乖乖被扒了眼皮的蘇栖,就只是沉默聽着,一句不敢反駁。

“在宮中不放心,是不是可以讓斷掌在外頭将藥熬好?明日裝進牛皮袋子裏帶進來,略溫一溫就能喝。”

好在謝喬也不是只顧眼前的,她想到這個法子之後,有些遲疑的看向蘇栖:“斷掌行事穩重謹慎,輕易也不會露出蹤跡,你如果信我……”

“我信。”

沒等謝喬說罷,蘇栖便徑直點了點頭,随意得仿佛只是答應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不如看見謝喬給他端茶送水的反應大。

這個蘇栖,難道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敵國太子妃,并且已經分離了七年,甚至她還沒有恢複記憶,壓根就不記得從前的相處情分嗎?

謝喬面對這樣的信任,一時反而一頓,生生停在原處沉默了十幾秒,才又起身出去,對流雲細細的叮囑了一番,之後還又不放心又問了苗宮醫,他說的退熱藥是不是真的這樣有效。

苗氏十分驕傲:“不喝藥,只有一半的人能醒,且會熱好幾天,喝了我的藥,日落有效,能醒七成!”

成吧,這個比率謝喬雖然不滿意,但看宮醫的神态,應該已經算厲害。

入鄉随俗,她既然到了姜國,就也應該尊重異世界同事的職業性。

這麽想着,謝喬又問一句:“除了吃藥,還有沒有什麽旁的法子?”

她想到了諸如針灸刮痧一類的傳統技術,只是不知道這裏的古早醫學有沒有發展到這個程度?

苗氏面色嚴肅:“有的,衛王傷口潰爛,可見是沾染了污穢邪祟,要想痊愈,便需先驅逐邪祟。”

謝喬緩緩點頭,雖然說法有些怪,将細菌感染稱作邪祟,但道理是沒錯的,或許這裏也會有行之有效的法子,她也應該好好學一學。

謝喬在心裏檢讨了自己之前的狂妄,抱着學習的态度低頭請教:“那應該怎麽樣呢?”

“自然是用咒禁之術!”

苗醫一本正經繼續:“國君有恙,若有大巫祈福祭神,邪祟定消!”

謝喬:……

你哪怕說個放血療法呢,我也不用這麽頭疼。

謝喬痛苦地按按額角:“行了,退下吧。”

直到将苗氏阿蠻都趕了出去,留下的來的謝喬都仍舊沒有擺脫因無力帶來的挫敗。

分明就是傷口感染帶來的後遺症罷了,放在現代,這不過是幾片抗生素與退熱藥便可以解決的小事,但放在眼前,謝喬卻發現自己幾乎束手無策,便連着急都要忍耐着不行于色,免得影響病人情緒。

蘇栖看出了謝喬心情低落。

他十歲之前都困在質子館,身體并不算好,每天春夏之交總會病上一場,還是到了謝府之後,按着謝喬的要求日日供養奶漿肉食,磨煉筋骨,才漸漸調理強健。

那時他生病虛弱之時,謝喬便總會忍不住的惱火煩躁,雖然不會明着發火動怒,甚至謝喬在他面前還會盡力掩飾,但蘇栖自幼敏銳,每一次都察覺得很清楚。

這一次謝喬不喜,蘇栖便以為她仍是因為自己,低眉解釋:“我很快就會好。”

“這是什麽話,快不快哪裏由得了你?原本也不幹你的事。”

謝喬聞聲擡頭,說着又搖頭:“我是在怪自己,如果從前多學點東西,也不會這樣臨場抓瞎。”

西醫在這個世界等于直接廢了大半,就算能診斷,也沒法解決,她當初要是和舍友多了解一點中醫,現在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

這倒像是提醒,謝喬剛到這兒,腦中靈光一閃,還當真想起了學中醫的舍友發燒時,躺在床上喃喃念出的知識碎片——

小兒低熱時,反複按壓天樞穴和雙側穴,能夠促進退熱!如有還伴随有頭疼頭暈,還有另外兩個穴位也可以緩解,是……

是什麽來着?謝喬回憶半晌,發現自己早已經忘了,畢竟那時候只是随便聽了一耳朵,并沒有認真記憶。

但是可以退熱的,天樞和雙側這兩個穴位,謝喬記得很清楚,都是成雙成對,一個在肚臍的兩邊,另一個再往邊走,在兩側的腰間。

不論有沒有用,先試一試,總沒妨礙。

謝喬猛然起身,說幹就幹:“你躺下,解開衣服,我給你按穴位退熱。”

蘇栖面色一滞,顯然只不明白一句話功夫,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這程度。

但是對面這樣幹脆果決的謝喬,他素來是無法、也不會拒絕的。

因為身上有傷,蘇栖原本只披了一件素白的苎麻裏衣,要脫也并不費力,只十幾息功夫,他便動作僵硬的在謝喬的注視下赤-裸上身,直直的躺在了床榻。

謝喬出去又洗了一遍手,回憶着舍友的動作,慢悠悠上前,看到床榻的蘇栖之後,卻猛地停了一瞬。

燈下看美人,愈發像是加了柔光濾鏡。

躺下的蘇栖烏發披散,五官偶人般精致昳麗,面頰透着低熱的嫣紅,脖下的肩頸修長,背部挺括,胸膛的每一絲肌肉俊美流暢,胸膛處纏着素白的繃帶,隐隐滲出鮮血,反而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叫人心跳加速的戰損美人感覺。

不過也真的就是一瞬罷了,謝喬這恍惚了三秒鐘後,便也瞬間在優秀的職業素養下回過了神,專心将目光移到蘇栖的窄腰,找到了天樞穴位。

為了平靜一下思緒,謝喬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先随意找了個話題和蘇栖說起了話:“我也是第一次試這個法子,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忍耐一下。”

或許是因為沒有把握,謝喬說這話時,語氣便有些幹巴巴的,十分冷淡。

話出口後,謝喬才慢一步察覺到這一點,回過神正要再解釋,床上的蘇栖便徑直應了一聲:“好。”

蘇栖的聲線原本就幽冷清冽,洞簫一般天生就帶着一股低沉遠寂,但此刻蘇栖的這一聲“好”,即便帶着病中的嘶啞,卻仍舊清脆利落,莫名透出一分輕快。

謝喬突然發現了這一點,不禁有些遲疑,她剛才說可能會不舒服,蘇栖為什麽會這個反應?

事實上,謝喬也不是第一次發覺,蘇栖對于她的态度,有時候會過分的順服恭敬,有時候連她都覺得有些過分的事,蘇栖卻接受的十分習慣。

謝喬最開始,甚至還懷疑過是“原主”有特殊癖好,讓十歲的蘇小七幹奴仆活,每天看人在不同的部曲手下挨揍,諸多手段,就是為了調-教合心意的玩物,為了滿足自己見不得人的私心,

現在的謝喬當然不會再這麽想,畢竟她就是原主,不管行事再怎麽轉變,也不可能做這麽刑的事……

想到這裏的謝喬頓了頓,下一瞬,又為自己的停頓覺得不可理喻。

這還有什麽好遲疑的!她當然不會!她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謝喬緊了緊手心,分明心裏已經這樣斷然,但不知怎的,卻還是莫名的想要再确定一次。

她咬咬牙,故意冷了面色,嚴厲道:“就算有點疼,也別出聲,不要影響我。”

這麽不近人情的語,是個人就會生氣的吧,就算因為別的原因不動怒,多少也會有點不高興的忍耐。

“是。”

但蘇栖的反應,卻是不假思索的應了一聲是。

說罷之後,謝喬便認真留意了蘇栖的神情,也因此十分清楚的确認了,蘇栖是真的沒有一絲忍耐不願,琉璃般的眼眸中,滿是獻祭般的平靜與信賴。

謝喬心下愈發泛出一股不妙的預感,還不甘心,沉一口氣,露出标準的親切微笑,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溫柔耐心,輕聲細語:“開玩笑的,要是疼,只管告訴我,我會小心。”

蘇栖的面色忽的一沉。

謝喬心下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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