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嬰啼
嬰啼
天光将明。
松夜明昨夜一夜沒睡,只是稍微閉眼打了個盹,稍有動靜就睜開了眼睛,如此混了一晚,到了早上幾乎要給困翻。
不過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給自己打氣,只要找到了仙藥,恢複了法力,一切就苦盡甘來了,還是再加把勁忍耐一下為上。
說來,昨夜她本可以與墨珩二人輪流看守老方和少年,但她心裏對這個熱心的公子不知怎的總有幾分戒備,雖然自己也覺得特別沒有道理,不過心底的直覺讓她無法忽視,于是只好強忍着困意守到天明。
倒是墨珩心寬,見她自動提議要守着二人,便放心大膽地躺着睡了。不過她也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睡,只是到了下半夜,他那呼嚕聲倒是聽着挺真。
此時,松夜明本着要快些找到仙藥的一顆焦急之心,只胡亂吃了半個幹馍,又喝了些涼水,就趕緊催着他們上路。
墨珩倒是好脾氣,一路上沒有什麽怨言。老方吃了大虧,被他們這樣押着,也不敢有什麽怨言,只是在前頭辨認以及帶路。只有那個少年小連,因為昨晚上被石頭打中了後背,又被捆了一晚上,起了個大早後就開始哎呦哎呦的叫喚。
松夜明起初還不太理他,後面因着睡得少加上心情焦急,被他的哎呦聲弄得心情煩躁起來,怒氣一長,她走上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再叫喚,我就把你的嘴給堵上。”
許是被她的眼神所震懾住,小連驚恐地後退一步,不敢再出聲。
四人走了将近三個時辰。日上三竿時分,老方停下來辨認方位。
“我估計我們現在已經在南麓裏,只是這裏地方太大,不知姑娘想去哪一邊?”老方問。
此時太陽正盛,林中本是潮濕,被陽光一照,滿林子都蒸騰起悶熱的水汽,叫人身上黏濕難受。松夜明站在一棵大樹下用手扇風乘涼,四下張望一眼。
“找溪谷低窪之處,你看看這附近哪裏像是會有的?”她說。
老方被繩索捆了手,只有一雙腳能走,身上還拴了根繩子防止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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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松夜明,委屈地說:“我這個樣子,又不能爬樹,又不能上山,這個地方我也沒來過,我哪裏知道哪個地方會是溪谷?”
松夜明瞧了瞧他,心下不爽。
若是放了他,又要緊盯着以防他做什麽手腳或是逃跑,可若不放,這番話倒是說的對,他或許真的不知道地方在哪。
墨珩忽然上前,“不如這樣,我上去看看哪裏像是低窪之地,你們暫時在這裏等我的消息。”
松夜明看了看他。
青天白日的,她心想,他應該不會遭遇什麽變故,讓他去一趟也無妨。老方是個采藥人,能力有限,的确比不上他能去的地方多。察看地勢這種活還是讓墨珩去幹比較好。
“也好。”
墨珩取了兩個幹馍,将拴着小連和老方的繩子都交到她的手上,自己施了法,一躍竄上了半空,消失不見了。
三人在這裏坐着等。
老方本是坐在樹幹上,可後來臉色越來越差,最後忍不住開了口:“姑娘,我想去方便方便,你幫我把繩子解開好麽?”
松夜明靠着大樹正打瞌睡,聞言一驚。此時距離墨珩離開已經有小半個時辰,她見老方一副快要憋不住了的樣子,默默翻了個白眼。
雖然她很不想管這種閑事,但他若真尿了褲子,那倒是聞着難受。
“你可別想着耍什麽花招。”她不耐煩地說。
“哪能呢,我還指望姑娘你高擡貴手。”
松夜明解開了他的繩子。老方一溜煙跑到樹叢後頭蹲了下來。
松夜明雖然沒了法力,但聽覺依然敏銳,雖然這解手之事聽着還不如不聽着,但到底聽着,她能知道他有沒有跑掉。
樹叢後一陣窸窸窣窣,不多時,老方跑了回來,眼裏帶着幾分興奮之色。
“姑娘,我有發現。”
松夜明瞧他一副中了頭彩的模樣,問:“你發現了什麽?”
“那邊有幾株不常見的草藥,雖然不是你要的那一種,但說明這裏的确不是凡地,想來那株仙藥必定能夠尋到。”
松夜明聽了他這一番頗有讨好之意的話,微微笑了笑,“那倒是好,不然的話,你們回去可就糟糕了。”
許久之後,墨珩終于回來。
他指着一邊的森林,說:“這南麓西高東低,我們現在就在邊上,再往那邊走一走就是地勢最低之處,山上還有一條小溪流下,或許會有你要找的仙藥。”
松夜明往那邊一看,陽光照耀下,森林之中一片綠油油的光,她看不清那邊究竟是什麽情況,不過聽他說的似乎還挺像回事。
四人往那邊走去,一路上跋山涉水,走過好幾個小山包,終于在傍晚時分到達了一個據說是這附近最低窪的谷地之中。
此時,日已西斜,處處昏暗難辨。一股類似瘴氣的氣味在林子中間徘徊,叫人頗為不适。
松夜明将老方和小連交給了墨珩,自己在周圍走走。
說實話,她不确定這種地方究竟能不能找到仙藥。早前聽說的這裏會有什麽異響,他們一路上也沒有發現。沒有異動,這個地方會不會就是個普通的山谷?沒有異象,這個地方會不會就不是仙藥生長之處?
她在林子裏尋了許久,可是林中一片昏暗,地上雜草叢生,她找了又找,依然沒有什麽收獲。
晚上,生了火,一行人坐在火堆邊。墨珩将老方和小連捆在一棵大樹旁,讓他們在另一側待着。
微風自樹頂上方拂過。
松夜明抱着膝蓋坐在火堆旁,用一根長木棍捅着火堆,眼角瞥到墨珩在她身邊坐下。
一個皮囊伸到了她的面前。
“喝點水。”墨珩說。
她看了他一眼。
火光照耀下,墨珩的五官顯得深刻而俊朗。
若是放在從前有一個這樣的美男子坐在她的身邊,她或許會感到臉紅心跳,但現在她一門心思完全放在那株仙草上,周圍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像木牛泥塑一樣。
她木然地接過皮囊喝過還給他,悶悶地說了聲謝謝。
墨珩拿着皮囊坐在一旁,略顯好奇地看着她。
涼風習習。
按照話本子裏的場景,現在該是一個談天說地的氛圍。
墨珩果然開口,問:“若是找不到,你要怎麽辦?”
松夜明本就在為這事心煩,聞言瞪了他一眼,心道,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就只好等着我師父來找我。”她說。
“你師父是個什麽樣的人?”墨珩頗為好奇地問,“總是聽你提起你師父,她很厲害?”
她敷衍道:“那是,師父她是我們那裏最厲害的人之一。”
“她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又要你幫她擋了一劍?”
“那是因為那時師父中了幻術,重霄他偷——”
一門心思挂着尋藥的松夜明忽然心裏感覺不對,她替師父擋劍的事好像沒跟他說過,他怎麽會知道?
目光看去。
夜色之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墨珩的目光微微一動,似乎略顯心虛的從她臉上移開了目光。
“你怎麽知道我替師父擋了劍?”松夜明問。
“咳……那日初見你之時,你仍在昏迷之中,我聽見你說了幾句胡話,當時還不知道說的是誰,可是後來你提到仙魔大戰,我思索了一下,想着你說的應該就是你的師父。”墨珩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這也只是我的猜測,難道猜錯了?”
松夜明心下狐疑,她竟會在昏迷的時候說胡話?這倒是稀奇。不過,她剛剛結束那一戰,剛剛替師父擋了劍,昏迷時一時情急說了些胡話出來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麽一想,她暫時把心放下,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總之就是那個重霄大魔頭不好,使下作手段騙人,才會害得師父中了幻術。”
墨珩似乎笑了一下,“你倒是挺忠心。”
松夜明的腦海裏浮現出師父端莊嚴肅的模樣,心裏悲喜參半。
忠心?
她對師父可不只是忠心。若是她對自己的判斷足夠準确的話,她覺得自己簡直可說是一片赤誠。
從小到大,師父的話她從沒有不聽的。師父要她去做的她就沒有違抗過。師父對她而言就是天、是地,是她眼中的一切。就算為師父而死,她也毫無怨言。
但她的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另一幅畫面。那是師父在含笑看着小師妹在林間舞劍。林中落英紛紛,花飛漫天。小師妹身法雖顯笨拙,但臉上的笑容卻嬌俏可愛。師父臉上的笑容溫和而柔軟,是她從未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溫暖。
松夜明撥弄着火堆,忽然覺得臉上的目光有些紮人,不由轉過臉去,看見墨珩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
“怎麽,我臉上有東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墨珩張了張口。
可是,就在他要開口說話之時,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古怪的笑聲。
松夜明怔住。
墨珩也怔住。
這個聲音尖而細,聽着像是誰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般。若是放在城裏小巷之中,他們大約會以為是貓兒貍兒的聲音,不足為奇,可是在這荒山老林,這個聲音就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暮色四合,夜濃如墨。無月的莽莽森林之中,一股冷風悄然自林間游走穿行而來。
松夜明身上打了個寒顫。
“兩……兩位……你們可聽見了什麽聲音?”老方在那邊樹頭下牙齒打顫。
他與小連的臉色都變得煞白,顯然都聽到了這個古怪的笑聲。
“噓。”松夜明制止住他們說話。
墨珩已先一步握着短刀站起來。
沉寂的樹林之中,風悄悄穿梭帶起的些許婆娑之聲。
可是,就在這一片聽起來安穩寂靜的環境之中,又一聲尖銳的笑聲突然響起。
松夜明覺得自己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個聲音初聽只覺古怪,但現在靜下來仔細一聽,竟覺得它與嬰兒的啼聲沒什麽兩樣。
關鍵是,這是嬰兒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之聲!
在這樣深黑的森林裏怎麽會有嬰兒在笑?
一定是有妖怪在作怪。
松夜明心下激動起來,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笑容。
有妖怪就好,她還生怕這個地方沒有妖怪。那樣的話,怎麽能凸顯出此地是個能生仙草的奇異獨特之處?
可是,墨珩的臉色卻沒有她那麽好看。他握着短刀,臉色沉靜地掃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後頭那兩個被捆着的人。
“我覺得,在開打之前是不是該把他們的繩子松開?”他說。
松夜明瞧向老方和小連。他們兩個一見她看來,立刻點頭如搗蒜。
此時不松開,待會真要打起來,恐怕他們兩個就是在這裏被吃的命。
“好吧。”
松夜明翻了個白眼,上前去準備解開他們的繩索,可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自樹林中迎面極速朝她撲來!
她一擡頭,與一雙赤紅的眼睛對了個正着。
這雙眼睛裏透着冷酷殘忍的光,好像一把嗜血的尖刀,正刺向自己瞄準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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