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漂泊者

漂泊者

那位先生也很有耐心，直到這部劇殺青，才尋了個由頭姍姍來遲。

那位姐姐聽了那個消息便情不自禁地笑着，眉眼裏都是得意的神色，看周圍人的時候，有一種超脫的優越感。

雲初當面拒絕她的引薦之後，她明裏暗裏說過好多次，雲初不識擡舉，日後必定會後悔。

本來滿心以為自己會得到雲初的感謝，沒想到她卻那樣不冷不熱地拒絕，這讓她有些氣急敗壞。

稍一想，又明白了雲初的反應。

她在她面前總是溫柔和氣的，大概是敬她這個前輩，也大概是因為自認惹不起她背後的靠山，可惹不起歸惹不起，一聽到先生其貌不揚、非圈內人士，她就沒了興致，大抵，是因為就算要用身體為自己鋪路，也想選個下得去口的。

雲初長相豔麗，姿态端莊，總給人一種不合時宜的清高感。

明明是為了上位不顧一切的人，偏偏有這般氣質，這實在讓人又是感嘆，又是嫉妒。

“你們在背後說三道四有什麽用？人家還不是混得風生水起。”

又撞見人嚼舌根的時候，她目光一冷，呵斥了幾句。

卻不是為朋友打抱不平的姿态，而是摻雜着一點莫名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們是三歲的小孩子嗎？娛樂圈是個什麽樣的圈子，難道還要別人來教你們看清？”

“不願意做，又嫉妒別人做了之後的結果，在一邊恨得牙癢癢，能有什麽用？給別人送把柄去嗎？”

她的聲音涼涼的，媚眼如絲，像是在耐心指導後輩，又像是單純在秀着優越感。

在圈內人面前，她從來不掩飾自己背後有金主的事實，甚至隐約以此為豪，這也是她的名聲那樣不堪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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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知道前因後果，她也沒想過要改變。

在那位先生面前受的氣已經夠多了，在其他人面前再帶着面具虛與委蛇，實在太累了。

她其實早就厭倦了自己的身份，那位先生慣常喜新厭舊，她不得不為他物色新的人選，因為她至今仍然倚附着他。

每次他沉迷于新人，她總能得短暫的清閑，卻又不得不在心情調整完畢後，在他面前低眉順眼，以期更多。

那位先生十分看重她，從前是看在她的顏色上，後來是看在她誘人的本事上。

這件事情做起來，她其實是沒什麽負罪感的，她是真心覺得自己為那些女孩子指了康莊大道，只是能不能把握住，以及具體能把握多久，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那些女孩身段窈窕，容貌或清純或美豔，卻都和她走上同一條路，這讓她隐約有一種得意。

若許多人都選擇同一條路，只能更加說明這道路的正确性，而她作為先行者，受人尊敬也是應當的。

即使她們把那表達為羨慕嫉妒恨。

這樣的認知，給了她無窮的自我認同，也讓她出言蠱惑的時候，更加得心應手。

女孩子們在面對誘惑的時候總是很多的，很多也已經有了初淺的鑒別能力，她越是姿态低，越是訴說這一途徑能帶來的好處，反而更讓人不信任。

相比之下，她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自己娛樂圈裏如何順風順水，等她們表達出向往後，再神秘兮兮說出“只要你願意付出代價，大可以和我走上相同的路”就讓人深信不疑了。

雲初不是她碰上的第一顆釘子，卻是對她最不客氣的。

從前也有天真者初入娛樂圈，對自己的演技或者容貌十分自信，對她的提議嗤之以鼻，她最後卻都能有方法教她們做人。

可這一次，那些磋磨新人的方法不奏效了。

雲初顯然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沖動，不善交際，事實上，除了她和那些暗地裏說三道四的新人演員，其他人對她印象都很不錯。

刻苦上進，低調随和。

這個發現讓她怒不可遏，畢竟這說明，雲初從前對她表現出的“友好”可能只是習慣，而在她剖心之後，雲初那樣直截了當地拒絕她之後，她甚至對她視而不見了。

這讓她覺得自己被愚弄了，難以忍受。

得知先生要自己來劇組看她的時候，她很快理解了先生的意思。

他是想自己來看看這直截了當拒絕他的人，究竟有什麽樣的底氣，敢和他叫板？

他可不是什麽脾氣溫和的人。

最後一幕戲結束，化妝室裏換回自己的衣服時，她扭着手去摸拉鏈，目光和鏡子裏的自己交錯了一下，而後嘴角有一抹古怪的笑意閃過。

“雲初，今天晚上的飯局，你會去吧？”

她拖長了聲調打着招呼，聲音裏有被掩飾過的愉悅，并不十分隐秘，稍認真些便能夠分辨出來。

“會啊。”

雲初當然聽出了她話裏幸災樂禍的意味，卻也沒表現出來。

不必追問，她也知道會有什麽等着她。

只是雖然已經做好準備，看着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油膩的臉，她卻依舊有些不适應。

或許是如今包間裏其他人多是樣貌出衆的演員，所以襯托得他格外醜陋，偏他一點不自知，和導演打完招呼，便用目光去掃其他人。

那目光裏有些打量，可真要追究起來，也算不得讓人十分不舒服。

大魚大肉吃慣了，如今面前的景色再賞心悅目，也不至于讓他明顯表露出來。

雲初混在人群裏和他打着招呼，同時也用餘光偷偷打量着他。

看他和那位姐姐交頭接耳說着什麽，又看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冷了冷。

在他端起面前酒杯的時候，她也端起了面前的高腳杯。

“久仰大名，我敬您。”

簡短幾個字，卻讓那位先生立即變了臉色。

“我還以為我這樣的小人物，沒什麽人能記住呢。”

臉色冷了幾分，笑容卻沒散幹淨，比起剛剛堆砌得過于濃重的表情，如今這般倒是更像一個善意的陌生人。

只是他既非善意，也并非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先生太謙虛了。”

“姐姐在圈子裏可是無人不知，先生自然也……”

這話說得有些隐晦，最後半句隐在意味深長的變調裏，目光随着說話的節奏流轉，在那位笑容陡然變得僵硬的姐姐臉上一落，又迅速移開。

今日的晚宴沒有許多人，除了導演，也就幾位主要演員。

衆人都是人精，這位先生的身份沒有被提出來介紹過，也無人開口去問，見了導演與那位姐姐的殷勤模樣，便能猜出來個大概了。

只是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直白地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還真不知道，我在你們的圈子裏這麽知名呢。”

那位先生的話裏已有了冷意，他連姓名也沒有公開過，千叮萬囑讓他身邊的人抹去一切他的痕跡，卻沒想到身邊看起來乖順的女人會狐假虎威到如此地步。

借勢尚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可把他拉下混沌不清的水裏，就太過分了。

“小初！”

開口叫住她的是導演，她回過頭去的時候，餘光裏有那位姐姐已鐵青的臉色。

“小初你過來，我想起來剛剛有一幕戲處理得不太好，你最近也有沒有時間補一下鏡頭？”

包間裏的焦灼情緒沸騰着，卻不知具體出自哪些人，雲初慢悠悠站了起來，對着神色凝重的人一笑，到了導演旁邊的位置坐下。

“小初啊……有些話不能亂說的……”

導演的聲音帶着一點警告的意味，聲音很小，說話的時候，目光還引着雲初去看雙手抱在胸前靠在後座上的女人。

雲初臉上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對不起導演，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您也知道，我對娛樂圈的很多規則都還不熟悉，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您可得提點我啊，不然我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導演明顯被梗了一下，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飯局的後半場十分尴尬，那位先生最後也沒再和雲初說什麽，只一言不發地喝着悶酒。

雲初回到酒店房間的時候，手機上已有了好幾條手機短信。

來電顯示都是一串數字，并非通訊過的人，卻也不難通過說話的內容和語氣判斷出個大概。

【不知道說什麽，就安靜些，沒人拿你當啞巴。】

這是那位氣急敗壞的姐姐。

這則短信的接收時間已是兩個小時前，推斷一下，應該是她端着酒杯說“久仰大名”的時候。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你既然已經得罪了她，就該早做準備。】

這是那位自命清高的影帝，接收時間是半個小時前，應是幾人從飯店出來相互告辭之後。

【多看多學，你以後的路還長呢。】

這是對她的處境有幾分惋惜的導演，接收時間是十分鐘前，掐算一下，應是他回了酒店後，又覺得相處一段時日，他應該提點幾句。

偏又不知道該如何敘述，如何在尚年少天真的她面前，用寥寥數語劃開華麗世界後的黑暗，所以說得有些含糊又不明确。

點到為止，又确認了自己的安全。

雲初鎖掉了手機，略一挑眉，目光從小小的屏幕上移開，窗外城市的夜景隔着厚重的玻璃幕牆，像是隔着什麽濾鏡，精致得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