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愧疚迷戀

愧疚迷戀

他們三人在會議室待了一整天,結束後董音和平昇拎了一大堆材料回去。陸培菲想起溫應堯的囑咐,開口有些為難,“還是拜托你們抓緊些時間,兩周後能交一半嗎?”

平昇和董音對視一眼,這個确實有難度。且不說數量太多,就是資料的核對也需要額外的時間去檢閱文獻。

“好。”平昇謹慎考慮了下,“我的時間最近挺充裕的”,轉頭征詢董音的意思,“學姐可以分攤給我一點……”

董音拍了拍平昇,“說什麽呢,可別小看你學姐”。

陸培菲放心笑了,“那就這麽說定了”。

董音之後還要去看正在外事部做入職培訓的男友,兩人約了吃晚飯。曹永衡打電話讓平昇也跟着一起,大家正好聚聚,他因為入職培訓的事,已經很久沒有回學校了。

平昇笑着拒絕了,“好歹讓我這個電燈泡休息休息”。

董音還接着電話,曹永衡直接笑了出來,“你小子……”這下也就沒有多留,約了下次回學校再說。

下午三點多的光景,熱浪席卷。公交車站沒有一個人。正值太陽最烈的時候,一切像是被過度曝光一樣,白得刺眼。

平昇把幾大疊材料放進書包,就坐在長椅上等公交。

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皮囊不停冒汗,五髒六腑卻好像還停留在那間會議室,寧靜安涼。

平昇低頭,神色如常,只是某一刻,突然閃現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茫然、失落和無比的難過。

日光之下,影子都變得稀薄,無足輕重,無關緊要。

一如他們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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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尋常的重逢。

尋常到瑣碎,瑣碎到一不留神就會丢失不見。像指間沙礫,回頭再看的時候,空空如也。

仰頭靠上塑料擋板,平昇長出一口氣。

那個叫溫應堯的,把他全忘了。

重逢之後的平昇,只對這件事确認無疑。

還沒到學校,就收到了紅毛發來的信息,說已經到了M大,給平昇帶了點特産。

紅毛這兩年開了一個汽車修理店,帶着大黃二黃開始正正經經賺些錢。不過生意不是很景氣,很多時候,他們也會去酒吧街幫忙進貨,所以經常寧市北京來回跑。

只要一來北京,紅毛鐵定會給平昇帶些吃的,或者就是盧筝交代的東西。

宿管大爺早就認識紅毛了,平昇到的時候,兩人已經在值班間裏唠起了嗑。

蘋果又帶了一大箱,平昇受不了,“這麽多!上次還給姨打電話說不要帶了”。

紅毛樣貌依舊沒變,一副社會人的樣子,雖然發型不再殺馬特,但挑染的程度也讓人嘆為觀止。大爺第一次在宿舍樓門口遇見紅毛送特産的時候,幾乎全程警戒。過後還盯了平昇三天,平昇簡直哭笑不得。

紅毛此刻翹着二郎腿,開口跟平昇商量,“可以分給同學嘛……”

“都回家了。”平昇沒好氣,只能幫着拎起來。

紅毛沒讓,搶了過來,一臉不關我事,“反正筝姨說的,讓你多吃蘋果,我要不帶,我對得起你媽嗎?說起來連個蘋果都不讓你吃?!”

平昇徹底無話。

許博書還留在學校幫自己導師做課題,宿舍門推開,轉頭看到紅毛的時候,差點連人抱電腦貼到牆上。

他還是很怕紅毛。

雖然紅毛在平昇的要求下給他道了無數次歉,但許博書心裏的恐懼就像十年怕井繩一樣,沒有絲毫減弱。

吳弘後來知道了,嘲笑了無數次,許博書卻心态很好,“反正他又不常來……是吧,平昇?”

平昇憋笑點頭。

紅毛裝沒看見許博書的慫樣,放下蘋果就坐在了平昇的座位上,還對着許博書招招手,“暑假不回寧市?”

許博書連忙點頭,眼神卻不停向平昇求饒。

“哈哈哈……”平昇沒忍住,拉了把紅毛,“走吧,你別惹他了。我帶你去吃飯”。

紅毛不再逗許博書,起身拿出個蘋果胡亂擦兩下就嘎嘣一口,回頭對着許博書客套:“回寧市請你吃飯啊!”

許博書狂點頭。

平昇笑得都直不起腰。

火鍋店裏一如既往得人滿為患。好不容易等到了座位,紅毛就差罵人了,“老子餓瘋了!”

平昇聳肩,“我也是好不好……你別喊了”,說着有氣無力地拿過菜單,“我點了啊,你有什麽要求?”

“快點行不行?”紅毛靠着椅背,很不耐煩。

“行行行,大爺!”

一看平昇語氣不是很好,紅毛稍稍坐直,溜了眼平昇臉色,試探,“咳,什麽時候回家?”

平昇刷刷兩下全部點完,交給服務員後拿起水壺就要倒水,紅毛殷勤接過倒水,“不會和許博書一樣不回去了吧?你姨讓我好好問問你”。

“下學期要找工作了。我現在在實習,估計沒時間回去。姨怎麽樣?”

紅毛點點頭,“好得很,就是惦記你,過幾天就問我……對了,你找工作有方向嗎?我聽說你們專業畢業後去外事部的特別多?”

平昇沒有說話,過了會說道:“是挺多的,但是我打算進公司……外事部……沒有考慮過,而且那裏也不是那麽容易就進的……”

紅毛不是很懂,不過也知道平昇說的是實情,“也好,輕松點,還能回寧市,你姨肯定高興!”

鍋底紅辣辣,冒着熱氣端了上來。周遭人聲鼎沸,熱熱鬧鬧,平昇注視着油光晶亮的水面,出了會神,過了片刻,“嗯,回寧市挺好的”。

“我就說嘛……”紅毛沒有察覺,開始狂下肉,“快吃!”

兩周後,平昇和董音把實習的一半內容給交了,剩下的內容簡單些,預計一周左右就能将所有材料審核完畢。中途陸培菲還特地發微信來說之前的材料已經上交給部裏,質量挺高的,非常感謝。

平昇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都是自己專業學習的內容,也談不上要多下什麽功夫。倒是董音,和陸培菲沒有一點客氣,三個人約好了工作完成後就一起去吃頓飯。但是後來董音因為臨時要陪曹永衡去看租的房子,所以交最後一批材料的時候,就拜托平昇一起帶了去。吃飯的事也耽擱了下來。

臨近七月底,天氣變得潮濕,隔幾天就有特大暴雨,平昇出門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傘被許博書拿走了,整個宿舍只有一把傘,也就是平昇的傘。吳弘有丢傘症,買幾把丢幾把,後來幹脆不買了,直接用平昇的。許博書也丢傘,但是自從丢了一次就再也沒有買過。

平昇查了查天氣,下雨的概率就百分之五十,一半一半,索性不管,背着兩大疊材料就出門。

到了外事部的時候,天稍稍暗了些許,雨勢積蓄,平昇估計着時間,覺得應該來得及,大不了回學校的那段路淋一會……

可是,等平昇交了材料,重新站在外事部大樓底下的時候,才明白什麽叫人算不如天算。

心裏罵了回許博書,平昇目測了下跑到公交站臺的距離,淋雨是肯定的了,就是覆蓋面積——

一聲響亮的車鳴。

隔着重重雨幕,平昇看到了坐在車裏的溫應堯,此刻正朝他看來,原本扣着方向盤的手快速做了個手勢。

恍若回到了五年前那漫長的雨季。

平昇裝作沒看到緩慢移開了視線,過了會,低下頭。

溫應堯瞧得實在有趣。

又是兩聲車鳴。

車開到面前,平昇還在裝模作樣地找手機,眼睛很鎮靜地不亂瞟。

溫應堯敲着方向盤盯人,覺得自己也是多管閑事,年輕人淋點雨怎麽了。不過這麽想着,車子自動到了人前。

這小子真的很沒有禮貌。溫應堯加深了這一點印象。

“喂。”溫應堯提醒,“我趕飛機,你能快點嗎?同學?”最後一聲有些刻意,看着平昇的目光多了些壓迫。

在溫應堯看來,平昇從容不迫,重新拉好書包拉鏈,背上肩,然後在溫應堯忍耐的最後一秒,開門上車。

何止沒禮貌。簡直太沒禮貌了。溫應堯覺得現在的教育真的很有問題。

但是,平昇費了好大勁才控制好自己的動作,不能發抖,不能失态,尤其是眼睛,不能對視,千萬不能——

在這個溫應堯面前,他有太多的“不能”了。

平昇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準備好見溫應堯。

說什麽,做什麽,無論怎麽準備,臨到這一刻,幾乎就要前功盡棄。

他想抱住他。

他甚至想親吻他。

深入骨髓的癡念,随着一場相似的雨,變得泛濫,瀕臨決堤。

雨刷飛快,暴雨傾瀉,車裏的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是配合着雨聲,還是有些吵鬧。

平昇轉頭,看着溫應堯的側臉,克制而平穩地正常開口:“謝謝溫副。我……有些近視,之前是想找手機打車的……”

溫應堯無所謂地點頭,目不斜視,繼續看路。

“去M大?”

“嗯。”平昇坐直了,一口氣堵在胸腔,嗓子口酸酸的,“東門的公交站臺放我下來就可以,從那裏可以直接上機場高速”。

溫應堯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說完這些,平昇沒有一刻停留,徹底把目光投向車窗玻璃外飛濺的雨線,看着它們在快速的風中,被拉長,被扯碎,被丢開。

那些喜歡、迷戀,還有日複一日的不可自拔,其實都應該随着那場他一手釀成的車禍徹底消失才對。

就這樣,他和他再也沒有交集。

愧疚也好,愛戀也好,都只是他一個人的。

從來都不能是溫應堯的。

“聽陸培菲說,你是寧市人?”

身旁的人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心疼。

溫應堯清了清嗓子,“我在寧市待過一段時間,确實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風景宜人”。

“嗯”,平昇想,你待了三個多月。

“我是寧市人”,說完這句,又低下了頭。

雨勢小了些,雨刷速度也慢了不少,高負荷運行後,看上去有些疲憊,有一下沒一下地刮過。

溫應堯從來沒有發現自己話這麽多,耐心還這麽好。

“我看過你的在校成績,确實很優秀。徐教授的中美聯合課題,我當時讀書的時候,這個課題還是第一期,許多地方挺不成熟的,不過我看你的課題報告”,溫應堯停頓,轉頭卻發現那個被他誇了的人,根本就沒有擡起頭。只是耳朵有點紅,心尖像是被什麽撓了一下,溫應堯很驚訝自己居然能毫不吝啬地說出這四個字:“你很厲害。”

耳朵紅得要滴血。

平昇低着頭快成一頭鴕鳥。

哪有什麽優秀,報名課題,只不過是因為課題申請人一欄裏有你的名字。

平昇悄悄看了眼溫應堯,琢磨來琢磨去,幹巴巴說了一句:“徐老師帶得好。”

溫應堯很認同,“徐老師功底紮實,很多問題都看得深,我有些時候也會專門回學校請教”,轉頭繼續問道:“下學期就要找工作了吧,你有考慮外事部嗎?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不”字含在嘴裏怎麽都說不出來,“我……我要想想,其實是沒有的……”最後聲音低到幾乎聽不到。

溫應堯只當他自信心不足,遂打算再鼓勵下,畢竟真是棵好苗子。

“真的沒有打算?”

“你這次的材料解讀處理得很不錯,看得出來是有實力的。”

極為艱難地,平昇閉眼吐出一句。

“我想……想一想。”

吃不吃葡萄在萬劫不複那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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