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有人踽踽獨行，有人小心護送

有人踽踽獨行，有人小心護送

重龍是直轄市，市中心分為三個區，其中景彎區經濟最為發達，所建大學數量也最多，銘花苑就建在距重龍大學直線距離二十公裏的地方。

重龍市山多階梯多，公路又長又繞。程家司機老張頭一回走這麽複雜的路，跟着導航彎彎又繞繞，繞繞又彎彎，保姆車緩緩停在銘花苑保安亭外的時候已經快淩晨一點半了。

銘花苑的保安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保證小區內業主的安全。淩冽的冬夜，空中飄着三兩薄雪，保安亭裏的人似乎在沏茶。明亮的車燈剛照進窗裏面的人就披上衣服沖出來，敲響車窗：“你好，是程小姐的車嗎？”

老張降下窗玻璃，看見一張戴着金絲眼鏡的斯文臉，警惕又禮貌地開口：“請問您是？”

來人推了下眼鏡，一板一眼地說：“我是顧客的丈夫，唐峥，我太太說她搭程小姐的車回來，我來接她。”

噢，這就是那位悶騷傲嬌又粘人的唐先生啊！

老張聽了一路八卦，露出了然的笑：“唐先生好，四位小姐都睡了，您看需要叫醒您太太嗎？”

唐峥看了眼在姑娘堆裏睡得正香的小貓咪，又看向司機：“您車上應該裝了不少行李吧，這裏離車庫還有一段距離，您方便把車開進去嗎？我到了再叫她，也方便搬行李。”

“方便方便。”

“那您稍等一下，這裏刷卡才能進，我先去刷下卡，然後跟你們一起進去。”

“好的。”

……

……

竺宴醒的時候老張正把最後一個箱子放進電梯，她跳下車捶了捶着僵硬的脖子，抻抻腰，雙手圍成喇叭朝車裏喊：“各位醒醒！我們到了，顧小客，快起來，你家唐先生來接你了！”

“嗯？到了？”程木槿還沒回魂，閉着眼睛哼哼。

“唐峥…抱…”顧客眯着眼擡起胳膊。蘇瑤一巴掌拍她手上：“還做夢呢，車裏這點空間不夠你家唐峥放腿的，趕緊起來，還有你，去房間睡！”說着她踢踢程木槿的鞋跟。

“班長好啊，我的東西都搬走了？”電梯門再次打開，竺宴跟唐峥打招呼。

唐峥點頭：“嗯，房子已經收拾好了，直接住就行，我老婆醒了嗎？”

“醒了，在車裏不肯下來，等着你抱呢。”竺宴話音剛落蘇瑤的聲音就傳出來：“唐峥，快來把你家粘人精抱走！顧小客，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公！”

唐峥眉尾一跳，竺宴看着他揶揄地笑，她朝車的方向擺擺手：“快去吧，早點回家休息。”

“好，房間在五樓，這是電梯卡，大門密碼我發你了，有別的事給我打電話，我們就先走了。”

“班長再見。”

“啧，別說，這位唐總是有點瘋批病嬌那樣啊哈，你說他禁欲嗎？”程木槿趴在竺宴肩上，看着唐峥抱着顧客離去的背影，色眯眯地問。

竺宴歪着脖子看她一眼，蹦出一句：“我這有好多遲賀年禁欲的二創視頻，你要不？”

“你怎麽能饞你大哥身子！”程木槿臉頰爆紅、義正言辭、義憤填膺。

“誰老公找誰打聽去，竹子咱走，別理這傻缺。”蘇瑤摟着竺宴往電梯口走，程木槿拔腿去追，老張從後面冒出來：“小姐，我們的酒店房間已經訂好了。”

“你自己去吧，我今晚住這。”程木槿頭也不回進了電梯。

……

……

銘花苑是一梯一戶的大平層，套內面積一百三十五平方米，三室三衛一廚兩廳，戶外還有一整面牆的鞋櫃。

當然，裏面沒有鞋，竺宴的箱子都堆在地上。

蘇瑤踢掉高跟鞋，無視門口帶着包裝的棉拖赤腳奔向卧室。她本就不富裕的時間因為昨天的突發狀況雪上加霜，需要六點起床趕早班機的打工人選擇立刻入睡。

精致的程大小姐也去客房開啓了卸妝和護膚時間。

竺宴則徹底沒有了睡意，車上短暫的入眠讓她神智清醒，昨天的情緒也悄然回籠。她慢吞吞地從箱子裏扒出洗浴包，慢吞吞卸掉精致的妝，然後打開花灑，整個人都淋在水裏。

洗完澡出來，竺宴更清醒了，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胸膛裏跳動的情緒愈發洶湧。

“竺宴，我對你是一見鐘情。”

偌大的客廳裏，竺宴裹着浴袍窩在沙發上，落地窗外的世界光怪陸離而又靜谧，曠野裏夾雜着風的聲音在她耳邊砰然炸響。

“一見，鐘情……”纖長素白的指緊緊攥着浴袍，發間的水被重力吸引到發梢又掉在地上，漆黑的瞳孔隐在一片漆黑裏，随着喃喃閃出訝異又迷離的光。

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對她鐘情嗎？還是奢侈的愛情，還是然徹那樣一個人……

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啊……

可是心裏又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竺小宴，你不是喜歡他很久了嗎？你不是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時光嗎？你不是早就心動了嗎？現在人家都來跟你告白了你為什麽不答應？你到底在矯情什麽！

我到底在矯情什麽……

我不是很早就想，和某個他，組成一個家。

怎麽事到臨頭……

竺宴腦海中浮現無數畫面，除夕夜他突然出現，晨光裏他熟睡的側臉，高山上的嬉笑打鬧，晚風裏的笑，他在雪間的紅衣……一幀一幀全是他們，全是自己無法抑制的心跳。胸中的擂鼓敲到震天響的時候一道女聲猛然出現：“你個不孝女、白眼狼！誰會瞎了眼看上你啊！”楊萍尖利的聲音劃破耳膜，所有的風花雪月都戛然而止，碎裂聲辱罵聲取而代之。

竺宴驀然睜眼，窗外的光将她拉回現實，撕裂的世界就此停止。

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濕潤的發不知不覺間已幹了，竺宴煩躁地抓抓頭皮，深呼一口氣，決定喝點什麽清醒一下。

櫥櫃裏意料之中地空無一物，冰箱裏也幹淨如斯。

竺宴懶得換衣服，從箱子裏随便扒出一件棉服裹上，抓夾把頭發抓起，她赤腳蹬上鞋進了電梯，一排排車映入眼簾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上錯了電梯，一抓口袋又想起來沒帶手機，只好選擇原路返回。

室外的溫度跟室內天差地別，這麽一折騰竺宴清醒了幾分，煩躁的情緒也有所好轉。她換好衣服選了雙舒服的運動鞋，特地拿上相機再度出了門。

重龍是出了名的3D城市，山峰和石梯綿延不絕。網上有人調侃：“身後是燈火大廈，身前是萬丈深淵。”

竺宴在階梯上走走停停，遇到路燈就舉起相機，遇到便利店就進去買瓶酒，然後坐在石梯上，在冷風裏一口一口幹掉。

最後一口燒酒入喉的時候已經有些涼了，竺宴在風裏吹了很久，吹到鬓角微微發痛才扶着路燈慢悠悠站起來，搖頭晃腦地點出導航。

拐過第一個路口的時候她忽地停住，整個人急切地往旁邊的街道跑，手機裏的女音漸漸從：“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變成了“此路不通，請繞道而行”。

“此路不通，請繞道而行。”

“此路不通，請繞道而行。”

街道盡頭是懸崖，栅欄旁立着“請勿靠近”的警示牌，洶湧的風刮在臉上，酒意退散，愛意清明。

竺宴自嘲地扯扯嘴角，跟着導航七扭八拐地回到正軌。

老式店鋪旁的角落裏，然徹從陰影裏出來，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寒冷的黑夜裏，有人跌撞前行，有人小心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