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黃沙妄

黃沙妄

翌日上午晴空萬裏，昨日的初雪早沒了蹤跡，陽光裹在雲層裏透出淡白的光。竺宴在床上滾了又滾，最終聽從腸道的命令翻身洗漱。

從衛生間出來，竺宴宿醉的大腦終于恢複運轉，她把箱子一腳一腳踹進門，拍拍雙頰，開始幹活。

蘇瑤一大早被遲漾接走了，程木槿不知道發什麽瘋，接了通電話發了好大的火，坐上老張的車怒氣沖沖地也走了。

偌大房子只剩竺宴一個人。

她不緩不急地把箱子一個一個打開，東西一樣一樣歸置。累了就躺沙發上休息，餓了就去顧客家蹭飯，閑了悶了就出門爬山，舉着DV錄雪花，裹得厚厚的在雪堆裏打滾，素着一張臉帶星星去游樂園，日子過得輕松又快活。

一月二十四日，女明星快樂的假期結束了。

《黃沙妄》的首映禮定在京空市最大的奧斯卡影院，到場的嘉賓統一穿印着電影名字的白色T恤。虞千拿到衣服就開始找化妝師給竺宴設計妝容，力圖打造出一個随意又漂亮的女明星形象。竺宴婉拒了造型師力薦的誇張泡泡裙和高跟鞋，自己從衣櫥裏挑了條黑色西裝褲，腳上蹬了雙白色運動鞋。

“挺好挺好，簡單的搭配才能顯出你人好看！”虞千讓竺宴轉了一圈又一圈，贊不絕口：“但是你耳朵上是不是少了點什麽？還有頭發，就讓造型師給你做個造型，我都讓人研究好幾天了不能白幹。”

竺宴搖頭：“今天是電影首映禮又不是我個人見面會，我搞那麽花枝招展幹什麽？”

虞大經紀略略一想：“也對，到時候又要被罵愛出風頭了。”

小橘在一旁插話：“但是太素又會被罵不尊重活動，難搞哦~”

竺宴倒不是很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說的話：“管他呢，反正橫豎他們都有的說，我又不是女主角又沒有素顏出場，對得起我粉絲就好了呀，用力太猛你們就不怕我得罪硯清姐？”

虞千和小橘點頭：“說的也是。”

竺宴活動的服裝就這樣定下了，臨出門虞千又改了主意，硬給她加了件外套：“這個拍照好看。”

于是竺宴踏上紅毯的時候就傻了眼，閃光燈盡頭，然徹一身黑色西服站在臺邊上正朝她笑呢！

有攝影師叫她：“竺老師看這邊！”

竺宴立馬把頭扭過去，步伐穩健氣場全開穿過去。

臺上流程還沒走完，先到的主演都在邊上候場。方硯清一見到倆人就露出八卦的笑，她特地往後退撇出半個身子趴在竺宴耳邊悄咪咪道：“你倆這打扮，要不是他穿的皮鞋我都以為你倆要在這公開呢。”

竺宴嘴角掀開一條縫：“都是巧合。”

方硯清不信：“是-嗎？”

然徹夾她倆中間聽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放下。

竺宴：“真是巧合，我經紀人想讓我穿裙子來着，我怕搶你風頭才沒穿。”

方硯清樂了：“呦，你穿呗，我怕你搶我風頭！”

“下面，讓我們歡迎《黃沙妄》的主創團隊！李貓導演，白均老師，方硯清老師，然徹老師，竺宴老師，劉回章老師和王青老師！”

主持人一開口臺下的打鬧頃刻結束，演員們依次登臺，竺宴看了眼已經站上去的然徹，扒掉外套塞給小橘快步走上去。

主持人已經開始走流程：“來，請大家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們先從導演開始。”

李貓舉着話筒略顯局促地笑：“大家好，我是《黃沙妄》的導演李貓。”

以李貓為中心，各位嘉賓按照戲份輕重依次往外站。男一號接着開始介紹：“大家好，我是白均，在《黃沙妄》裏飾演顧馳顧寝之。”

“我是然徹，在《黃沙妄》中飾演顧昭。”

“大家好我是方硯清，在戲裏飾演朱慧芸。”

“大家好我是竺宴，在電影《黃沙妄》裏飾演丁寧。”

“大家好啊，我是劉回章，在《黃沙妄》裏飾演吳擁吳起之。”

“大家好我是王青，在電影裏飾演副将顧春回。”

“好那我們先來問問導演啊……”

話筒一遞出去竺宴就松了口氣，導演對電影長篇大論的介紹她只聽進去一句“我們這個戲是個民國戲”，然後就控制不住開始走神。

她之前做過功課，電影首映禮就是純走個過場，大部分時間都是導演在根據戲的內容亂侃，就算中間有采訪演員的環節也差不多得半個小時以後了。

竺宴放心大膽地神游太空。

但她忽略了關鍵的一點，導演李貓是個社恐，出了片場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他極其迅速地用五句話完成了對作品的介紹，然後把壓力抛給了旁邊的演員。

“…總之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角色。”

方硯清做完總結，主持人立馬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把槍口對準男二號：“我們知道這是然徹老師第一次拍民國戲啊，拍攝過程中有沒有什麽難忘的經歷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比如跟哪位老師的對手戲？”

然徹微一抿嘴，接過話筒：“我們的打戲比較多，爆破戲也比較多，導演和對手戲演員都很敬業，整部戲拍下來都比較難忘。”

“那具體是哪一場戲印象最深刻呢”

“具體的大家一會兒看電影就知道了。”

場內一陣哈哈大笑。

主持人把話筒扔給竺宴：“然徹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哈，那接下來我們問問竺宴老師，剛才導演說丁寧這個角色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樣啊，您能跟我們說說哪裏不一樣嗎？”

“呃，”竺宴聽見自己的名字驀地回魂，下意識伸手去接話筒，然徹卻沒把話筒遞給她，而是直接舉到她面前，用氣聲說：“問你哪裏不一樣。”

“不一樣啊，其他人都是事業批，就丁寧一個戀愛腦。”竺宴迅速抖了個機靈：“再說多就劇透了，請大家自行觀看電影。”

主持人的追問胎死腹中，好在竺宴不是多有名氣的人，這部電影也算不上S級大制作，主持人打了個哈哈把話茬抛給了老戲骨。

漫長的采訪環節結束，電影開始放映。竺宴就近摸了個位置坐下，燈光熄滅的幾秒黑暗裏，有人輕手輕腳地給她披上了外套。竺宴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她朝旁邊微微側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謝謝。”

“不客氣。”然徹對着她耳朵說。

熒幕亮起，電影正式開始放映，投影儀光影交替，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起舞，在幕布上鋪出上個世紀動蕩年代的紛飛戰火。

電影開頭是一群人的逃荒，城外是傾盆大雨，行人滿身泥漿，疾行軍隊威嚴而淩冽，剛擢升的統帥目光如炬，一旁的夫人溫婉娴靜。背景音樂是連天炮火，瘦弱的女孩一次次跌倒，青澀的少年從車上一躍而下。鏡頭一轉已過多年，執掌一城的顧馳望着軍事分布圖，一手是任命書，一手是調查令。副将顧春回表情嚴肅地呈上密報，寥寥幾句把當前嚴峻局勢分析得透徹，屋內氣氛凝滞，桀骜不羁的少年踹門而入，面上醉态畢現，實則胸有乾坤。書房的門将将掩上三五分鐘娴靜的夫人便來趕人，顧昭嘟囔着跨過門檻，秘密任務就這樣在堂外的眼線中遞了出去。

顧馳作為一城之主，需要統帥三軍，需要跟一群老狐貍打交道，每天的任務是不動聲色地躲開各派的算計，打探其他軍閥的情報，在朱慧芸的幫助下與上峰斡旋，通過各種方法把情報傳遞出去，借顧昭的手除掉連城潛入的特務和敵對将領。顧昭明面上每天流連歌舞廳和地下賭場，喝得爛醉如泥，嬌妻美妾撩了一個又一個，暗地裏替大哥辦事，劫殺特務、清理兄嫂聯絡組織的證據、幹掉任務目标。

電影前三十分鐘主要講述連城局勢以及顧家兄弟的布局，突發的戰火和打鬥讓觀衆啧啧贊嘆。第三十七分鐘，顧馳和朱慧芸在行動中受傷被困，吳擁手下的兵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搜查。濃重的夜色下，以顧二少為首的軍閥子弟領着車隊堵了城裏的路，嚣張且目中無人地擋住了搜查隊，大搖大擺地闖進了百樂門歌舞廳，打斷了臺柱子丁寧的表演。然後人群騷亂，臺上臺下的人一眼萬年。故事進行到四十三分鐘，形勢急轉直下，顧馳夫婦被吳擁一紙撤職令扣押，顧昭行動受傷在連城狼狽逃竄，一路逃進了百樂門的化妝間撞上正在上妝的丁寧，丁寧毫不猶豫滅掉所有的燈把顧昭拉進角落的梳妝臺，解開胸前的盤口，追兵越來越近，顧昭小心又克制地弄出金粉撒地的大動靜，招來老板娘青岚攔下了搜查兵。第五十二分鐘，顧馳和朱慧芸在掩護下試圖出城，然而轟鳴的炮聲響徹所有角落，連城淪陷。手無寸鐵的百姓在連天的炮火亂竄，顧昭逆着人流奔向橋下的丁寧。第六十七分鐘，顧馳和組織成員兵分三路全部撤離。顧馳夫婦一邊隐藏蹤跡一邊打探敵情，經過數日蟄伏終于尋得契機先發制人。顧馳和顧昭身先士卒上了戰場，拿到敵方軍事布防圖，炸毀軍火庫和糧倉，會合組織端掉敵方支援部隊，激戰三天三夜，敵方将領被殺，行動眼看就要成功，叛将吳擁在城門伏擊掃射，剎那間，滿屏只剩倒地聲和慘叫聲，顧馳重傷撤離，而顧昭，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永遠留在了連城。電影進行到一百四十分鐘，顧昭被曝屍，丁寧自請卧底連城，與顧馳夫婦裏應外合殺了吳擁收複連城。顧馳帶兵南下，用一年時間把敵軍趕至關河谷，期間朱慧芸重傷難産，沒熬過那個冬天。故事的最後，北方軍閥混戰，南方敵軍卷土重來，兩鬓斑白的顧馳抱着啼哭的嬰兒在硝煙裏看雪慢慢落下。

“銘心刻骨，千裏奔赴，黃沙之上一聲炮響，萬萬人的掙紮都成了妄想。

但好在，終有人活着走出那個動蕩的年代。

僅以此篇獻給全力奔赴每一場死亡的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