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吃葡萄
不吃葡萄
五年後。
年歲光陰,萬川群山,星辰日月,都有各自命定的軌跡。
但這世間總有兩人是不同的。
他們注定奔向對方。
那個時候,年歲不再代表光陰,萬川不再環繞群山,星辰不再點綴日月。
世間颠倒。
而唯一不變的只有你。
會議室裏冷氣開得太足,何次源推門貓腰蹑進去的時候,頓覺比冷氣更難熬的,怕是溫應堯那似笑非笑,帶着十足審視的眼神。
外事二部全體耷拉着頭,手上的文件像個燙手山芋,個個面紅耳赤,交頭也不敢接耳。
“你裝耗子呢。”溫應堯眼鋒一閃,何次源立馬貼牆站直了。
溫應堯低頭一頁頁仔細檢視手中厚厚一沓協議草稿,等了片刻,聽不到何次源的彙報,有點不耐煩,“孫部怎麽說?”
“咳……”何次源默默吞了一下口水,閉眼豁出去了,實話實說:“孫、孫部說他老了,得罪不起這麽多人,讓您看着辦。手下留情什麽的說了您也當放屁!”
“噗……”
底下有人憋不住,破功笑了出來。
溫應堯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說出口的話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像一個宣判的閻王,眯眼看着底下一衆人,“胡磊,後天米都黎加的十二國會議,你帶兩個人跟着一部的人去。剩下的”,沒有停頓,在衆人逐漸呆滞的目光中,家常一般繼續安排道:“會議結束後的一周內,文件全部中文審核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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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零差錯。”
全場靜寂。
胡磊就是一開始破功笑出來的人,此刻面色僵硬,完全說不出話,過了會,掙紮道:“溫副……”
溫應堯眼都沒擡,“不去的話,就留下來重新調整協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前的協議草稿已經作廢,重新調整,你需要出差二十五個國家”。
這次出的差錯太低級了,協議內容完全對不上之前國際會議定下的章程,大家想當然認為會有二次核定。
二次核定會補充各國代表團的意見,但是,這次直到會議結束,二次核定都被大家忘得一幹二淨。
估計其它國家的外事部這個時候也是兵荒馬亂吧……
當時沒人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現在那一沓協議完全就是一紙單方面協議。
徹徹底底成了一團廢紙。
難怪溫應堯會發那麽大火。雖然表面上看不明顯,但出手卻是比往常都狠。
教訓深重,估計以後二部沒有人敢再想當然,犯如此低級錯誤了。
會議結束後,溫應堯還留在會議室查看文件,陸培菲在門口等了一會,趁着溫應堯停下來喝水的間隙,敲門走了進去。
“溫副,您叫我?”
溫應堯一口喝盡紙杯裏的水,捏扁了投向門邊的垃圾桶,“我需要一批實習生,越快越好,這些”,溫應堯指了指那批出差錯的文件,“下個月就要用作聯合國談判,翻譯方面我已經審核過,但是以防萬一,我需要一批專業的再進行文本解讀”。
所謂文本解讀,就是檢查條款的前後語境,聯系各個國家的文化宗教背景,進行跨文化審核。
這樣能極大地降低談判時突然冒出的根本性問題難以溝通的情況。
陸培菲點了點頭,“上次M大那幾個還不錯”。
溫應堯擺了擺手,“這次要研究生及以上”。
這方面涉及太專業的問題,陸培菲也覺得這樣最合适,答應了下周實習生會到位就走了出去。
七月初,M大的期末也接近尾聲,陸陸續續已經有學生拖着箱子回家過暑假。
這才上午十點,日頭火辣到讓人睜不開眼,一絲風也沒有,校門口綠蔭下站了好幾個等公交的學生,大多都帶着箱子,只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背着黑色雙肩包,看着校門的方向,似乎在等什麽人。
男生曬不黑似的,半邊身子暴露在太陽下,膚色白得像雪,一如他整個人的氣質,比化雪融霜還要安靜。額發汗濕了一大片,随意擦了擦。嘴唇很薄,唇色淡得看不出來。眉目清俊,尤其是一雙眼睛,乍一看,讓人移不開眼。此刻眸中映着淺淡綠意,瞧不出什麽情緒,什麽都藏得嚴嚴實實。
“平昇學長?”
突然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平昇下意識轉頭。
“學長!真的是你!”大三的幾個學妹笑着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娃娃臉的可愛學妹問道:“學長你暑假不回家嗎?我聽董音學姐說,你們是不是還要留下來實習?”
平昇記得這位學妹,之前小組申請課題的時候,還被吳弘拉來做幫手,特別能幹,正準備說什麽,遠遠就聽董音叫道:“平昇!”
董音撐傘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喘得不行,“什麽鬼天氣,我都要蒸熟了!平昇等多久了?”
平昇搖了搖頭,眉眼稍彎,“沒有多久”。
“董音學姐!”那位圓臉學妹笑眯眯打招呼。
“涵希,你們準備回家了?”董音掏出紙巾擦汗,一臉揶揄,“今年徐教授的期末論文沒為難你們吧?”
原本熱熱鬧鬧圍着的幾個小姑娘一下就垂頭喪氣了起來。董音憋着笑轉頭向平昇使眼色,平昇微微一笑。
“我們又不是平昇學長……随便寫寫就能得個A,沒挂就已經是萬幸了……”秦涵希瞥了眼站一旁的平昇,眼裏滿是笑意,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平昇。
平昇依舊笑着,話音很淡,解釋道:“徐教授不會輕易挂人的。”
“那可不一定……”
“好了,聽你平昇學長的吧!我們公交到了,你們回家注意安全!”董音遠遠就看到313的指示燈,轉頭示意平昇,兩人頂着白花花刺眼的太陽一起跑向站臺。
“實不相瞞,我這條命是空調給的。”
董音長出一口氣,不顧形象地癱坐在了椅子上,平昇握着扶手,聞言好笑道:“曹永衡學長說學姐你一到夏天,就成了孤兒。原來是這個意思。”
董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雖然是情侶,但相互之間吐起槽來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曹胖子天天翻譯室裏坐着,哪知道我們業務實習的苦?”
平昇轉頭笑。
“對了,這次是你第一次參加外事部的實習吧,曹胖子有沒有和你說要帶身份證?你帶了嗎?對了,我看看……”說着就掏出一本記事本,回憶道:“我記得還有學生證啥的……”
扶手握着冰涼,平昇怔愣,僵硬開口:“外事部?學長只說是專業性譯文審查……”
董音沒有在意,低頭依舊翻着記事本,“除了外事部,哪裏還會用得到專業性審查?”
平昇沒有說什麽。
應該不會那麽巧的……
他那麽忙。前幾天新聞裏人還在國外。
“對,還有學生證。你這兩樣都帶了吧?”
平昇脫下書包,身份證學生證找出來就要交給了董音。董音忍不住笑了,“這個不用給我,會有人問你拿的”。
電梯一路上了五樓,陸培菲早就在電梯口等着了,見了董音和平昇,就引着他們往會議室走。
“董音之前就實習過,這位是?”陸培菲笑容得體,态度親切地問平昇。
董音接過話尾,拉過平昇介紹:“我們專業的學霸!徐教授的得意弟子,研究生一年級。那水平,比博士都強!”
平昇臉紅得不行,暗暗急了,“學姐……”
董音大大咧咧,“我這是實話實說!培菲姐知道,是吧?”
陸培菲被逗笑了,“小音的性格就是這樣……”說着推開會議室的門。
沒想到裏面早就坐了一個人。
“溫副?您怎麽在這?”
陸培菲的這句,直接把跟在身後的平昇釘在原地。
隔着一扇門,平昇慌亂至極。
平地而起五層樓,他卻莫名有了高空缺氧的心悸與無措。
稍稍後退兩步,平昇有些怕自己過快震動的心跳讓前面兩個人發現,但是來不及反應,下一秒他就被董音拽進了冷氣十足的會議室。
“納涼。”溫應堯頭也不擡,繼續翻着手邊的文件,“人找到了?”
“嗯”,陸培菲笑着介紹,“這位是董音,就是去年幫忙翻譯日內瓦二十日文件的,您還說翻譯得不錯。這位是新來的,叫……”
“平昇。”董音插嘴補充。
平昇頭也不敢擡。
溫應堯卻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擡起了頭。
“……聽說是徐教授的得意弟子,對了,算起來還是您的直系師弟呢。”
陸培菲安排兩人坐下,“你們先坐一會,我去拿點喝的,待會咱們可得說好久”。
董音不好意思,跟着陸培菲也出去了,兩個女生一路低聲笑說。
不像是如坐針氈,倒像是如待冰窟。
破罐破摔的平昇想,冷氣開得太足了……
“你很冷?”
溫應堯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平昇沒有察覺,自從和溫應堯待在一間屋子裏,他的腦子就不能正常運轉了。
成了一堆廢銅爛鐵,咯吱咯吱作響。
溫應堯覺得自己真有那份閑心。
他起身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幾度,對着26和26.5猶豫不決,轉身還是打算和那個一直低着頭沒有什麽禮貌的男生商量,“你覺得是26度好還是26.5度好?”
平昇擡頭。
溫應堯說不出話了。
他好像發現男生的眼睛紅了。
他有那麽恐怖嗎?!
一絲焦躁抓住心尖,溫應堯擡手按了兩下,“算了,27”。
放在腿上的手極力克制,平昇深呼吸一口氣,再次擡起了頭,臉頰有些緊繃,嘴角的笑容很不自然,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平常一些,就像許多陌生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平昇聽見自己說:“好。”
原本低頭繼續翻文件的溫應堯擡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培菲姐說還有些水果,就讓先我帶幾瓶水來。”
“溫副,您要嗎?”董音輕聲問道。
溫應堯随手指了指身邊的紙杯。
董音暗自吐了吐舌頭,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陸培菲洗好水果進來的時候,董音和平昇已經拿着溫應堯臨時安排的文件看了有一會了。
平昇看得很認真,水果放上面前的時候,他自動往後移了移,像個機器人似的。
董音撲哧一笑,對着陸培菲小聲嘀咕:“看到沒,我們系的學霸就是這麽學習的!學習機器!”
陸培菲一臉長見識了,“這是我上午剛買的葡萄,嘗嘗?”
溫應堯拒絕了,起身準備離開,“你們慢慢談”,囑咐陸培菲,“有什麽問題讓他們随時聯系,時間上也加快”。
“好的溫副,我知道了。”
董音沒有客氣,拿起來就吃,吃到一半想起什麽似的,轉頭看着平昇說道:“平昇不吃葡萄的。”
陸培菲很奇怪,“我聽過不吃榴蓮的……還有不吃葡萄的?”
董音捅了捅平昇,“我記得大一的時候,有一次聚會吃水果,平昇剛吃了一顆葡萄,就吐得稀裏嘩啦,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反正從那以後,沒人給他吃葡萄。他自己也不吃”。
平昇握着手裏的簽字筆,沒有擡頭,眼前的文字一行行排列,有條不紊,但是……
他能感受到身後來自溫應堯的目光。
他不是要走了嗎……
平昇有些無力。
溫應堯剛剛拉開會議室的門,聽到董音的話略微走神。
吃個葡萄還會吐?
你們知道平昇為什麽不吃葡萄嗎?
所有地名純屬虛構。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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