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比你先落淚的人

比你先落淚的人

箕宿峰的夜格外的寒冷，這是竺宴到有逢之後的第一場雪，昭示着冬天的降臨，卻把她狠狠鑲嵌在冰裏，渾身的血液連同思想一起被凍住，只有眼淚在機械的流，身體還下意識地壓低聲音，腦袋藏在胸腔和雙腿之間，竺宴就這樣抱着自己在幽靜的空谷中狠狠哭了一場。

哭得她腦袋發懵。

以至于纜車門開的時候看到蘇瑤怒氣沖沖地站在那她也只是扯了扯面部肌肉，半分解釋和詢問的想法都沒有。

以至于蘇瑤随便指了輛車，她連司機的臉都沒看清就上了後座，直到車緩緩停下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沒說目的地。

竺宴看着窗外熟悉的環境猛然回神，驚覺後面一直有雙眼睛盯着自己。

她下意識抹了把淚痕，眨巴下眼睛，回頭，後座坐着一個一臉天真的姑娘。姑娘輕咳一聲朝她伸出手，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閃着強烈的求知欲：“你好，我是程木槿，你是蘇瑤的閨蜜嗎？”

竺宴禮貌地跟她握手：“我是，我叫竺宴，你好。”

程木槿摸着耳邊蓬松顯發量的麻花辮，語出驚人：“竺-宴-，你喜歡然徹，你們這麽晚在山上幹什麽？你跟他告白了？他拒絕你了？”

竺宴還沒想好做出什麽反應，她就自顧自地在平板上一頓劃，邊劃邊自言自語：“不對啊，我的資料不會有錯！”程木槿擡起頭直視竺宴，斬釘截鐵地說：“我查過你們的資料，我敢肯定然徹喜歡你，他不會舍得拒絕你，是你拒絕他了吧？”她随即又苦惱地皺眉：“可是為什麽，你明明也喜歡他啊？”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竺宴頭暈目眩又無比清醒，她十分認真地打量了眼前的人，從程木槿的裝扮做派猜測出這大概是一位公主殿下，就是不知道這位殿下到底想幹什麽。

誰家好人第一次見面打招呼是“我查過你們的資料”和“我的資料不會有錯啊”就是說！

竺宴偷摸咽了咽口水，脖子和身子微微往後撤，試探着問：“程小姐…很關心然徹？”

“對啊，”程木槿點頭：“我不光很關心他也很關心你，我查了你們出道以來的所有資料，你是除了洛春水以外跟然徹私底下接觸最多的女藝人，我站你。”

程木槿的笑容無比真摯且自信，竺宴一時之間拿不準她到底是想搞然徹還是想搞洛春水。

她大腦急速運轉，尚未排出的二氧化碳在呼吸道轉了一圈從鼻腔噴出來：“你想追然徹？”

程木槿震驚地搖搖頭：“這麽明顯你看不出來嗎？我在追遲賀年！”

嗯…真的是很明顯呢……

竺宴努力控制住抽搐的嘴角，扯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程木槿卻壓根兒沒管竺宴的反應，她把平板抱在二郎腿上，身體前傾，花紋繁複的美甲勾着側臉的卷發，看着窗外玩味地勾起唇：“竺小姐好像要大難臨頭了呢~”

竺宴轉身看向她目之所及，職業假笑瞬間僵在臉上。

貼了防窺膜的車窗外，顧客裹着超長的棉服，盤着胳膊，怒氣騰騰地盯着窗玻璃。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竺宴此刻已被爆頭而亡。

竺宴在顧客擡手敲窗之前跟程木槿道了謝，麻溜下車。顧客杏眼微擡看了眼離開的車，又看了眼竺宴，一語不發，殺人于無形。

相識多年，竺宴從來沒顧客這只小白兔發過火。她從小被家裏寵着長大，衣食無憂，凡事不争不搶，旁人管她借什麽都說好，弄壞了也不讓人賠，就連當初分娩時難産疼成那樣也沒罵唐峥一句，脾氣好得沒了邊兒。

此刻她氣鼓鼓地站在這裏卻又不說話，竺宴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她躊躇了下，上前拉住顧客胳膊，幹巴巴地說：“你也知道了。”

什麽叫你也知道了！瑤瑤該知道我就不該知道是吧！

顧客的火騰一下升起來，眼睛瞪得圓鼓鼓地，但她終究沒有立刻發作，而是環顧四周後咬着牙問：“你家在哪兒？”

……

書香小築701

防盜門甫一關上顧客就甩開竺宴的手，壓了一路的火頃刻爆發：“竺宴你是不是沒腦子！這麽大的事兒為什麽不跟我們說！”

竺宴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吓得一縮，結結巴巴道：“想，想告訴你們來着，這不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們？”

“我，化妝的時候不是讓你們挑衣服了麽……”竺宴心虛得不行，蚊子般嗡嗡：“再說了，我不也，沒答應他，應該也…不算什麽大事……”

“不算大事？那什麽算大事？”顧客再次打斷她，劈頭蓋臉地質問：“竺宴，在你心裏我們到底算什麽？你上大學學費不夠不算大事，你爸跟你爺不算大事，你錄取通知書被撕不算大事，被迫退賽不算大事，賣房子也不算大事，到底什麽算大事！是不是今天你在山上出意外了，你跟然徹結婚了，或者你偷偷跳了海一了百了等我跟瑤瑤滿世界找你的時候才算大事！你到底有沒有心啊竺小宴！”

顧客聲嘶力竭地吼完，竺宴驀地紅了眼眶，她背過身去擦掉眼角的淚，照例扯出燦爛的笑去哄閨蜜：“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我們也沒在一起啊……”

顧客躲過她伸來的手，後退半步，依舊昂着腦袋看着她：“你真的沒事嗎？”

“沒…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

顧客看着她強顏歡笑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是啊，你能有什麽事，你可是竺宴，一個人還四五萬的債，十幾歲就出去打工，二十多年從來沒吃過一口自己的生日蛋糕，身份證上寫着別人的出生日期，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努力毀了一次又一次都不覺委屈，再喜歡的東西都能忍住不要，向來只能別人欠你的不準你欠別人的，不就是拒絕了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嘛，你的遺憾又不多這一個你竺宴能有什麽事啊！”

“客客你別…我也沒…”竺宴想要安慰顧客，自己的眼淚卻悄無聲息落下，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沒什麽？你敢說你不喜歡然徹？”

“我……”

“你敢說，你不是因為害怕才拒絕他，你不是因為害怕才告訴我們？”

“我…我…我不敢！”竺宴顫着嗓子，哭得淚眼朦胧。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竺宴，你不是麻煩也不是累贅，我們是閨蜜不是嗎？閨蜜不就是用來分擔痛苦的嗎？我們已經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遇到什麽事從來不跟我們說，每次過得不好就自己一個人躲起來，每次都是塵埃落定了無可挽回了再雲淡風輕地說一句你沒事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我們兩個想幫你都幫不上，每一次，每一次都幫不上，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受罪看着你吃苦，我們就像兩個傻子被蒙在鼓裏，我們甚至都懷疑你到底信不信任我們……”顧客突然抱着竺宴嚎啕大哭，明明一腔怒火的是她，現在泣不成聲的也是她：“我們…我們是你娘家人啊竺宴，你有事要跟我們說啊，然徹那麽大一個明星告個白都知道找他兄弟撐腰你怎麽就不知道找我們呢…連送你回來都要一個外人幫忙…我，我這麽大一個IP作者…我賺了這麽多錢，就，就一點都幫不上你…我…我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你知道嗎……”

“對不起…我就是不想給你們惹麻煩不想讓你們擔心…”竺宴嗚咽着道歉。

顧客一邊抽泣一邊反駁她：“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才會擔心好嗎……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還難看啊！”

“我錯了…對不起嘛…”

兩個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等所有情緒都發洩幹淨，顧客踢掉腳上的鞋，趾高氣昂地支使竺宴把最貴的衣服翻出來給她。

瑤瑤消息發得太突然，她鞋都沒換就往車站趕，外套還是唐峥給她穿上的。幸好兩個城市離得不算遠，不然大過年的她上哪兒搞機票。

顧客衣服換完蘇瑤正好按響門鈴，一開門，女王陛下手裏還拎着個蔫巴巴的小公主。

“介紹一下，程木槿，佳程集團千金，本來應該是我發小。“蘇瑤兩根指頭把人推進門，沒好氣地斜她一眼：“說說吧，你在門外幹嘛？”

程小公主翻了個白眼：“切~什麽叫本來應該？我就是！”她擡頭挺胸走到沙發旁坐下，理所當然道：“我當然是來看看她倆會不會打起來，畢竟人是從我車上走了，萬一死了傷了我可不想去警局做筆錄。”

她說着四處轉頭打量房子，黑色的公主裙擺攤在腳下，頭上的羽毛發飾一跳一跳的，活脫脫一只高傲的孔雀。

“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閉嘴，別在那坐着起來幹活！”蘇瑤踢她一腳，塞給她一只大箱子指着衣帽間道：“去，把那裏的衣服都裝起來。”

程木槿跳起來，接過箱子不情不願地開口：“我不是剛來嗎為什麽要裝起來。”

蘇瑤懶得理她，竺宴笑眯眯遞給她一雙手套：“因為我要搬家。”

“不就是告白失敗了嗎為什麽要搬家，你怕他糾纏你啊？”程木槿撇嘴。

竺宴一陣心梗，她還是第一次碰見這麽不會說話的人，她想了想，決定用魔法打敗魔法：“我又不是遲賀年，哪兒會被人追着跑啊。”

程木槿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怎麽知道！蘇瑤，是不是你告訴她的！”

顧客抱着被子從卧室出來，接嘴：“她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程木槿氣結：“你！們！”

開玩笑歸開玩笑，程大小姐還是盡心盡力地幫竺宴收拾完房子，雖然她毛手毛腳幫了不少倒忙，但勝在為人心思單純又人菜瘾大，句句嘴仗都被顧客打到七寸并成功套出小秘密，東西收拾完的時候已經非常和諧地融入了三人幫。

“哎，你新書到底在寫什麽啊？最新一章什麽時候更新啊？”行李搬上車，蘇瑤和竺宴去找物業處理退房租的事，程木槿就抱着顧客胳膊軟磨硬泡。

顧客的習慣是故事寫完才發表，往往是手裏寫着一本書平臺更着另一本書。程木槿剛才緊急補課了顧客的新小說，一口氣看到了最新一章，被最後那段留懸念的話撓得心癢癢，非纏着原作者求劇透。

關鍵是那個故事節點顧客改了好多遍，現在發出去的是哪個版本她也不确定，她只好拼命用力把胳膊往外抽。她越用力程木槿也越用力，兩人很快一起倒在後座上，顧客在下程木槿在上。

“我的天吶程木進你做個人吧我們客客都當媽了！”車門打開，蘇瑤一陣驚呼。

竺宴捂着嘴巴哈哈大笑。

“阿西！蘇瑤你個…”程大小姐剛嗞出牙花，竺宴和顧客齊齊看着她：“她怎麽了？”

短短四個字，異口同聲地說出來給人一種莫名地壓迫感。

程木槿十分識趣地閉了嘴。還是司機問去哪兒她才敢開口：“你要搬哪兒去？”

她問的是竺宴，回答的是顧客：“去重龍市景彎區，我們小區正好有房子出租，唐峥已經定下了。一會兒去我家吃飯，唐峥已經做好了，小星星要是看到你晚上又能多吃一碗飯。”說起女兒，顧客笑彎了眼。

程木槿十分積極地提出申請：“我也要去！”

蘇瑤冷哼：“沒做你飯你不準去！”

程木槿瞪她：“我就要去！”她轉頭拉住竺宴：“我晚上要跟你睡！”

竺宴驚訝：“啊？我房子還沒收拾好呢！”

“那住酒店，我請你。”

顧客有意見了：“想去我家蹭飯不是應該求我嗎？”

程木槿傲嬌地扭過頭：“求你幹嘛，竺宴才是寶貝，她都答應了你們敢不答應嗎？”

竺宴逗她：“我還沒答應呢。”

“答應嘛答應嘛~”程小公主傲嬌地撒嬌。

蘇瑤惡寒地往後退：“咦~遲賀年就是這樣被你吓到這裏來的？”

“蘇瑤你簡直惡毒！”程木槿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來，快說說怎麽回事。”女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顧客和竺宴齊齊圍住她。

程木槿反擊：“你先說然徹！”

竺宴看向蘇瑤：“你先說遲漾！”

蘇瑤看向顧客：“說說你跟唐峥。”

黑色保姆車平穩地駛出小區，跟着導航上了公路。

後座上四個女人時而扭作一團激烈争執，時而齊齊發出惡寒。

車載時鐘上的數字從“9”跳到“0”，驚心動魄的一天已結束，新的一天正在路上。姑娘們打打鬧鬧最終窩在車上睡了過去。

這個冬天終于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