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消息

消息

天光微熹。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紗落在床帳上時，松夜明睜開了眼睛。她像個木頭人似的自動自覺坐了起來。

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她怔忪了一會，才想起昨天晚上發生過什麽事。

是了，她莫名其妙在仙魔大戰之中來到了這個地方，看樣子還是另外一個世界。如今法力全無，她又什麽也不知道，多虧了那個自稱捉妖師的墨珩修士幫忙，她才來到這個小鎮。

可是，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捉妖師，她還有所懷疑。看他的樣子，她總覺得他似乎心懷鬼胎。兩人明明是初相識，但他的目光和舉止卻像是認得她許久。

她也知道這世上是有一些莫名自來熟的人，但是這個人看着卻不像是那一回事。不過，還好目前他倒沒有露出什麽歹意，他替她尋了這個小客棧暫且住下，倒是給了她些時間好好思索一番。

洗漱穿戴完畢，松夜明離開客房走到樓下，剛到樓梯口，就看見墨珩坐在廳中沖她展顏一笑。

昨晚沒注意，今日在天光之下一看，她發覺他倒是個眉目俊朗的男子。昨日那身灰色的布衫如今已換成了一襲月白的長衫，這個清瘦端莊的小身板，看着更像是太學院的學生，不像修煉法術的捉妖師。

樓中有不少販夫走卒，還有幾個長相頗有異域風情的胡人男女。

松夜明一邊心想這個地方莫不是什麽胡漢混居的地界，這個世界難道也同他們那裏一樣，經過些胡漢相争的年月？

她走到墨珩那一桌，道了聲早安，便徑自在一旁坐下。

墨珩是個知禮的，見她坐好，體貼地為她倒了碗茶水。

松夜明看着這粗陶制作的碗，心想，他到底是個本領不強的捉妖師，賺的錢估計也不多，他們雖是昨夜臨時尋的住處，但帶着新認識的姑娘能找到這樣低級的客棧落腳，也算是難得。

她看見墨珩臉上的神色變了一變，随即又恢複如常。

“松姑娘昨夜可休息得好？”他問。

Advertisement

“很好。”

“這些早點，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和我一起吃吧。”墨珩道，“昨日匆忙，今日我已尋了另一個客棧，待會便帶姑娘過去住？”

松夜明擡起眼，“已經叨擾過公子一晚，怎好再繼續打擾？”

“無妨，我雲游四海，為的也只是行俠仗義之事，既然姑娘有難，我理應出手相助。”

松夜明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怎麽她剛剛抱怨完這客棧不好，他就開始說要換客棧？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他真的心細如發，想來昨天只是一時思慮不周，才會帶她住在這種地方。

“如此，我倒是過意不去。”她沖他道謝。

“姑娘哪裏的話。”

因肚中饑餓，許是大戰之後損耗甚多，松夜明也就不推辭，開始吃起來。

說來，這個世界倒與她那個世界十分相似，就連吃食都幾乎相同。就說桌上的白粥、肉包子和小糖烙，簡直就像是她家鄉那邊的風味一般。

松夜明實在餓得狠了，顧不上什麽儀态，一陣風卷殘雲，就把桌上的點心吃了一半。

不過，嘴上雖沒停下，腦子裏卻是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她邊吃邊想，現在這個樣子不是辦法，她還是得想個法子弄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這個世界又是否當真不是原來那個世界，最關鍵的是得把自己的法力給尋回來。

就在這時，墨珩突然被茶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公子沒事吧？”她停下舀粥的手關切道。

“沒事…咳咳…沒事……”墨珩擺擺手。

松夜明想了想，突然開口，“不知墨公子可知道哪裏能找到能蔔善卦的巫師或法師？”

墨珩忽然擡頭，“姑娘這是要做什麽？”

“也沒什麽，只是有些問題，我想或許他們能解答。”松夜明道。

昨夜她問了他好些問題，但他都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她心想，或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捉妖師，對修行和修仙的事并不在意，再問他也無意義。

墨珩猶豫了一下，答道：“有是有，只是他們不在此地。我也不大與他們交往，要去尋的話恐怕有些麻煩。”

“公子只需告訴我他們是誰、身在何地，我自會去尋了他們來。”松夜明道。

“他們雲游四海之輩，說實話，我也不知他們身在何處。”

松夜明剛要惋惜，突然，從旁路過的小二湊了上來。

“客官是要尋人？”小二說。

松夜明看着他心想，這個游方的修士或許不知狀況，但或許這個本地的小二哥會知道些事情。

她笑着開口：“你可知道這附近哪裏能找到會占蔔算卦、或是通曉法術的人？”

小二一聽，笑道：“客官，這可是巧了，前兒我們這剛來了一個有本事的法師，替我們城收了不少鬧事的小妖。這幾日應該還住在城裏。您要是找她有事，我可以替你打聽打聽她的住處。”

松夜明喜出望外，“那就多謝小哥了。”

真沒想到這城裏就有個會法術的人在，如此倒是方便。她正好可以問問這個法師知不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會是什麽事，又知不知道穿越世界的法門。

她這一晚已将自己的狀況梳理了一遍，法力突然消失應該不是金丹消散造成的，她能感覺到體內的金丹還在。若能尋得疏通調理的法子，或許就能恢複她的法力。

她滿心歡喜地吃着早點，只是不知為何墨珩的臉色似乎有些難看。

不多時，小二從外面回來。

“打聽到了，這位趙法師就住在長垣坊的慶來客棧，昨日剛收了一只裝神弄鬼的狐貍精，今天應該會在客棧裏休息。”

“有勞有勞。”松夜明連連感謝。

一直默不作聲的墨珩突然開口了，“不知松姑娘要去找這位趙法師是為了什麽事情？”手指摩挲着桌上的茶碗邊緣。

松夜明看了他一眼，“只是想問此地的一些事情。”

“姑娘是想打聽，這裏究竟是不是你曾經待過的那個世界？”墨珩問。

“沒錯。”

墨珩笑了一下，“既是如此，不知姑娘能否讓我随行？”

松夜明擡頭，狐疑地看着他。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古往今來，我還從未聽過穿越不同世界的事，若這位趙法師真能辨別，我也算開了眼界。”墨珩說。

松夜明打量他一眼。

雖說他看起來總覺得有些古怪，還是個一問三不知的主，但說到底昨晚多虧他幫忙，既然他想知道，就算讓他知道也無妨。她心想，興許他見了那個法師之後，還能說出些什麽別的有助益的信息。

這樣一想，松夜明點點頭，微笑起來，“那就請公子一同前去吧。”

用了早點之後，松夜明按照小二的指點，和墨珩一起走過兩條街，來到長垣坊的慶來客棧。

大街上人來人往，慶來客棧門前更是車馬絡繹不絕，一看就比他們下榻的那間小客棧要氣派富貴許多。

松夜明看着從車上下來的穿着绫羅綢緞的富貴人家，心裏暗暗感嘆，這位趙法師必定是個有能力的人，不然也住不起這樣的地方。

他們走進門。

松夜明一眼就看見牌上寫着上等客房一吊錢一晚。他們昨天住的那個客棧上等房間一晚才不過二十文，這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點。

小二上樓去替她傳話，她和墨珩站在樓道旁等候。

客棧裏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穿着打扮幾位高貴。

松夜明不由自主地想，還好他們倆穿的還算有些檔次，不然在這裏這麽站着，他們倒成了紮眼的人。

很快，樓上下來一個人。

松夜明一擡頭，看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穿鵝黃緞子衣衫的美貌少女。她眼角上挑，眉目淩厲，腰間佩戴着一把短劍，劍鞘上還嵌着兩顆渾圓的珍珠。

這就是小二說的趙法師？

松夜明心裏狐疑又吃驚。

“是你們二位找我？”美貌少女開口問。

松夜明一愣，笑着迎上前，“想必這位就是趙法師？”

她雖想過這位法師可能是個女的，但沒想過她竟這麽年輕。小小年紀就能住得起這種客棧，法力得多厲害？！

“我就是趙隐，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松夜明左右看看，“這裏人多，不知趙法師可否去個安靜的地方，我們單獨說？”

趙隐看了她一眼，轉身帶她走向一旁。

三人來到轉角處的一個安靜雅座房中。趙隐在位置上坐下，将短劍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沖他們擡了擡手，示意他們落座。

“有什麽事就直說吧。”她道。

松夜明在她對面坐了，躊躇了一下，開口道：“是這樣的，趙法師，我……是個修仙之人，但昨日突然來到此地，法力全失。我懷疑這個世界并不是我原來所在的那個世界，想請教一下法師，是否知道該如何判別此事。”

趙隐的目光一動，目光看向她的胸膛，“你怎麽會想到這個世界不是你原來那個世界？”

“我是照月宮門下的弟子，我本是在仙門與重霄這個大魔頭的對戰中突然離開的。我的師父是連玉秋。大戰的地點是在九寰河畔。不知趙法師可聽過這些人和地方？”

“不曾。”

“那就是了。照月宮是我們那裏七山仙門中的上三門，我師父的名號也是譽滿江湖。昨天這位捉妖師公子也說沒有聽過這些人和地方，我才會懷疑這是換了一個世界。”

趙隐的目光落在墨珩的臉上，“這位也是捉妖師？”

一直一言不發的墨珩像是突然如夢中醒來似的，沖着趙隐點了點頭，“在下墨珩，是一名游方的捉妖師。”

“她所說的，你也知道？”趙隐問。

“的确如此。”

趙隐臉上露出思索神色，道：“我還從未見過你這種情況，倒是稀奇。不過，我雖不知這世上原來還有異世一說，但我想，有個法子可以确定你是否是此世之人。”

松夜明喜出望外，“是什麽？”

趙隐瞥了他們二人一眼，“二位随我來。”

他們兩個跟着趙隐來到三樓的一間上房內。

松夜明一進門就聞到房中有各種草藥的味道，聞着像是方士常用的各種傷藥和毒藥。房中收拾得齊整，看起來趙隐倒是一個嚴于律己之人。

趙隐将她引到一個長長的穿衣鏡前。

“這個法術本是用來辨別妖魔的，但想來你是異世之人，或許也能看出些異常來。我将法術施在鏡中，你對着鏡子一照，自然便能看出問題來。”

松夜明心中一喜。

這種功能就和照妖鏡一模一樣，她只以為照妖鏡是法寶，不是尋常人能做出來的，倒沒想到這個法師竟能做出來。

趙隐口中念念有詞，指尖綴起銀光點點，突然，她的手往鏡子一指。鏡子頓時如同盛滿了星月之光，變得光華萬丈。

墨珩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幾步，退到鏡子無法照到的地方。松夜明沒有注意，滿心歡喜地往前一站，站到鏡子之前。

光芒刺目。

在光照到她身上的一霎，一股涼意頓時自腳底迅速蔓延到頭頂上。松夜明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跳進了一池冰水之中，渾身上下一下子涼了個徹底。

原本光芒萬丈的鏡子漸漸褪去光彩，鏡中開始顯現出一個形象。

松夜明目不轉睛地盯着鏡子，生怕自己一個錯神就漏掉了自己的影像。

粼粼波光之中，鏡子裏逐漸顯現出一個美人的畫面。一身紅衣，手持長劍，身姿潇潇飒飒，立于莽莽黑山之上，眉眼間有一點金光閃爍。

松夜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模樣。

雖然她與鏡中人長得一模一樣，但鏡子照出的這些旁的景象卻是十分古怪。

“伏魔鏡若照見了妖，便會顯出妖的原形，若是照見了人，便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修仙修法之人在鏡中與常人無二。你在鏡中的景象非人非妖，想來便是因為從異世而來，身上帶了與衆不同的氣息，所以這鏡子才會照出這些來。”

趙隐将她推走，自己站到鏡前，鏡中果然出現她在房內的場景，與普通鏡子并無二致。

“想必鏡子裏所示的，便是你在原來世界時的模樣。這個辦法雖然說不上完美，但多少能知道你并非此世之人。”

松夜明聽她此番解釋，心裏信服。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是這麽一副樣子，但好歹是知道了自己的确不在原來的世界。

“我還有一事想請教法師。”她說，“我自來到此世之後，就失去了法力，不知法師可否探查一下，我體內的金丹可還在？”

趙隐沒有說話，伸手抓了她的手腕。

凝神掌脈片刻，“金丹完好，只是受到不明之物的包裹，想來是有阻塞。必定是你來此世時受了傷，或是中了什麽法術封印之類的，只要疏通開了，興許就能複原。”

松夜明喜上眉梢，“那可真是太好了。那……不知你有沒有辦法可以幫我複原？我如今失去法力，便是想要自己調理也不能夠。”

趙隐目光中浮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松開她的手，走到鏡前将它恢複如初。

“我以前也曾見過一位金丹受阻塞的修士，聽他說，我們捉妖人修煉的法門與你們修仙的有所不同，我們受傷只需由同門輸送法力便可複原，但你們修仙講究的是一個靈力自生，想來若要推開這些阻滞之氣，必得由自身出發才行。”

松夜明想了想，當初剛入門時講課的師叔似乎是說過這麽個道理，但這些年她已入高階門課，倒是把這初時的道理給忘了。

“那可怎麽辦？”她心下憂傷，“我難道就只能等着這阻塞消失不成？”

久未說話的墨珩突然開口。

他插到松夜明和趙隐之間，笑着對她說：“既然是金丹受阻，那必定不是小事。若是強行由外力相助，恐怕會出些事故。倒不如讓身體自行運轉，或許過個十天半個月的，它就自行恢複了。”

“這也是個道理，不過那位修士倒是跟我說了一個辦法。”趙隐說。

松夜明一把推開墨珩，欣喜道：“什麽辦法？”

“他說在九華山有一處山谷，裏面長着一種可以滋長靈力的仙草。他說他曾有機緣遇到過一株，吃了以後金丹便恢複如初，靈力亦大有長進。”趙隐說。

“他可說了地方在哪？”松夜明問。

“九華山雖不大，但樹木茂密，又多有奇珍異獸在裏面活動，尋常人不會去那裏面。這種仙草既然如此神奇，想必不是在凡俗之地。若要尋得又得費上一番功夫。我只知道他說是在九華山中，但卻不知具體是在何處。你若要尋，就只能到了那裏再做打算。”趙隐說。

“松姑娘，我知道九華山可不是什麽好地方。那裏面的兇惡猛獸可多着呢，你現在沒了法力，要是前去豈不是送死？”墨珩說，“倒不如等一等，或許過不了幾天，你這法力就回來了。”

松夜明心裏糾結。

趙隐說的這種仙草她大概能猜到會長在什麽地方，從前她與師父在青華山拜訪中雲真人的時候，就在一處凹谷裏見過這麽一株。雖然現在換了一個世界，但仙草愛長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那種地方。

不過墨珩說的對，她現在法力全失，世間但凡仙草靈藥所長的地方都有異獸守護，她若貿貿然前去，就是在送死。

松夜明擡眼打量二人一眼，心想，若是能請他們幫忙，說不定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