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楔子

01

松夜明穿過重重黑暗，身上如被千萬重冰刀刮過，腦海中有無數光影閃爍。

似是短短一剎那，又似永恒之久，她陡然墜落，如一只折翼之鳥，重重落于一片紫藤花海之中。

月色澄淨，風輕雲淡。落地之時，身側掀起層層紫色海浪。緋紅紗衣翩翩飛舞，悄然落于閉目而卧的美人身上。

松夜明紅唇似火，眉眼如畫，額間一點金色的光芒璀璨耀眼，片刻後盡然消失在白皙的肌膚之中。

她腦中有無數的光影碎片閃爍，眼皮抖動如篩糠，記憶似被一根燒紅的鐵棒攪成了一鍋沸騰的米粥，叫她不辨生死，不辨今夕。

誰能想到，這個卧于花間，被夢魇魇住的的脆弱美人竟會是清雲世世間一等一的大魔頭？她曾以一己之力蕩平淨空谷，掃滅三千生靈，又以一己之力闖過千峰關，逃出幽冥界的桎梏，是七山十六尊都無法降服的魔女。

若是被尋常人看見，她這副模樣大概會被認為是哪個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千金小姐，玩鬧累了，随意找了一個地方歇着，如此不谙世事，天真可愛。

誰能想到她身上背負着那麽多的罪惡？

十餘丈開外，一個灰色的身影自虛空中驟然出現，陡然落下，似一個無聲無息的幽靈，突然出現在郁郁蔥蔥的樹林之中。

他抖了抖滿身的落葉，從頭頂拿下一截枯枝，一擡頭，露出一張頗為俊朗的臉龐，黑而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着機靈狡黠之光。

墨珩還未搞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就被前方的一股氣息所吸引，目光不由自主直射而去。

大片紫藤花海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花海之中，分分明明躺着一個人。

魔頭松夜明！

他心髒一緊，趕緊躲到一棵大樹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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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一過來就找到了她，真是倒黴。

片刻之前，掌門叫他跟過來潛伏跟蹤松夜明，只因掌門傷勢頗重，無法穿越異世，這才派了他前來。他雖法力低微，但穿越之事倒是法力越低阻力越小，這個苦差事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可是，監視歸監視，可沒說要他硬碰硬，他本想着花上十天半個月來确定松夜明的位置，如此掌門估計也傷勢暫妥，可以趕來制服她。這下可好，一來就碰上了面，他後面可該怎麽辦？

墨珩大氣不敢出地蹲在樹後面，斂了自己的法力氣息等了半晌，唯恐被松夜明發現自己的所在。

可是等了又等，實在沒見到松夜明有什麽動靜，不由心裏有點奇怪，悄悄探出頭去。

難道她昏過去了？

仔細一想也對，就連法力第一的掌門都身受重傷無法穿越，想必這魔頭費了一番功夫逃到這裏，身上傷得也不輕。她選了這偏僻的鳳聞世作為落腳之處可真是窮途末路，如今昏迷過去也屬正常。

墨珩這樣一想，膽子就大了起來。

拔毛鳳凰不如雞，這魔頭昏了過去就沒了威脅，倒是他接近的好時候。

他理了理衣衫，穿過樹林，走進花海，小心翼翼來到松夜明的身邊。

從前，他只聽說過這個禍亂世界的魔女，雖說見一個魔女不應該有什麽想法，但到底他修為不高，還有許多凡俗之心，見這樣一個有名人物，還是讓他心裏頗為激動。

走近之後，他低頭仔細一看。

月光之下，魔女的臉龐格外白皙，若非天生膚白，便是因傷重而顯得血色不足，但就是在這種異常的皎白之中，這張稍顯稚嫩的臉卻越發顯得美豔而讓人憐惜。

墨珩的下巴掉了下來。

他一向知道自己是一個凡夫俗子，但未想過自己竟會是這樣一個被色相迷得失了神的凡夫俗子。

經卷中說魔女都有一副迷惑世人的絕世面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不由念了句自在心定，驅散心中妄念。

此時四周無人。

墨珩忽然發現現在正是殺死她的好機會，掌門讓他千辛萬苦跟蹤而來，不就是為了能殺死她，好還世間冤魂一個公道？如今時機正好，他只要将匕首刺進她的胸膛之中，這段冤債就算了結了。

他一向大度，雖然有些可惜這番英雄舉動沒有讓人看見，但他也不是那麽貪圖名聲之人。待他将這個魔頭的屍體帶回去，師門自會給他獎賞。

拿定主意，墨珩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這是他從前拿來吃酒時割烤肉用的，這些年在金光門當差也沒機會拿出來做個正經用處，如今倒是沾了這魔頭的光。

他拿着匕首就沖着松夜明的胸膛猛力一刺，因為害怕她法力身後不容易刺進，他還施加了十成的法力，可就在匕首觸碰到她的身體的一剎那，一陣金光突然自她身上爆發出來。他像被什麽東西猛地撞到，整個人一下子飛到了十丈開外。

“呸——”

墨珩灰頭土臉地從花泥地中爬起，吐掉嘴裏的落葉，舉起手中的匕首。

好端端一把精鋼伏魔刃，竟就這樣從中斷成了兩截！

他驚訝擡頭。

好強的結界，她昏迷之中居然還能造出這樣的結界來？！

他收了匕首。

如此看來，殺她是殺不了了。

還是等掌門休養好了再來斬殺這個惡魔。他一個看門的犯不上冒這種生命危險。

踱回松夜明身邊，他看見魔女依然閉目靜卧，好似沉睡一般。

殺是不能殺的，但終究不能這樣放任她在外面走動，他得想個法子把她困住。

墨珩腦中靈光一閃。

他們金光門雖然在別的地方不大方，但卻給了每個門下中人一個好寶物。這東西平時雖然不過是做做紮褲子、綁頭發一類的功用，但到這種時候倒是很适用。

他從左手上取下縛手的綁帶，口中念了一段咒語，随後展開一抖，一根普普通通的布條子立刻就變成了堅硬無比的捆仙繩！

說來，這段咒語可是金光門的一項秘傳法門。他曾經還想，學這種法術有什麽用，如今不是那妖魔橫行的亂世，有誰會傻乎乎的被一根繩子捆住？

沒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

他将布條一展，催動法術，布條就像有了神識一般，自動滑到松夜明的身下将她捆綁起來。

聽教習的師兄說，這種被法術加固過的繩子，就算是掌門本人都掙脫不開。只要是被它困住的人，法力也一概會被封印住。這個女魔頭雖然本領高強，但估計也掙脫不了這個東西。

他看着這個好不容易派上用場的寶物自動在運作，感嘆着沒想到差事這麽快就可以完成，可真是幸運。

可就在布帶即将結成之際，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忽然自松夜明身上射出。

多虧他眼明身快極速後退幾步。眨眼之間，方才還好好的布條已碎成了十幾節，飄飄蕩蕩落在花叢之中。

墨珩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方才那個莫不是她的殺氣催生法力形成的刀刃？沒想到她昏迷之下居還能生出這種殺招來？

果然是清雲世自古以來最難對付的魔頭。

他心裏又驚又怕。

就在這時，一直沉睡不醒的松夜明突然震動了一下。

墨珩心髒驟停，立刻施法，準備開溜。

可就在這時，這個閉目良久的美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保持着一腳提起，準備跑路的模樣，與美人那雙黑白分明、冰冷銳利的目光對視上，心髒猛地一顫，全身瞬間僵硬。

完了。

早就聽說這個魔女殺人不眨眼，專好虐殺，這回他可完蛋。

墨珩一動不敢動地看着松夜明，松夜明也定定地看着他。他大氣不敢出，感覺身上的寒毛都能把衣服給撐開。

就在這時，他的腦子裏突然響起一個奇怪的女聲。

【他是誰？我怎麽會在這？……師父……重霄……師父在哪？！】

重霄？

墨珩迷茫地心想，這不是之前仙魔大戰時那個大魔頭的名字嗎？

【師父剛才似乎受傷了，重霄會不會趁這個時候襲擊她？怎麽辦，我得趕緊回去！】

墨珩看着松夜明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心裏忽然有些了悟。

難道這是她的心聲？

看她現在的樣子，似乎是把現在認成了當初仙魔大戰的時候。難道這一次穿越竟把她的腦子給打壞了？

“你是誰？”松夜明終于開口問他，“這是什麽地方？”

“我……”墨珩張口結舌，腦子一轉，“我是一名普通的夜游人，路過此地，看見姑娘在此，特意上來查看。這裏……”他四下看了一圈，心想方才下來之前似乎看見這裏是在鳳聞世的東南方大陸，“我也初到此地，還未分辨出這是哪個城鎮的地界。”

“你也不知道？”松夜明狐疑地打量他一眼，“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這個人就是有個怪癖，喜歡在夜間出來遠足，這樣更刺激，讓小姐見笑了。倒是不知為何小姐會一個人在此地，你的家人呢？”墨珩說。

“我……”

這時，那個女聲再次在腦海中出現。

【怎麽辦，法力好像用不出來，難道是替師父接的重霄那一劍把法力給封印了？】

松夜明臉上露出不安之色，說：“我……你知道這附近可曾發生過什麽大的戰事嗎？”

果然是失憶了，墨珩心想。看來她此時的記憶真是停留在三年前。

“這倒是不曾聽說。”墨珩說，“不知可否請教小姐芳名？實話說吧，我是此地的一名捉妖人，夜間巡視到此，見小姐模樣似有隐情，這才上來查看。”

【他是捉妖人？】

松夜明狐疑地打量他一眼。

【看着怎麽像是個纨绔公子？】

“咳咳……”墨珩咳嗽兩聲，“小姐莫要看我穿的如此，其實這都是我的全部家當，因為昨日面見了一位貴人，所以換了這件衣裳。我平時與一般的捉妖人是一樣的。”

松夜明沒有懷疑他的說法，開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我是照月宮門下弟子，我叫松夜明。這幾日正與重霄這個大魔頭在九寰河畔對戰，我……我許是受了傷，不知怎的會來到這個地方。既然公子也是仙道之流，還請指一條明路，告訴我該如何回去？”

“這倒是稀奇，我從未聽說什麽照月宮，也不曾聽說重霄和九寰河。”墨珩說。

“這怎麽可能？我明明——”

女聲再次出現：

【啊！難道那一劍竟把我從清雲世給打到了別的地方？！】

此時墨珩已完全确定這個腦海中的女聲就是她的心聲，心想，腦子轉得還挺快。雖然真實原因與她所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裏，但結果倒是一樣的。

【早聽說今日三千世界邊界不穩，沒想到是真的。這可如何是好，師父從未教過該如何從此世到彼世，難道我要在這裏困一輩子？】

墨珩在心裏點頭，若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那自然是不會知道穿越世界的法門。一年前妙法真人悟道之後，這項法門才在仙魔之間傳開。

【不，不會的，師父會來救我的。可是……或許，師父根本就不知道我來了這裏……如果是大師兄或者小師妹，她或許還……】

墨珩看見松夜明的臉色暗了下去。

松夜明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想我恐怕是從另外的世界來到此地，如今暫時回不去了。不知公子可知道來去不同世界的法門？”

“我？”知曉松夜明失憶，墨珩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他開玩笑道，“除了去幽冥地府，我還想不到能去什麽別的世界。”

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他默默心想。

“不過，小姐既然初來此地，又說是從別的世界來的，想必正心焦頭疼，不如就與我一道先去城裏，我可以幫小姐暫時尋一個住處住下，這樣也好做後面的打算。”墨珩說。

松夜明感激地擡頭，一雙妙目亮晶晶地看着他，道：“那可真是多謝公子了。”

墨珩笑了笑。

不用謝，你現在失憶正好，省得我費心跟蹤。我就趁機待在旁邊，也免了不少麻煩。

他暗自施法将附近探明地形，得知東南方不遠就是城鎮，于是領着松夜明往城鎮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