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別怕,我沒事

“別怕,我沒事。”

‘小朗,開朗的朗,以後啊,要做一個開朗的孩子。’

‘哎呀,讓媽媽看看是誰家的小寶貝這麽可愛呀。’

‘媽媽,你不開心嗎?’

‘沒有啊,媽媽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在林朗的夢裏,媽媽總是會上一秒牽着自己的手笑,下一秒就變得郁郁寡歡。

年幼時她不懂這種情緒,于是笨拙的她将自己得到的好東西都給媽媽,希望笑臉能重新光顧這位溫柔母親。

直到有一次她無意間聽到爸媽的對話才得知自己的存在,對媽媽來講是掌控風筝的線軸。

原來媽媽是當年醫學院的高材生,原來媽媽是被她父母騙來結婚的,原來媽媽……本就無意懷她。

小小的林朗無法說服自己是媽媽不愛她,因為在她眼裏,媽媽對她的愛勝過所有人。

兒時看不懂的神情,在她懂事的時候被突然點醒。

是複雜,是愧疚。

信念轉眼間崩塌,幸福剎那成為泡影,爸爸開始經常早出晚歸甚至徹夜不歸,媽媽不僅欣然接受,還悄悄松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在林朗上五年級時徹底打破。

“生日快樂我的小朗,快許個願吧,然後我們一起切蛋糕好不好?”蠟燭火苗跳動着,映的林母的溫婉笑容些許不真切。

小林朗雙手合十閉眼認真許願,繼而鼓起臉吹滅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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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呀,許的什麽願。”林母難免驚訝,以往女兒都要興沖沖地說一大堆,鮮少有今天這樣安靜。

“我想讓媽媽離開這裏,離開家。”

林母拿塑料刀的動作狠狠怔住,她眼神錯愕看向女兒,親眼目睹小小的身影從卧室裏拿出一個存錢罐遞給自己。

“這是我攢的錢,已經很多了吧,我搖它都聽不到聲音了。”小林朗直勾勾望着母親,“媽媽,既然不喜歡這裏,就走吧。”

“小朗……”

“媽媽……媽……”唇上的濕潤感令林朗悠悠轉醒,她緩慢轉動眼球查看四周,慶幸自己沒事。

守在床邊的醫生收起棉棒檢查,确認完全退燒後才放下心來。

“還好現在的病毒沒有那麽嚴重了,你現在完全退燒,而且也沒有再反複的跡象。”醫生不由感到欣慰。

“那我還要待多久?”林朗嗓音嘶啞問。

醫生答:“三天,還要再多做幾次檢測,一直呈現陰性就能出院了。”

得到明确時間,林朗視線再次落在醫生身上。“謝謝醫生。我想知道……我在醫院待了多久?”

“算上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你一直半夢半醒的狀态。”醫生又說,“有一個人來過醫院,說是你的……姐姐。”

林朗眸光怔住,閉上眼否認:“認錯的吧。”

醫生還想說什麽,敲門聲響起,護士在門口急聲道:“郝主任,三床那邊病情惡化,快去看一下。”

簡短稱呼使林朗瞬間緊盯離去的背影,房門關上,她緊盯白淨的天花板,嘴裏呢喃:“郝……”

‘媽媽,這個字叫什麽?’

‘這個字念郝,是媽媽的姓。’

姜家的樓梯傳開噔噔下樓的聲響,姜如難掩激動向父母分享好消息:“醫院那邊說小朗醒了!她已經退燒了,再做幾次檢測就能出院了。”

林朗的體質足夠争氣,三天檢測下來沒有任何轉陽反應。郝主任沒有再來過,像在有意躲她。

出院那天正巧趕上上面下發通知,正式宣布武寧解封,籠罩在上空長達七十多天的烏雲散去。

林朗換上已經消過毒的衣服,戴好口罩跟手套。

臨走時她留了個心眼問護士:“我想問一下你上次說的郝主任是誰?她照顧我,我想回頭跟她說聲謝謝。”

護士不疑有他:“是郝若英主任,醫院大廳有她的照片,你走的時候能看到。”

林朗點頭道謝後走到醫院大廳,她邁步站在優秀醫生的展示牌前查看。

女人穿着白大褂,長發盤起,笑容是林朗在夢裏才會見到的神情。

誰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選擇這家醫院,只有她知曉,就算幾率很小,她也想在有媽媽的醫院裏接受治療。

可能,圖個心安。

邁出醫院大門的那刻,初春的暖陽照在林朗肩上,她目光轉動,冷不丁跌入一雙眼裏。

同樣戴着口罩的姜如快步上前細細打量面前的人,眼淚不受控制滑落。

一滴滴眼淚燙的林朗心頭發緊,她深呼吸,說出口的話還是習慣性的別扭:“你哭什麽,我不是沒……”

又是擁抱,比跨年那夜擁的更緊,生怕抓不住。

“吓死我了……林朗,你吓死我了!”

耳邊夾雜着濃烈慶幸的控訴讓林朗固執的堅持繳械投降,她努力說服自己遵從心裏的想法,右手搭在姜如背上,動作小心翼翼地拍着。

“別怕,我沒事。”

幸好,我沒事。

醫院樓上的窗前,郝主任目不轉睛望着相擁在一起的人,喃喃自語:“小朗……”

雖說解封,但外面的車輛依舊稀少,林朗打算回住處繼續隔離,姜如不肯。

“你跟我回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不方便,而且我還有工作。”林朗拒絕,擡腿準備找交通工具回去。

姜如知她心思,幾步追上說:“可是小區現在封禁狀态,要進行大面積消殺之後才能放行。”她繼續補充,“如果你擔心沒有設備工作,你的背包我拿到了。”

果不其然林朗站住,她扭頭看向姜如,更好奇的是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背包在哪。

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她被出賣了。

——我也不想啊。

——可是姜老師給我打電話說等你出院接你回家辦公。

——我也是為了你的身體着想才上交的。

——別生氣啊,氣大傷身,你好好在家吧隔離吧。

車內被陽光曬的暖融融的,林朗沒眼再看搭檔的信息,抱着背包坐在後車座再次确認:“你家真的還有空閑的客房?”

“真的,我沒有必要騙你這件事。”姜如擡眸與後視鏡中的年輕女人四目相對。

沉默在空間蔓延,林朗摸下口罩,內心希望姜如可以不提志願者送物資的事。

一路無言,正當林朗松口氣時才意識到姜如為什麽沒有主動說這件事。

“受罪了吧,要不是天天給家裏送物資也不會累着,謝謝你啊小林。”

“是啊,傻孩子。”

姜瀚山夫婦一人一句徹底暴露林朗的小秘密,姜母更是直接熱情打招呼:“小朗,我能這麽叫你嗎?”

林朗拘謹點頭:“當然可以。”

說完她突然有點小埋怨,埋怨姜如為什麽剛到家就自己上樓了,留她一個人在下面。

她跟在姜母身後走到自己之後要暫住的房間前,收斂起在姜如面前才會有的刺。

“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待會午飯好了我叫你。”

“謝謝段老師。”職業病上來,稱呼也格外正式。姜母笑出聲:“你不介意的話,叫我芬姨就好。”

林朗哪敢介意,忙應聲示意自己知曉。

姜母離開前體貼帶上門,林朗轉過身打量房間,她靠近俯身觸摸被面,是溫的。

她不禁湊近聞,是陽關的味道,這被子被曬過。

心髒剎那間觸動,敲門聲再度響起,林朗直起身去開門。

門外,姜如抱着一堆衣服看她:“這是睡衣和家居服,還有換洗的內衣褲和襪子。”

衣服的風格明顯不是姜如的品味,林朗嘴唇微張,好奇道:“你怎麽會……”

“本來是給你買的新衣服,打算等你回來的時候給你過年穿,現在也算是送到了。”姜如柔聲解釋。

林朗伸手接過,深吸口氣說:“你等一下。”

她說完先放下衣服,接着拿出手機拆開手機殼。

姜如關注她的動作,瞧她拿出夾在裏面的一張紙條,與此同時還有張紙掉落。

盡管林朗撿的快,但姜如還是看清了,是那張粘好的紙條。

“這個給你。”林朗将紙條暫時揣進口袋裏轉移話題。

“這是什麽?”姜如打開紙條,看到裏面的內容後愣住。

林朗猜不準她的心思,笨拙說明:“這家店的小面是老店,味道很正宗,店老板給的配方。”

“店老板會傾囊相授嗎?”姜如反問。

林朗答:“你別管,總之不是假的就對了。”她匆匆結束話題,“我累了,想休息。”

不等姜如說什麽,林朗直接關上門。

紙條是店裏的便簽紙,底下還有店名的logo,姜如用手機搜索,看到一篇美食安利貼,圖文并茂,點擊量可觀。底下的評論非常熱鬧,對這家店幾乎都是好評。

她順勢點開博主的主頁,頭像是林朗的搭檔,從粉絲量上不難看出來這個號的價值。

陽光的陽光正盛,姜如坐在單人沙發上翻動屏幕不語。

林朗想下去幫忙,又擔心都不自在,索性老實等到叫自己。

“小朗,下來吃飯了!”

“好!”

餐椅兩兩一邊擺放,林朗條件反射拉開椅子的距離坐下,姜如看在眼裏沒有發表意見。

因為後遺症的問題,她的味覺靈敏度下降不少,以至于嘗不出明顯鹹淡。

她一邊吃着一邊努力回味,希望借此幫助自己更快恢複。

飯後她本能站起來想要收拾,姜母剛要叫住她卻被女兒攔住。

“洗潔精是那個藍色的瓶子。”姜如提醒。

看似使喚人的舉動恰巧化解林朗在生人家住的局促。

所有人漸漸接受無所事事的時光,并在其中摸索出各種樂趣解悶。

林朗手頭還有一些稿件要處理,又因為剛出院,她私心不想跟姜家人有太多接觸。

“那孩子在屋子裏呆了好久了,要不要叫她出來聊聊天。”姜母提議。

姜如搖頭:“不用,她想出來的話會自己出來。”

“剛才吃飯的時候,聽小林的意思,是一個醫生一直照顧她。你知道那個醫生是誰嗎?”姜瀚山問。

一段記憶猛地鑽進姜如腦海,她捧着熱茶猜測:“有可能是郝若英主任。”

“郝主任啊。”姜母接話,“之前你外婆手術不就是她主刀嗎,沒想到還挺有緣分的。”

然而姜如卻并不這麽認為,過後冷靜下來的她覺得這位郝主任似乎認識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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