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丹爐

丹爐

松夜明覺得自己這一路雖然磨難頗多,但到底是福星高照,連掉進水裏的仙藥都能找回來,她這一趟一定能逢兇化吉,心想事成。

自上岸以後,她就覺得墨珩的臉色不太好看,問了許久,他才支吾地說是累了。她嘴上沒有言語,但心裏卻覺得他一定是被那水鬼給吓着了。也對,正常人看見一個水鬼抓着自己的手鐵定要吓一大跳,雖然他是捉妖師,但到底沒有這個心理準備。

仙藥失而複得,她的心情格外好。旁人的小事自然不放在心上。她現在想的是趕緊把藥送到萬藥師手上,以免再出什麽意外。有了前車之鑒,她這一路上抱着仙藥再也沒有撒過手。

按着老方所言,他們果然只乘了一個時辰的馬車便到達了掬芳鎮。來到鎮子上時,太陽才剛剛到日頭,這個時間去拜訪萬藥師可真是再合适不過。

三人用過午飯,在飯館随意打聽了一下,得知了萬藥師的宅子所在,立刻就趕了過去。

馬車在一間粉牆黛瓦的小院前停了下來。

松夜明看見門上挂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萬宅”兩個字,匾額不大,字也秀氣,看着就透出一股內斂有涵養的氣息。

她上前去敲了門,裏面出來了一個小門童,他進去将他們的來意說了,很快,他們就被迎進了宅子裏。

園中一條石子路,兩旁種着茂盛花草,看着便是叫人舒心,縱然松夜明不識藥理,也知這些花草并非凡品,能夠種在這裏,想必其中亦含有藥性。

他們被引進一間小花廳中。

松夜明站在門前望着園中中的一株紫薇樹,樹高一丈,枝葉繁茂,天光下滿樹芬芳,樹影搖曳。紫色的花沉甸甸地綴滿枝頭,被風一吹,枝葉飄飄蕩蕩掩映在花窗前。

“諸位久等了。”

一個清越的聲音自屋中傳來。

松夜明回頭一看,一位着青衫的女子輕快走入廳中。

她年紀不過三十,容貌清秀,眉宇間透出機智聰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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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夜明曾想,萬藥師年紀輕輕就名揚四海,想必是一個只知讀書的呆子,看着該是書中所說的病弱美人的模樣。可是現在一看,她雖身材窈窕,但身板筆直,步履輕快,一看就身體強健,一走一坐,頗有行軍打仗的軍人的爽利,看得她倒有些呆了。

雙方略通了姓名,各自坐定。

松夜明也顧不得那些虛禮,徑直道:“說來,初次拜訪不該如此冒昧,只是事情緊急,只好不顧禮儀,厚顏相求了。”她拿出布包,“這是我采到的幾株仙藥,聽說它們能夠助長靈力。只是我不懂藥性,不知該如何使用,因此特來求教。”

萬南塵翻轉仙藥幾次,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像是對這種仙藥十分感興趣。

“我曾聽說南邊有種奇藥,能生靈力,活死人,從前只當是傳說,沒想到今日竟見到真的了。”她拿着藥随意把玩着問,“須知藥也有不同的制法,不知松姑娘想要用它做什麽?萬某不才,卻也可試一試。”

松夜明趕緊道:“萬藥師謙虛了說來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失了法力,正為此頭疼,聽說這藥可以恢複法力,所以才特意尋了來。”她滿懷期待地看着她,“不知萬藥師可有辦法?”

“辦法是有,我從前學制過一種奇丹,也有生靈力的功用,此藥與它頗為相似,我再增補些別的草藥,做出來應該與你所想相近。”

松夜明一聽,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那可太好了。”

“只不過……”萬南塵悠悠道。

松夜明早預料她或許會有些什麽別的要求,“萬藥師要多少銀子盡管提,我一定給你湊來。”

萬南塵一聽,笑了笑,“倒不是銀子的問題,這個藥稀奇,我制着玩也覺有趣,不需要你給我什麽銀子。只是有一件,我的煉丹爐被人偷了,沒了丹爐,這藥就做不成,恐怕……”

“我馬上去給你買,你要什麽樣的丹爐?大的小的,青銅的還是鑄鐵的?我都可以找給你!”松夜明焦急道。

“我這丹爐乃是祖上傳下特制而成,曾煉丹藥無數,外面是尋不到。”萬南塵嘆了口氣,“其實要尋回也不難,我知道爐子是誰偷了去。”

“那怎麽不報官?”松夜明問。

“我正是為此頭疼,這小偷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将爐子偷了去,我是一籌莫展。”萬南塵擡起一雙明亮的眼睛瞧着她,眼中盛滿笑意,“若是松姑娘你能替我将爐子取回來,這藥我分文不取替你研制出來,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松夜明知道,這種情況多半比去尋一個一模一樣的爐子回來還要更加麻煩。可既然是萬藥師的要求,她還能有什麽想法。

片刻後,她拿着萬南塵給她的地址,坐着來時的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朝那個據說是她的朋友的住處而去。

松夜明靠在車子上頭疼地思索,究竟該用什麽法子才能讓這位莫名其妙偷了朋友的煉丹爐的人将爐子還回去。萬南塵只說他們此前因為一件事吵了一架,後面他就不聲不響地将她那幾百斤的大爐子給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

她不曉得兩人究竟是個什麽關系,看着倒像是有些淵源,不過這人能将這麽大的爐子偷走,看來也有些本事。

仙藥已經被萬南塵收進了囊中,只等她的丹爐回去就能開始煉制。這麽一想,這件事還真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

馬車來到一間破舊的草屋前。

松夜明下車時還以為自己走錯了路。可是帶路的侍女說沒錯就是這裏。

因着這件事是她一個人的考驗,老方自然樂得在漂亮藥師旁待着,墨珩是想陪她一起來的,但此前受了水鬼的刺激,此刻還恹恹的,她不好強求。

如此一來,她只得一個人站在這院子前。

松夜明抖擻了一下精神,心道,這爐子我是要定了!

想罷,擡腿走了進去。

院中靜悄悄一片,角落堆放着些許木頭,不少已經開始腐爛掉落。一股說不出的黴爛氣味漂浮在院中,讓她不由捂鼻皺眉。

小小的一間破草屋沒上鎖,她推門走進去,還未看清屋內景象,就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是她讓你來的?”

松夜明一驚,擡頭一看,發現靠近房梁的地方竟然有張簡單的繩床,一個人正躺在上面悠閑地瞧着她。

這是個面容三十餘歲的男人,說不上多好看,但眉眼間有股精明氣,叫人一看就不容易忘記。

松夜明問:“你是祁楓?”

“沒錯。”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她,“東西拿來了嗎?”

東西?什麽東西?

見她一臉迷茫的樣子,祁楓翻了個白眼,“她就沒說讓你來幹什麽?”

松夜明一聽,趕緊道:“萬藥師讓我來取煉丹爐,不知祁先生放哪了?”

她裝作東張西望的模樣。

“這家夥,還以為是我偷的?說好了不認錯就別來找我,居然還敢讓你來取?!”祁楓一副生氣模樣,“去去去,別在這搗亂。告訴她,不道歉我就不回去!”

松夜明聽他口氣再看他神色,忽然覺得自己嗅到了一絲秘辛的意味。

她湊上前,露出笑容,仰頭看着上面的男人,“那個……你是說這煉丹爐不在你這?”

“那是當然!”祁楓叫道。

“那……它在哪呢?”她問。

“這我哪知道,她自己丢的東西,憑什麽認為是我拿的?!”

松夜明心下詫異猶疑又有一絲好奇和焦慮,這詫的是難道東西真的不在這,疑的是東西會在哪呢?這慮的是東西若不在這裏,她可怎麽找到它?找不到豈不是就沒辦法煉丹藥?!

她擡頭問:“祁先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讓你來的,就沒跟你說?”祁楓打量她兩眼,“你是什麽人,我怎麽沒在她府上見過你?”

松夜明咳嗽一聲,“我是來找她制藥的,她需要這個丹爐,沒有就無法制藥,所以叫我來取。”

“那你可就找錯人了,東西不在我這!”

“可她——”松夜明咳嗽一聲,“那不知道事情的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勞煩先生告訴我一下?”

“我為什麽告訴你?”

“這……”松夜明想了想,“先生不是說自己沒有拿麽?可是萬藥師認為就是你拿的。我雖是外人,但也不願看見兩位因為誤會而生嫌隙。小女子不才,但想來局外人或許看得更清楚些,說不定能替這樁公案出幾分力。”

祁楓瞧她片刻,臉上表情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相信她。

“那好吧,我就和你說說。唉,這件事可真的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接下來的一炷香時間,松夜明聽他細細講起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越聽就越覺得這是個古怪的案子。

原來,一個月前,萬藥師和祁楓曾打了一個小賭,兩人約定互不說話,看誰會先忍不住找對方。他們二人本就脾氣有些古怪,打這麽個賭也是因為一次對飲閑着無聊鬧着玩,但醉歸醉,兩人酒醒之後這個賭還是要進行下去的,所以就開始了互不相擾的生活。

說來,他們二人自相識以來就是極好的朋友,現在要他們互不說話,對他們而言多少有點難度。不過,二人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生生忍了半個多月,愣是一句話沒說、一次面沒見。

換做旁人,這麽無聊的賭局早就放棄不賭了,可他們偏不,一直這麽僵持着。直到十天前,祁楓的幾位朋友從外頭來找他喝酒,他一晚上喝多了,就在酒館裏睡下,第二天一早,他忽然接到了一封信,信是客棧老板寫給他的,但說的卻是萬藥師府上的事。字裏行間分明是說他找人拿走了她的家傳煉丹爐,要他送回去,還說別想靠着這種本事來贏得賭局。

祁楓哪裏受過這種冤枉氣,可是轉念一想,別是萬南塵故意設的局,要引他前去,好贏了這場賭?

他想了想她平日裏古靈精怪的作派,覺得這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所以就也讓酒館老板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他沒有拿煉丹爐,讓她另尋竊賊。

二人都讓旁人來寫信,這就算不上是破了賭局。可是,如此一來,二人還是沒有說上話,這煉丹爐也就沒了下文。

“你說,我根本就沒時間去拿這個煉丹爐,爐子怎麽可能是我偷的?我那幾個好朋友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他們可以給我作證!”祁楓道。

松夜明聽完這麽一段緣故,有些無語,但無語歸無語。

“信上有沒有說爐子是怎麽不見的?”她問。

“只說那天晚上一切照舊,管家鎖了門,巡視了一圈就回去睡了。萬宅本來也不是什麽豪門貴族,家中守衛不多。那天一切都好好的,誰知到了第二天一早,仆人就發現丹爐不見了。”祁楓說完,摸了摸鼻子,“我嘛,以前确實有個神偷的綽號,不過自從來到這裏以後就再也不幹了,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

松夜明一聽,迂回地問:“那也就是說,你和你那幾位朋友,其實都是……”

“我們是同行,可他們只是來找我喝酒,沒幹別的!”

松夜明敷衍地笑笑,心想,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趁着酒醉跑去人家家裏鬧了一趟?若說的是真的,憑你們幾個人的力量當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丹爐偷走。

不過她轉念一想,雖然祁楓的确有偷走丹爐的能力和理由,但萬藥師同樣也可做這樣的事。

試想,祁楓故意将丹爐偷走是因為他知道萬藥師沒了丹爐、無法煉藥一定會很着急,就會主動來找他,然後他就贏了。可萬藥師如果假裝丹爐被偷走,或是自己把丹爐藏起來,然後差人說是他偷的,祁楓為了證明清白,主動跑去解釋,這樣她就贏了。

這樣,兩人都有可能偷走丹爐。

可是,會不會丹爐是被第三人偷走的呢?

祁楓那些兄弟早就各回各家找不到人。

不過她必須找到丹爐,所以現在必須把這件案子給破了。

于是,她問了他們之前去的那件酒樓的名字,然後乘車前去那間酒樓。

酒樓老板對他們那天喝酒還有印象,“哦對對對,我記得,他們喝酒喝到了快五更天,後面因着要開門了,我也就沒管他們,後來有一個人要我給他寫一封信,我就幫忙寫了,說的都是些怪話、”

松夜明一聽,這和祁楓說的倒是一致。

“他真的從三更到五更都一直在這裏?”她再次确認。

“沒錯,一直都在。我那夥計還說,從沒見過這麽能喝的人。”

離開酒館,松夜明回到萬宅。她得問問萬藥師當天究竟是個什麽情形,怎麽好好的煉丹爐還能不見了。

萬藥師本是在藥圃中摘花,見她回來,聽了她所說的話,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原來他是這麽說的。也罷,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

她走到園中八角亭中,在石凳上坐下,開始說起那天的事情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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