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曾起舞的日子

不曾起舞的日子

《舞蹈》第二季第一期節目的錄制如期開展。汪恒對這一期節目的效果相當重視，不僅熬夜調試燈光、更改舞臺設計，連折扇上微小的瑕疵都不放過。

作為知名舞者，又是節目元老級嘉賓。然徹帶來了極具技巧性又相當炸街的街舞，重金屬樂配上無限卡點的震感機械舞，再融入地板動作，行雲流水的帥氣簡直要把攝像師的眼睛閃瞎。

舞臺上那人的表現一如既往的游刃有餘。

竺宴目光跟随着然徹的一舉一動，腦海裏只剩下四個字：王者歸來。

近些年，上一季的開場舞是然徹唯一的舞蹈舞臺。作為資深粉絲，竺宴快把他出道前後所有的跳舞視頻都盤爛了。

現場的粉絲的尖叫沖破雲霄。

等位席上，竺宴捂着麥跟着臺下的觀衆一起尖叫。

“咚咚”。

厚重的鼓聲響起，舞臺驟然陷入一片黑暗，表演者的觀看者的心髒都“怦怦”跳。聚光燈再亮起時，然徹立在舞臺中央，身上的紅色西裝變成了白襯衫，臉上的戰損妝也擦得幹幹淨淨。

仿佛褪去浮華。

竺宴看着白色燈光下的男孩，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一旁的曾查查戳戳她胳膊，遞給她紙巾。她禮貌接過，對着小鏡子擦掉眼淚。

她馬上就要上場了，妝可不能花。

但鏡頭已經拍下這一幕。

主持人對着手卡念完介紹詞，按照耳機裏的提示點人：“在下一位嘉賓前，我們先請她分享一下此刻內心的感受。竺宴選手，看完開場表演有什麽想法呢？我剛才可是看到你眼淚都出來了。”

這一趴采訪環節來得猝不及防，竺宴手上的動作一頓，繼續快速繞過眼妝擦幹了眼眶，看着坐在中間的然徹，舉起話筒：“我剛才腦子裏只有四個字，王者歸來。了解我的粉絲都知道我是然徹老師的老粉嘛，作為焰火的一員，我一直都希望看到然徹老師的新舞臺，剛才ending的時候，我彷佛看到了他成團之夜的那支獨舞，時隔九年，起舞的少年依然發着光，照亮我前行的路。”

“哇，是BRAVE早年的口號呢！看來您真的是然徹老師的資深粉絲呢！好了，那麽接下來讓我們看看粉絲竺宴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舞臺呢？”

場內再度暗下來。

然徹的目光跟随提起裙擺上臺的少女，思緒飄回成團的那天。

那時候，主持人當場宣布每個人的票數和名次，他從黑暗走到燈光下，心如擂鼓，額角的汗分不清是脫力還是緊張。臺下有一群人聲嘶力竭地吶喊：“起舞的少年發着光，照亮我前行的路！然徹！別怕！我們一直都在！然徹！加油！”

那群從練習生時期就一直陪伴他的姑娘們用自己的方式鼓勵他，溫暖他。她們不知道，這句不押韻的應援口號在後來無數個他想放棄的深夜成為光，照亮那些坎坷的路。

只是那場事故之後，他已經有很久沒聽過這句話了……

舞臺燈光亮起，然徹的思緒被拉回。

暗紅的燈光下，竺宴獨自随着音樂起舞。紅色的裙擺、冰冷的面具，在光束下升起又跌落，無數次升起無數次跌落，每一次摔倒都比上一次更狠。美麗的裙邊旋出壓抑的弧度，古筝越奏越急，竺宴越轉越快，紅色光束也越來越密集，終于，“峥”的一聲，琴弦斷，舞者狠狠地跌在地上，任由飄渺的枷鎖将自己層層上鎖。一道微弱的白光從空中亮起，引着地上掙紮、爬起、掙脫，然後在風雨聲中摘掉面具，露出額間細細描繪的花钿，紅妝媚眼也能無辜純真的臉。

檐上雨滴輕緩，竺宴的動作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終像出場時那樣，定格在黑暗裏。

“風聲爾爾，紅衫爾爾。人生短短數十載，我們都是在淤泥裏掙紮的種子，只要一束微弱的光，我們就能破土而出，開出世上最美的花。

有人建議我這樣介紹這支舞。但我想說，流言蜚語皆枷鎖，身為女孩，我們的成長本就需要克服重重困難，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束引路的光，然後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只要我們想從淤泥裏鑽出去，開出花還是長出草，或者最終也無法走出困境，又怎樣呢？至少掙紮過，就是我，真正的我，活着的痕跡。”

拉票時的竺宴如是說。

為《淤泥》拉票時，主持人問然徹有什麽想法，他回答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

他說，我好像辜負了很多可以跳舞的日子。

他曾滿懷熱愛，也曾逐光前行。只是後來各方來回拉扯，關注無孔不入，流量與利益至上，越來越沒有人在意他心底真正的聲音，四面八方的真真假假成了他的淤泥，他困處其中，無望而麻木。

但其實，他可以不管不顧地破局。

只要不管不顧，就沒有人可以困住他。

通往機場的道路擁堵，各色車輛在暴雨中緩慢前行。

然徹對着玻璃窗上的雨痕發了很久的呆，然後打開手機，發了一條微博。

BRAVE然徹V：

一直以來我都走在一條前途光明的路上，被鮮花簇擁，被閃光圍繞，獲得很多人的喜歡與支持，當然，也獲得很多惡意。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行程被洩露，車被跟，劇組的酒店裏裝了針孔攝像頭，這些都成了家常便飯。得益于我身邊非常專業的工作團隊，我被保護得很好，除了網絡裏鋪天蓋地的消息，我并未受到任何實質的人身傷害。在這個行業裏，沒有隐私似乎是公認的事實。這篇微博發得可能有些矯情，但我還是想說，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我，不想做了。最近幾年我總是想起還沒出道的時候，每天在練習室練習到大汗淋漓，最後躺在地上喘氣。那時我只有一個目标，就是出道，在更大的舞臺上跳舞。感謝一路支持我的粉絲，是你們讓我曾經實現夢想。之所以說曾經，是因為最近兩年乃至現在，我好像沒有夢想，我每天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合作夥伴很專業，團隊很專業，完成的作品也獲得很多掌聲，認識和喜歡我的人也越來越多，一切都很好，但好像什麽都不對。時間越長這種感覺越強烈，我越來越困惑。這種困惑讓我越來越無所适從現在擁有的一切。于是我在一年前作了一個決定，不再接新的工作。即便是不再排新的通告，我真正清閑下來也是在最近半年。關注我的朋友應該已經發現了，我最近除了商業活動幾乎沒有別的動向。原本我應該按照早就想好的那樣，慢慢停掉工作和宣傳，然後慢慢淡出大衆視線。或許只有這樣，我才有時間和空間去思考到底哪裏不對，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變成現在這樣。就在剛剛，我似乎找到了原因。很多品牌找到我是因為我有商業價值，導演找我是因為我有流量，你們喜歡我是因為我符合你們的想象，這其中或許有我認真對待的因素，但無論何種原因，好像都沒有一種是因為我想。因為沒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所以無論做什麽，我都拼盡全力，然後不可避免的感覺到累。在過去幾年裏，我一直是這種狀态。但我不想再這樣了，并且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會再這樣了。我已經有了想做的事，有了人生大致的發展方向。接下來，我會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走下去。如果你們感到失望，我很抱歉，但也止于抱歉。

感謝陪伴。

這篇微博剛發出就登頂熱搜榜。幾乎清閑下來的橘熱市林望江路十七樓陷入熱火朝天的接打電話聲中。蘇瑤立刻從躺椅上跳起來，撕下面膜洗把臉，抓起外套和手機沖出家門。

淩晨四點，然徹微博底下出現一條熱評：

詩人說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我說你被推着前進的每一天都是對自己的辜負。萬衆喜歡萬條路，選擇最喜歡的一條，然後心懷熱愛地走下去。請我們的光在照亮我們之前先照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